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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大山深处——存放灵魂的所在(第二章) | 张学武

 东方文海传媒 2020-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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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深处

——存放灵魂的所在

张学武

编辑:落英小桥

第二章

1

郑文光的老伴苏玉芝来到了高阁台的村最北边的一家,这家住的是一个马架窝棚,一进屋,就是锅台,紧挨着锅台就是炕,炕头里是一卷行李,行李旁边放着一个火盆,炕上放着一个盆子,盆子上盖着一块高粱杆编的格档排,格档排上放着一盘咸菜,盆子旁边靠着行李坐着一个老头,老头端着一碗稀粥正在吃饭,听到门开了,就抬起了头。

这就是生产队里的郑德牛,老头虽然才五十岁,但头发已经全白了,胡子也白了,满脸都是皱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已经七十了。他只有一条腿,另一条腿已经从膝盖那儿给锯掉了。那是一九五八年大炼钢铁的时候,炉子倒了把腿给生生地砸断了,二十多年来,他就是靠着掖下的一个拐杖走路,在生产队里他担任记工员和库房保管员,没事的时候,就给社员钉鞋。

他见进来的是指导员的老婆苏玉芝,就说:“天冷吧?火盆里有火,刚掏出来的,烤烤火吧。”

苏玉芝说:“怎么这时候才吃饭?都快晌午了。”

郑德牛说:“昨晚上突然就睡不着了,到了五更才睡着,没想到早晨一睁眼,天已经大亮了。”

苏玉芝说:“甭说你了,我们俩也是一夜没合眼。生产队真要解散了,你可怎么办呀!”

郑德牛哈哈一笑说:“昨天夜里我想好了,生产队解散了,我就背上我的钉鞋的家伙走村串乡钉鞋去了,走到哪儿,就吃到哪儿住到哪儿,赶到老了,不能干了,就一根绳子往门头上一吊,就完事了。”

苏玉芝笑了,说:“瞧你说的这个吓人。我来就是跟你商量,咱们生产队不能散!”

“咋,生产队还有救?”郑德牛一下子睁圆了眼睛,里面冒出了惊喜的光。

苏玉芝说:“今天晚上,生产队就开会,只要不同意分的占大多数,我看就分不成,生产队就散不了,少数服从多数么。到时候你可要说话呀,你虽然腿不得劲,但你是生产队的记工员,保管员,也算是生产队的干部,你的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郑德牛把饭碗放在格档排上,拿过身边的拐杖往掖下一夹,就站在地上,说:“昨天夜里我仔细地分析了,咱们全队三十户,起码有一多半都是缺粮户,人口多,劳力少,这些人肯定不愿意分,只要上边不硬压着,让咱们自己说的算,那生产队就散不了!”

苏玉芝说:“那就晚上见,我再跑几家,探探各家各户的底,尽量做到心中有数。”

郑德牛说:“等等,我跟你一块去,路上咱们再好好商量商量。”


2

生产队长郑德忠从郑文光家出来,就向妇女队长陈秀花家走去。

陈秀花跟侯寡妇住在同一条巷子里。陈秀花的男人叫郑德友,在公社邮电所当邮递员,每天都回家住一夜,第二天早早就走了。家里就剩陈秀花和两个孩子,老大是个闺女今年十三了,老二是个小子,今年九岁了,姐弟俩都在沟外边的鸡鸣村上小学,不过现在都放假了,都在家里玩儿。陈秀花今年三十二岁,高高大大,长的不能说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也得算是高阁台村的第一俊女,更重要的是,这女子干活还很有一套,庄稼地里的活虽比不上郑文强,但样样都能拿的起,放的下,比郑文强高的是还会和泥、垒墙、抹墙,全套泥匠活都行,更让人们夸奖的是这女人还能够上山割柴火、拉坡(就是把割好的柴火码成一串,从山坡上拉下来),还能够把柴火装上牛车,再把牛车从山上赶下来。当女人们看着她赶着一辆牛车,拉着一车柴火回到村里,就纷纷竖起大拇指夸她能干时,她就说:“我哪能跟你们比呀,你们家的男人一天到晚在家,什么活都能干。我男人不行呀,除了回家睡觉,啥活也指望不上,一年三百六十天,天天步行给人们送信,送报纸,黑夜才回来,这些活,我不干,还能指望谁?”

所以,从她嫁到高阁台村的第二年起,就在生产队里当妇女队长,到今年已经是十二年了。

郑德忠走进陈秀花家的院子,就听的屋里边嚷成一片。

陈秀花说:“放心,生产队里只要还有一户,我就还在生产队里。”

郑德忠进屋一看,原来郑巧、郑思聪和侯寡妇都在。郑德忠说:“哈哈,难怪人们说,三个娘们一台戏,真是不假呀!”

按街坊说,郑德忠应该是陈秀花的大伯子,俩人是不能开玩笑的,但是,这村的人不讲究这些,亲戚都已经出了五服了。

陈秀花说:“郑大哥,你和指导员是什么态度,是分还是不分。”

郑德忠说:“分有分的好处,不分有不分的好处,我的态度很明确,坚决不分。”

陈秀花说:光说个坚决不分还不够,你得把分与不分比较比较,是分的好处多,还是不分的好处多,不能只看眼前,还要看到长远。当然,如果不分,大家还是合在一起,就有些人出工不出力,偷奸耍滑,但不能因为一俩个人偷奸耍滑,就把整个生产队给拆散了呀?就象我们老娘们生孩子,没有一个是十全十美的,总有毛病,不是个子矮了,就是眼睛小了,但不能就因为这点毛病,就把整个孩子给摔死吧?

郑德忠说:“虽然我不同意分,但你的这个比方我不赞成。生产队怎么能跟生孩子比呢?这是两码事,生产队搞不好了,可以分开,小孩子怎么能分开?”

陈秀花说:“怎么是两码事?我看就是一码事,小孩子给他来个五马分尸,马上就没气儿了,生产队给拆个七零八落,生产队还能存在吗?”

郑德忠说:“生产队是不存在了,但生产队的人都还活着呀!”

陈秀花说:“活着跟活着不一样,解放前你也活着,但能跟现在比吗?听老年人说,那时侯都十冬腊月了,你还穿条灯笼裤光着脚在雪地上跑。”

郑思聪说:“我看你是忘了本了。”

郑巧说:“好了伤疤忘了疼!”

侯寡妇说:“毛主席白教育你这么多年了。”

郑德忠说:“咳,咳,你们怎么都冲我来了?你当我愿意分呀?陈秀花,马上跟我到郑德海家里开个会,他们家清净。”

3


郑文光向郑德海家走来。

按街坊,郑德海虽然岁数大,但得叫郑文光伯伯,但郑文光在郑德海面前从小就对郑德海很敬畏。

那还是在一九四二年,郑文光才十三岁,有一次他在山上割柴火,突然听到对面山上响起了枪声,他就赶紧躲在山后边看,不一会儿,就看见郑德海背着一个人从山对面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其中一个胳膊已经受了伤。当他们跑到离郑文光不远的地方,就分开了,郑德海背着那个人朝郑文光这边跑来,另外两个人,朝相反的方向跑去,手里还提着驳壳枪一边跑,一边还在回头还击,郑德海和那个伤员藏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等枪声把四五十个日本鬼子和汉奸给吸引过去,进了树林子后,就背着那个人朝郑文光走来。郑文光就站起身,小声说:“德海侄儿,你背的是谁?”郑德海就吓了一跳,也低声说:“别说话,快帮我把这人弄到那边的山洞里藏起来。”

到了山洞跟前,洞口很小,仅能钻进一个人,郑德海就把那人放在洞口,自己先低着头弯着腰钻进去,并对洞口外边的郑文光说:“小伯,我在里边拽,你在外边推,把伤员先弄到洞里来。”于是郑德海就在里边用双手抬着伤员的肩膀往里边拽,郑文光就在外边抬起伤员的双腿往里推。洞口虽小,但洞里面很大,一个大人站起来,脑袋竟碰不到洞顶。郑文光曾听郑德海说过,说这洞名叫蛇仙洞,还说里边住着一窝毒蛇,可是郑文光爬进来后,并没有发现毒蛇,里边很干净,好象还住过人,还有炕大的一块石头,很平整,上面还铺了些烂草,旁边还有一个大瓦罐,里边还有好多水。郑德海把那伤员弄到那块石头上,让他平躺在上面,解开了伤员领子下边的扣子,然后解下伤员腰带上的唐瓷缸,从瓦罐里舀了一缸水,对郑文光说:“来,你把他的头给抬起来,咱们给他喝口水。”给伤员喝完了水,郑德海对郑文光说:“今天的事,你回到村里,跟谁也不许说,就是你爹你妈,也不能够说。记住了吗?”郑文光就点了点头,说:“跟谁也不说,爹妈也不能说,记住了!”郑德海说:“那你就先回去吧,晚了,你爹妈会担心的。”

当时,高阁台这一带还属于满州国,是敌占区。不过高阁台这地方太偏僻,日本鬼子很少来,八路军倒是在夜里常来,郑德海就秘密地加入了八路军,但仍然留在村里,负责给八路军送情报,照顾伤员,并秘密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第二天郑德海被日本鬼子抓去修炮楼,临走时,郑德海就看了看郑文光,又看了看北边的大山,最后摸了摸肚子,摸了摸嘴巴,就被几个鬼子用枪托给弄走了。郑文光明白了郑德海的意思,就偷偷地带着几个高粱面窝头和几个咸菜疙瘩,背着镰刀大绳就上山了。在蛇仙洞里,那个受伤的八路给他讲了好多道理,那个八路说:“咱们中国人,只要团结起来,抱成一个团,拧成一股绳,就一定能打败日本鬼子。咱们穷人要想过上好日子,也必须得拧成一股绳,抱成一个团。”

从此拧成一股绳,抱成一个团,就成了郑文光头脑中的一个信念。可是现在居然要解散生产队,要重新单干了,他怎么也想不通。当年是郑德海把他领上了革命的道路,今天他还要找郑德海问个明白。

 

4

贫协委员郑德海今年快七十了,但耳不聋,眼不花,腰板挺的笔直。如今别的村子早就没有什么贫下中农协会了,连鸡鸣村也没有了,但在高阁台还有个贫协委员,而且还备受人们尊重,大到生产队里的大事,小到夫妻吵架,说不清楚时,都爱找他商量,找他给端个公平。他有两个儿子,大儿子郑祥,解放那年参加了解放军,牺牲在西藏,二儿子郑武六零年也参加了解放军,如今已经是连长了,在黑龙江中苏前线。家里边老伴前年去世了,就剩下他一个人,郑武怕他孤单就让自己媳妇,也就是侯寡妇的本家妹妹侯春凤把家搬到了高阁台,但侯春凤的户口还在娘家,所以就不常在高阁台住,只是让刚满八岁的儿子留在高阁台跟爷爷做伴。

这时候,郑德海刚给孙子做了一个地牛,正坐在门槛上抽烟,看着小孙子在院里玩地牛。地牛就是把一个一寸多粗二寸多长的圆柱形木头下半截削成圆锥形东西,玩地牛就是用小鞭子把地牛绕起来,尖的一头放在地上,然后鞭子突然一登,地牛就转了起来,接着就用鞭子不停地抽打,地牛就会不停地旋转起来。

郑德海说:“孙子,这东西好玩吧?”

小孙子就边抽打边说:“太好玩了,等我玩熟了,就拿到街上去玩,叫别的孩子好好眼红眼红。”

郑德海说:“哪能这样呢!别的孩子要玩,你就让给人家玩,回来爷爷再给你做。”

孙子就说:“嗯。”

郑德海说:“哈哈,这才是爷爷的好孙子。”

郑文光进来了,见孩子正抽打地牛,就说:“街上人们都在议论拆散生产队的事儿,你们倒是沉得住气,还有心思玩地牛哩。”

郑德海站起来说:“越是在这种时候越不能慌乱,越要稳重。来,跟我进屋里说。”

二人进了屋,盘腿坐在炕上,郑德海说:“这几年生产队搞的确实不怎么样,一个劳动日分红就没有超过四毛钱,听说别的村还有不到八分钱的,粮食,一人才分四百二十斤,孩子多的户还能搭配着够吃,家里如果都是成年人,就根本熬不到秋天。总这样下去,生产队不解散,还等什么?”

郑文光说:“这能怪咱们么?这几年搞农业学大寨,公社开大渠,县里修水库,国家修公路,哪样不跟生产队要劳力?一年下来光出外工的工分就占生产队的总工分的一多半,可又没给生产队带回一分钱,你说这样分红能高吗?说到粮食不够吃,这也不能怪咱们呐,一人四百二,那是国家规定的,谁敢改!”

郑德海说:“所以上边要解散生产队,这也是有道理的。”

郑文光就瞪大了眼睛说:“这么说你是赞成解散生产队的了?赞成单干的了?赞成复辟资本主义的了?”

郑德海笑了,说:“你着什么急呀,听我把话说完。包产到户,这不是复辟资本主义,跟旧社会的单干也不是一回事,土地虽然承包给你了,你想在上面种什么就种什么,但土地仍然是集体的,仍然归高阁台村里所有,不容许你个人买卖,这就保住了最最根本的东西。”

“行了,我听明白了。”郑文光说,“说一千道一万,万万想不到你还是赞成单干呀。”

“谁说我赞成单干了?”郑德海也把眼睁圆了,说,“恰恰相反,我在这种时候更主张生产队不能解散,起码咱们高阁台的生产队不能解散!”

郑文光说:“你简直把我给装进闷葫芦里了,前边说这几年生产队搞砸了,说包产到户土地还是集体的,这不是复辟资本主义,后边又说咱们高阁台生产队不能解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郑德海说:“我说高阁台要坚持集体生产,理由有四:一是上级号召搞包产到户,但没有说坚决不允许搞集体。二是全国大多数地方都已经实行单干,这就给了我们一个天大机会,今后不管是县里,还是公社,再也不会修水库、开大渠了,生产队再也不用出外工了,这样生产队的分红肯定就能提高,就照去年的样子,生产队一个劳动日肯定能达到一块钱,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情景呀!三是既然全国差不多的地方都单干了,想种什么就种什么,想怎么种就怎么种,公社、县里也肯定不加干涉了,这样咱们生产队就真正有了自主权,咱们除了搞好粮食生产,还可以腾出人手大搞副业,外出承揽工程,那时侯生产队的分红就不是一块钱了,就是两块,甚至三块,一个社员的收入就可以超过一个县委书记。四是既然都已经单干了,肯定就想挣钱,大伙都想挣钱,那就必然要竞争,你想,一个个的单干户能竞争的过咱们集体吗?咱们人多力量大呀!”

郑文光听了郑德海的一番话,顿时两眼放光,说:“还是你老人家想得全,想得细,想得深呀!”

郑德海说:“我哪是你的什么老人家,我是你的大侄子。”

“哈哈哈”,郑文光高兴地大笑了起来。

郑德忠和陈秀花来了,于是四个人一起商量起决定高阁台村前途命运的大事。 

 
(未完待续,下章更精彩)

作者简介:张学武,一九五七生,赤城县一中高级语文教师,现退休。爱好文学创作,曾在报刊杂志上发表过小说、散文、故事、通讯,2009,故事《村长》曾被《读者文摘  ,农村版》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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