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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大山深处——存放灵魂的所在(第三章) | 张学武

 东方文海传媒 2020-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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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深处

——存放灵魂的所在

张学武

编辑:落英小桥

第三章

1

高阁台的池塘北边,有一个很大的院子,有十间正房,东西各有十间厢房,南边是一道院墙,院墙的东边是一个大门,这就是生产队的队房子。队房子的用处,一是晚上记工员给社员们记分,二是生产队开会,三是饲养牲口,所以有的地方就把队房子叫做饲养院。

晚上,高阁台生产队要召开队会了,消息迅速传到各家各户。第一个来到队房子的是郑德路,郑德路有四十多岁,走路时腰总是一扭一扭的,人们称这种腰为水蛇腰,说这种人很难揍,很不容易对付。第二个到来的是郑德鸿,郑德鸿有三十多岁,脑瓜顶上有一片没有头发,太阳下闪着光,人们称这种脑袋为亮白顶,说这种人很阴险,很狡诈,爱占小便宜。第三个到来的是郑德胜,郑德胜今年刚满五十,脑袋上的头发有的地方黑,有的地方白,有的地方灰,如果凑近了细看,还有的发红、发绿、发紫,人们称这样的脑袋叫老杂毛,说这样的人脾气暴,性子烈,一句话不合,就跟人家吵架,甚至动手。第四个到来的是郑德利,年龄四十挂零,一张脸长的白白净净,没有一根胡子,显得很年轻,就象三十几岁的样子,说话时声音很细,象个娘们,脸上总保持一副笑摸样,人们称这样的人叫笑面虎,说这样的人面善心毒。高阁台人把这四个人称为四大金刚,还说水蛇腰斗不过亮白顶,亮白顶斗不过老杂毛,老杂毛斗不过笑面虎。以往生产队开会他们总是最后到场,甚至找各种理由不参加会,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会还没开,就早早到场了,四个人所以早早就来了,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心愿,就是盼着早一天解散生产队,过上自由自在的日子。

饲养院里一共有三个饲养员,年龄最大的六十岁,名叫郑文雨,正在炕上躺着,他见四大金刚几乎同时来了,就起来了,没有说话,就往外边走,被最后一个笑面虎给拦住了,笑面虎笑着对郑文雨说:“大伯,吃饭了?当饲养员可真辛苦呀,不过这会好了,生产队快要解散了,牲口也要分了,您也该清闲清闲了。”

郑文雨说:“看来你是盼着这一天呀!”

笑面虎说:“难道你不盼吗?没事,都是一个村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今后有啥事你就开口,我帮你。”

郑文雨说:“用不着!”

笑面虎说:“您老今天咋脾气这么大哩?谁惹着你了?”

郑文雨就“哼”了一声,出去了。

坐在炕沿上的水蛇腰郑德路对笑面虎说:“你也待搭理他,有闲空还不如抽袋烟哩。咋都这会了,干部们咋还不来呀?郑文强这老家伙也不来,真他娘日了怪了,往天开会,干部们总是先到,今天到这会儿还不敢露面!”

站在地上的亮白顶郑德鸿说:“郑文雨,天都黑了,咋还不点灯?都这时候了,还要给谁省油!”

老杂毛郑德胜说:“要分就他妈早点分,老子还要回家睡觉哩,他妈的,生产队办事什么时候也没有痛快过!”

2

突然,饲养院里男女老少涌进了一大群人,足足有四五十口,郑文雨马上进屋点亮了马灯,屋子里顿时亮堂了许多,大家一看,四大金刚和郑文强坐在炕头,一个个得意洋洋的架势,其他人就纷纷坐在后炕,妇女就站在地上,地当中有一盘石磨,队长郑德忠就高高地蹲在石磨上,大声地说:“大伙注意了,现在开会。咱们高阁台村生产队到今天已经搞了三十年,今晚上就要决定生产队到底分不分家。”

没等郑德忠把话说完,炕头的老杂毛郑德胜就等不及了,说:“咳,郑德忠,你说错了,不是决定分不分,是决定怎么分。”

郑德忠就说:“郑德胜!是你给大伙开会,还是我给大伙开会!”

老杂毛郑德胜正要说什么,被笑面虎郑德利给拦住了,他说:“当然是您给大伙开会了,队长,您有话尽管说,我这儿给您拦着这个老杂毛,不让他说话。好了,您说吧。”

郑德忠说:“分也好,不分也罢,先得把生产队的家底弄清楚,好让大家心中有数,下边就请咱们生产队的会计把队里的家底给大家亮一亮。”

会计是个年轻人,名叫郑德爽,是饲养员郑文雨的儿子。他说:“我就先说土地吧,咱们生产队共有土地三百二十亩,其中水浇地八十亩,都集中在大池塘的南边,这是咱们生产队的头等地。有旱地八十亩,都在村子的东西两头,东头有六十七亩,都是沙土地,西头有十三亩都是黑土地,比较肥沃。还有一百六十亩坡梁地,都分散在大东沟、大西钩和大北沟的三道沟里。牲口,大大小小共有二十八头,其中牛二十头,马一匹,骡子两匹,还有五匹毛驴,另外还有羊八十九只。粮食,谷子两万斤,玉米三万斤,另外还有各种种子八百斤。房子,队房子三十间,库房五间。车辆,胶轮皮车一辆,牛车十辆。农具,犁杖八套,木锹十把。现金,十八块五毛二分。最后说说外债,到目前为止共欠信用社贷款十五万。宣布完毕。”

郑德忠说:“刚才会计给大家亮了亮生产队的家底,大家都清楚了吧?下边咱们大家表决,同意分的举手。”

炕头坐着的四大金刚和郑文强都举起了手。

笑面虎郑德利就用眼睛扫着地下的人们,喊到:“郑文茂呢?这家伙跑哪儿去了?”

蹲在墙角的一个干瘦老头低着头说:“在这儿蹲着哩。”

郑德利说:“你怎么不举手?”

郑文茂是村里唯一的富农分子,他说:“我随大溜,哪头人多我就跟哪头。”

郑德忠说:“下面不同意分的举手。”

坐在炕上的,站在地上的这时候都举起了手。

这时候,指导员郑文光站了出来,他说:“咱们队一共三十户,有五户愿意分,有二十五户不愿意分,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咱们队完全可以不分。但是,这是分家,不是选干部,所以少数服从多数的说法,用在这里不合适,我的意见是,愿意分的就分,不愿意分的就留下。咱们全队一共一百二十五口人,愿意分的五户总共十八口人,剩下的二十五户总共一百零七口人,咱们就把生产队的所有财产分成一百二十五份,你们那边的五户拿你们的十八份,这边二十五户拿你们的一百零七份。”

坐在炕头的老杂毛突然站了起来,吼到:“这样分不公道,我们要按户分,生产队的所有财产分成三十份,我们五家那其中的五份!”

坐在炕头的笑面虎郑德利眨巴着眼睛,肚里打着小算盘,旁边的郑文强说:“这还用盘算,肯定是按户分对咱们有利!”

郑德利说:“你懂个屁!别捣乱,让我仔细算算!”

妇女队长陈秀花说:“坚决不能按户分,平时生产队分粮食、分蔬菜、八月十五分羊肉,都是按人口分,凭什么这次要按户分?”

侯寡妇说:“周边的村子我都打听过了,人家都是按人口分,咱们队为什么要按户分?咱们队是特殊?还是怎么的?”

接着好多人就纷纷发言,坚决反对按户分。

郑文光说:“大伙都不要吵吵了,都听我说。生产队的财产,昨天大队书记来给咱们开会,说的很清楚,土地一定要按人口分,这是不能改的!不信你们就去公社,或者去县里问问,甚至到中央问问。至于其他的东西,大队书记昨天没有说。”

老杂毛郑德胜说:“那就土地按人口分,其他的按户分,或者按劳力分!”

亮白顶郑德鸿说:“我同意老杂毛的意见,除了土地外都按劳力分,因为什么?因为土地是老天爷给的,不是我们自己创造的,即使是新开垦的土地,那也是老天爷先给了你荒地。可是其他的东西都是生产队的劳力血一点汗一点挣来的,为什么不能按劳力分呢?”

笑面虎郑德利就狠狠地瞪了亮白顶一眼说:“傻逼,那样就吃亏了!”

老杂毛和亮白顶就一起说:“咱们都是人口少,劳力多的户,怎么就傻逼了呢!我看你脑袋给让驴踢了。”

笑面虎说:“还不定是谁的脑袋让驴给踢了。”

郑文光就笑了,说:“好,那就照你们的意见办,土地按人口分,其他的按劳力分。可是,大家要清楚一点,生产队不光有房子,有牛马驴骡,还有外债,还有十五万的信用社贷款。郑德鸿,拿你举个例子吧,,你们家有两个劳力,光外债你们就得分小一万块,生产队的财产你们能分多少?如果要是折成钱的话,最多也就分六七千块,最后算总帐,你们还欠生产队小三千块。”

亮白顶郑德鸿就急了,说:“生产队什么时候贷这么多款?都干啥用了?我咋没见到一分呢!”

生产队会计郑德爽说:“甭说你,我也没见到一分。这都是那年县里修水库,公社修大渠贷的款,用来购买手推车、拖拉机、铁锹、镐头、炸药、雷管等等,最后分摊到每个生产队头上。现在说十五万,那是本钱,如果加上利息,肯定比这还要多。”

笑面虎郑德利说:“这都是那几年公家瞎胡闹的结果,我看就让它在帐上趴着吧,估计信用社也不准备要了。”

郑文光说:“谁说信用社不要了?前几天我到公社,碰上信用社那个胖主任,他还叮嘱我,他说现在生产队都解散了,信用社的贷款一定要摊派到各家各户,要落实到人头上。”

水蛇腰郑德路说:“别听他们瞎嚷嚷,就按你说的,一切都按人口分吧,早点分完早省心。”

郑德忠说:“好,好,哪咱们明天就开始丈量土地,先把土地分了,后天开始分粮食,大后天开始分剩下的。三十五间房,作价三万五,一匹马作价一千,两匹骡子作价两千,二十头牛作价一万,胶皮车一辆作价一千,牛车十辆作价三千,犁杖八副作价八十,木锹十把作价五十,一共是四万六千一百三十,分到全队人头上,每人平均三百七十块钱。另外欠信用社的十五万,每人平均一千二百五。不过这个钱大伙不用愁,明天或者后天信用社就来人,大家分别给信用社办个手续就得了,有闲钱了,你就还,没有闲钱,你就拖着。”

笑面虎郑德利说:“还有一样东西,你忘了吧?”

郑德忠说:“还有什么东西?”

郑德利说:“就是你屁股下面的石磨,最少也值个一百多块吧?”

郑文光说:“这个石磨不能分,因为它是属于全村人的,解放前就是公共财产,谁也不要打它的主意。”

3


这一夜肯定是家家户户睡不着觉的一夜。

贫协委员郑德海的孙子玩了一天的地牛,已经躺在被窝里睡着了。他没有来参加会议,但会议的结果早在他的意料之中,最终都得按他安排的道走。就坐在炕沿上思考着新的生产队明天应该怎么搞。社会主义的分配原则是各尽所能,多劳多得,按劳分配,可是十几年来生产队并没有坚持这一原则,男女社员一样锄地,但男人就给十分,女人就给八分,这就是同工不同酬呀!男社员锄一天地给十分,木匠在队里做一天木匠活也给十分,结果木匠们就心理不平衡,干活就吊儿郎当。

更为严重的是,过去十几年,上边动不动就抽调大批生产队的劳力出外工,但是却不给一分钱,弄的生产队的分红一年比一年低,有的生产队社员们劳动一天甚至倒欠队里的钱,一天活都不干的人倒占了便宜,这样下去社员们哪里来的积极性?生产队本来是一个大家一起过日子的集体,可上边呢?却把生产队当成了一个可以随便使用机器人,县里修云州水库,修大农田,县交通局要人给公路拉沙子,修公路,公社修万亩滩,修的千松沟水库,修胜利大渠,办的小矿山,办的农机站,每年给公社中学盖房,拉柴火,大队干部的补贴工分,民办教师的补助工分,每年生产队出外工的人挣的工分,加在一起就是十几万分,竟占生产队总工分的一多半。最后把生产队给搞跨了,竟说是生产队这种所有制方式不好,要彻底解散,要单干!

郑德海拿过烟袋开始抽烟,屋子里没有点灯,黑咕隆冬的,只有烟锅头那儿一闪一闪的一点红光。现在好了,上边不会再抽调生产队的劳力,因为在他们看来已经没有生产队了,这就给留下来的生产队发展创造了一个机遇。

对,要画一张表格,把生产队从春到冬所有的活计都写在上边,然后再写上完成这些活计的时间、数量、质量,最后确定应该给的工分。

对,除了搞农业,还要搞好副业,高阁台是个偏僻的村庄,交通不便,但有广阔的草场,茂密的森林,可以发展养牛、养羊,可以栽种果树,听说外边有的地方已经开始种蘑菇,既然外边可以种蘑菇,高阁台肯定也可以。还可以成立一个建筑队,常年到外边承揽工程。所有这一切,都需要人才,人才从哪里来,村里没有,但村外有呀,可以招聘呀!


4

还有一个人散了会后一夜没有睡觉,这就是郑文强的儿子郑德旺。散会的时候,他先走出会场,站在队房子的大门外,等着他的对象郑巧。好不容易等到郑巧出来,旁边还跟着个郑思聪和侯寡妇,他就喊:“郑巧。”但郑巧明明听见了却装做没听见,跟侯寡妇大声说笑着从他眼前走了过去,到他跟前时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副从此不再搭理他的架势。

回到家后,郑德旺就睡不着了。以往每天晚上,他都要跟郑巧在池塘边溜达到深夜,有时侯天冷了,郑巧还会依偎在他的肩膀上,那时侯,她的脸蛋是那么温柔、俊俏,她身上散发的味道是那样的芳香、甜美,那时侯郑德旺感到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是现在郑巧居然不理睬他了。都怪自己父亲,一家三口,他谁也不跟商量,就在今晚的会上举手加入了单干户的行列,跟生产队分家了,你就不想一想,你跟生产队分家就等于把我跟郑巧分开呀!这让我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东屋的父亲郑文强也睡不着了,他想,他家三口人,能从生产队分一千一百块钱,也就是说能从生产队拉回两头牛。家里还存着两千块钱,那是留着给儿子办喜事的钱,要是儿子今年不办喜事,再借一千,就能把生产队的胶轮大车连马带骡子赶到自己的院子来,那时侯自己摇着长鞭,赶着马车从池塘边上走过,村里人该是多么眼红呀!不过这事得跟儿子商量商量,他要是不同意,这事还办不成。儿子毕竟大了,二十三了,该娶媳妇了。

郑文强就爬起来,来到儿子住的西屋,见儿子也是穿着衣服在炕上翻过来翻过去的没有睡觉,就坐在儿子旁边说:“德旺,你跟郑巧的婚事——”

没等郑文强把话说完,儿子郑德旺就说:“吹了,别提这事了!”

“咋?吹了?”郑文强吃惊不小。

“别问了,我烦着哩!”

“因为啥?”

“还不是因为你!”

“我咋了?我啥也没干呀!”

郑德旺一下子坐起来,两只眼睛红红的,可惜天黑,郑文强没看到,郑德旺说:你都单干了,还啥也没干!

“单干咋了?中央让单干的,又不是我自己要单干的!”

“好哇,你是称心如意了,可我的对象吹了!”

“就因为这,她就跟你吹了?”

两个人就吵了起来,惊动了郑文强的老婆汪月鹅,汪月鹅就跑过来喊:“深更半夜的,你们爷俩吵什么?”

郑文强说:“郑巧那丫头跟他吹了,不跟他了,怪咱们单干了!”

汪月鹅说:“不可能!郑文光一家的人性我清楚,那是说话算数的。可能是今天刚开了会,咱们家单干了,她一时想不通,跟你耍小性子哩,等到咱们单干户今后的日子过好了,发财了,集体户干不下去了,她肯定会欢天喜地跑回来,那时侯,你不要反过来再不搭理人家姑娘就行。”

郑德旺说:“那眼下呢?现在我是一天不见郑巧,心里就空落落的。”

汪月鹅说:“眼下么,她不搭理你,你偏搭理她。以前咱们在郑巧身上太小气,到现在还没给人家姑娘买过一身象样的衣裳,一件象样的首饰,人家别人找对象哪个不花个三千两千的,这也怪你爹,家里的钱都串在他的肋骨条上,花一个他都心疼,可话说回来,也不能全怪你爹,咱们不是穷么?眼下最主要的是咱们家要拧成一股绳,把日子过起来。只要你们爷俩好好干,将来大把的票子攥在手里,还怕郑巧这小丫头不往你怀里钻?”

郑文强说:“你妈说的对,你就听你妈的,没错。这次生产队分家,咱们三口可以分一千一百块钱,加上咱家存的,就是三千,咱们再借上一千,就可以把队里的马车买下来,还有骡子和马,那时侯咱们专门出去拉脚跑运输,一年下来还不成了万元户!”  

(未完待续,下章更精彩)

作者简介:张学武,一九五七生,赤城县一中高级语文教师,现退休。爱好文学创作,曾在报刊杂志上发表过小说、散文、故事、通讯,2009,故事《村长》曾被《读者文摘  ,农村版》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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