《己亥杂诗》第一百一十首

《己亥杂诗》第一百一十首

蜀冈一老抱哀弦，阅尽词场意惘然。

绝似琵琶天宝后，江南重遇李龟年。

自注：重晤秦敦夫编修恩复。

【笺说】

此诗写在扬州重逢秦恩复，抒发今昔盛衰之感。

秦恩复，字近光，号敦夫，一字澹生，江苏江都人。乾隆五十二年（1787）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散馆授编修，官至太史。读书好古，精校勘，工填词，著有《石研斋集》、《享帚词》。

秦敦夫进入仕途不久，因丁内艰请假离京归乡，复因病家居几十年。嘉庆二十三年（1818），秦恩复复又入都供职，于道光元年（1821）结识了龚自珍。从此过从甚密，无二日不相见、相约每得一异书，则互相借录，无虚旬。道光二年（1822）秦恩复乞假归里，两人仍书信往来。道光六年，龚自珍作《以奇异金石文字拓本十九种寄秦编修恩复扬州而媵以诗》：

异人延年无异方，能使寸田生异香。食古欲醉醉欲狂，娱魂快意宜文章，以代参术百倍强。秦君耄矣癖弗荒，何以明我长毋忘？我拓古文璆琳琅，熏以桂椒袭以缃，楮精墨匀周豪芒。愿君自发君吉阳，获燕三喙芝三英，中有赵婕妤印拓本一事，曩赵君魏以为芝英篆也。慈鬘公侍姬字。著录客亦商。客其谁欤有郑堂，江君藩。同声念我北斗旁。桂树玲珑白昼长，园亭清夏巵酒黄。如作器者言词良，长生长乐乐未央。

龚自珍更称赞其人：“乾隆朝耆旧，阅人多，心光湛然，气味沉厚”。

蜀冈一老抱哀弦，

首句写道，扬州蜀冈的一位老人，填词犹如怀抱琴弦弹唱着哀怨的歌曲。

“蜀冈”，蜀冈山，在扬州城西北四里，绵恒四十馀里。此处代指扬州之地。

“一老”，指秦敦夫。秦生于乾隆二十五年（1760），至此道光十九年（1839），已是八十岁老人。

“哀弦”，抱琴弹奏哀怨弦乐。宋苏轼《润州甘露寺弹筝》：“多景楼上弹神曲，欲断哀弦再三促。”此句以“哀弦”比拟秦敦夫所作的词曲的情感色调。

阅尽词场意惘然。

次句写道，经历了文坛的岁月，心怀忧思之情。

“词场”，犹文坛。南朝梁萧统《十二月启·姑洗三月》：“持郭璞之毫鸾，词场月白；吞罗含之彩凤，辩囿日新。”秦敦夫性好填词，并致力于刊刻《乐府雅词》、《词源》、《元草堂诗余》、《阳春白雪》、《词林》、《享帚精舍词学丛书》等。

“惘然”，忧思貌。南朝梁江淹《无锡县历山集》诗：“酒至情萧瑟，凭樽还惘然。”

首二句，写秦敦夫历经词场，阅历人生，内心的哀伤。

绝似琵琶天宝后，

第三句写自己与秦敦夫在扬州的的相逢：太像在听罢琵琶妙曲的天宝之年后——

“琵琶”，弹拨乐器，演奏时竖抱怀中，左手按弦，右手五指弹奏。唐代琵琶乐器尤盛行，唐白居易《琵琶行》诗描写琵琶弹奏：“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天宝”，唐玄宗李隆基年号。天宝十四年，爆发安史之乱，从此盛唐走向衰落。

江南重遇李龟年。

    末句接着第三句写道，在江南又遇见了李龟年一样

唐杜甫《江南逢李龟年》：“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李龟年”，唐玄宗时的著名乐工。《唐语林》卷五“补遗”：“李龟年、彭年、鹤年弟兄三人，开元中皆有才学盛名。鹤年能歌词，尤妙制《渭州》。彭年善舞。龟年善打羯鼓。”

末二句写自己与秦敦夫的相逢之感。此诗首句有“哀弦”，三句有“琵琶”，两相呼应，绾和了秦敦夫与李龟年的相似，为诗的比拟写法打下了基础。

但这种把一个著名的学者文人，比为伶公乐师，总令人觉得不伦。所以刘逸生注此诗，说光绪年间潘飞声手批《己亥杂诗》称为：“比你不伦。”刘逸生不同意这种意见，认为：“潘氏似未详审龚氏诗中的含意。”他认为秦敦夫经历了乾嘉盛世，正如李龟年经历了天宝盛世一样，但这次龚自珍与秦敦夫相遇，此时清朝已际衰败动乱，与安史之乱后的唐朝已是差不多了，所以龚自珍想起了唐杜甫安史乱后在江南遇见李龟年，于是就作此诗。从二人经历来说，确有经理盛世而又届衰乱的相同，倒也不错。想来潘飞声也不可能不清楚这点的，但为什么仍然说“比拟不伦”，也是看到了二人的身份的差异，所以才如此说。正如上一首写阮元，比拟为伏胜，则是十分恰当，无人有异议。而此比拟，终为素璧有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