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长篇连载)大山深处——存放灵魂的所在(第四章) | 张学武

 东方文海传媒 2020-08-14

让文字传播深情

让信息创造价值


大山深处

——存放灵魂的所在

张学武

编辑:落英小桥

第四章

1

郑巧回到家,小小的姑娘家心里边象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啥味都有。生产队保住了,她高兴,四大金刚和郑文强出去单干了,她痛快,生产队总算纯洁了,干净了,没人捣乱了,可是郑德旺,她的心上人却随他爹也跟着单干了,这让她狠揪心,将来自己嫁过去,不也就成了单干户了吗?可是自己如果不嫁过去吧,她又从心眼里舍不下郑德旺这家伙。郑德旺憨厚、朴实,还特别诚实,自己所以喜欢跟他在一起,就是看准了他的这些优点。可现在呢?自己不愿意当单干户,可又放不下郑德旺,甘蔗没有两头甜,现在要让自己舍弃一头,舍弃郑德旺吧,她心疼,舍弃生产队吧,她心不甘。哎,做一个女人咋这么难啊。想着想着,眼里竟滴下了两颗泪珠。

还是当母亲的了解女儿的心思。苏玉芝悄没声地来到了西屋,点着了小煤油灯。见母亲进来了,郑巧就赶紧擦了擦眼睛,做出一副笑模样说:“妈,都散会了,我爹咋还不回家?”

苏玉芝说:“肯定又去了老贫协家,甭管他,让他忙去。妈陪闺女坐会。”

郑巧说:“妈,我没事,你要是困了就去睡吧。”

苏玉芝说:“妈不困,今天不知咋的,就跟三十年前刚分了土地那会一样一样的,对,刚成立生产队那年也这样,兴奋的一夜睡不着。闺女,你又想心事了吧?”

郑巧说:“妈,我又啥心事。”

苏玉芝笑了,说:“闺女呀,你就不要瞒我了。我知道你在想那个郑德旺,放心,我敢保证,他,连同他们家早晚会回到生产队里来的,多则三年,少则一年。按最远的说三年,那时侯你才二十四,再结婚也不算晚么。”

“你咋知道他们早晚会回到生产队里来的?”

“这不是明摆着吗?咱们二十五户搞生产队,这里边没有一个是偷奸耍滑的,都是实实在在的庄稼人,肯定能拧成一股绳,人们不是常说,人心齐,泰山移么。还有明年县里、公社也肯定不搞什么大工程了,生产队的人可以安心在家里作务庄稼了,年终分红肯定比今年要高。”

“如果他爹死活就是不回生产队哩?”

“那也好办,你们成家后,你的那份土地还留在生产队,你还回生产队劳动,回生产队分红,到年终你跟他们比一比,看谁挣的钱多。”

“一个家里的人,一个在集体,三个搞单干,没听说过这样的事,那多别扭啊!”

“有啥别扭的?黑夜还不都是在一个炕上睡觉么。”

“妈,瞧你都说些啥?”

“大实话呀。”

这时候郑文光回来了,进屋就喊:“哎呀,咱们的贫协委员郑德海,那可真是个神仙呀!他说今天生产队分家,愿意单干的不会超过八户,果然才有五户要单干。”

苏玉芝说:“要那样我们也是神仙,没开会之前,我们娘俩就分别到各户走了一遭,当时就算定除了四大金刚和郑文强,没有一户愿意单干的,就算上富农郑文茂,虽然我们没有去他们家,但我也敢断定他肯定也不愿意单干,你想想,他家一共六口人,老大年龄大一些吧,还在县城念书,还要考大学,剩下的一个比一个小,干活不顶用,吃饭都有一套,他要不加入生产队,他能养活的过来吗。”

郑文光说:“郑德海还给咱们生产队制定长远的规划,和改革的办法,照他的规划和办法搞下去,生产队明年的分红肯定不低于一块五,要是那样的话呀,咱们队就没有缺粮户了,家家都可以从队里往回拿钱。”

苏玉芝问:“咱们那个老侄儿都给定了啥规划?还有啥改革办法呀?”

郑文光说:“蒸过馒头吧,蒸馒头不能揭锅太早,太早就豁了气了。现在还不能跟你们透漏这些规划,还不到火候。”

2

 高阁台成立了分地领导小组,成员有五人组成,队长郑德忠、妇女队长陈秀花、会计郑德爽、社员代表笑面虎郑德利、郑文强的弟弟郑文德。郑文德和笑面虎负责拉绳,郑德爽负责记帐,陈秀花负责埋界石,郑德忠负责全面领导。

他们首先来到池塘南边的水浇地,后面还跟着一大群社员和孩子,他们都主动地承担监督的责任,看绳子拉的松紧,看界石埋的偏正,看帐记得准不准。这天是腊月十七,天气也暖和,场面就显得很热闹。

郑德忠站在地边,问笑面虎:“我是分地小组的领导,实际是二十五户的代表,你呢是你们五户的的代表,这块水浇地说是八十亩,其实不到八十亩,不过也差不了多少。你们五户,一共十八口人,应该分十一亩半零二厘,那二厘就给你们抹去了,同意不?不同意的话,咱们就把这块地在重新量一下。”

笑面虎说:“就按你说的,我们分十一亩半,剩下的全是你们的。不过我们五户得占西头,你们二十五户得占东头。”

郑德忠说:“好,东头西头你随便挑。”

于是郑文德、郑德利开始拉绳。郑德利蹲在地边,郑文德站在地当中,郑德利的屁股就稍微往前挪了挪,侯寡妇看见了就说:“笑面虎!你这是干啥呢?把绳头摁在地头!听见没有!”

郑德利白了一眼侯寡妇,就说:“我不是正挪着么?你着什么急呀!”

不一会工夫十一亩半量好了,界石也随着埋好了。郑德忠说:“这块地就算分好了,至于你们五户怎么分,那是你们内部得事,我们就不参与了,你们自己分吧。郑德利,你看这样行吗?”

笑面虎就连连点头说“行,行。”

郑德忠说:“下边咱们开始分旱地,我看咱们就不用去丈量了,村西一共十三亩,村东共有六十七亩,郑德利,村西的十三亩黑土地,就算是你们的了,比你们应该分的还多一亩多,就算让给你们,我这人办事就是这样,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仗,刚才你不是还让给我们二厘么,现在我还你一亩,怎么样?够意思吧!”

郑德利就笑着点头说:“好,好,待会分坡梁地的时候,我再让给你们两三亩,我也够意思吧?”

郑德忠说:“你要是这个态度的话,事情就好办了,一百六十亩坡梁地,全队每人平均一亩二分八厘,你们十八口应该分二十三亩,正好大西沟是二十一亩多一点,就全给你们了,这样就亏了你们不到两亩亩地,你看怎么样?还用去丈量吗?”

郑德利还正在眨巴眼睛,郑文强就过来说:“行了,就这样吧,反正那坡梁地也是十年九不收。咱们五户赶紧分地吧,天块晌午了。”

郑德忠说:“那好,咱们明天开始分其他的东西。”

3


第二天早晨,太阳刚露头,生产队的饲养院里就开始吵架了。原来郑文强和老杂毛郑德胜都要买队里的胶轮大车和两骡一马,那匹大黑马站在院子当中,缰绳通过老杂毛的手抓在郑文强的手中,周围站满了人。

老杂毛说:“你松开,这车连牲口都归我了!”

郑文强说:“凭什么归你了?我起五更就来了!”

老杂毛说:“你没有我早,我半夜就来了!”

郑文强说:“你说你半夜就来了,谁看见了?我五更来的时候,郑文雨就看见了!”

俩人争得面红耳赤,脑门上的青筋蹦起老高。这时候指导员郑文光来了,他上前抓过大黑马的缰绳,说:“这套马车连牲口一共四千块,生产队的社员都有权要,不管是早来还是晚来,怎么办呢?有两个办法,如果就你们俩有钱,都要这辆马车,那好办,两匹骡子,一人一匹。一匹马和一两车用斧子一劈两半,一人一半!”

大伙就都大笑起来,老杂毛说:“你这话等于没说,我要半匹死马干啥!?”

郑文强说:“说你的第二个办法!”、

郑文光说:“第二个办法么,也简单,就是两个字:竞争!”

老杂毛说:“咋个竞争法?是比摔交,还是比掰手腕,看谁力气大?”

郑文光说:“既不比摔交,也不比掰手腕,比钱,以前天定好的四千块为底,谁给的钱多就买给谁,不过你们俩得一人先拿出五百块钱押在我这里,这叫押金,到时候谁后悔了,这押金可不退,愿意不?”

俩人齐声说:“愿意!”

俩人就都从兜里掏钱。郑文光接过钱数了又数,然后说:“大伙给做个证明啊,俩人一千块我已经装在兜里了,还有谁要竞争,就快掏钱了,交了钱就有权利竞争了。”

“我交!”人们扭头一看,说话的是妇女队长陈秀花,陈秀花走到郑文光面前,拿出五百块交给郑文光。

这时会计郑德爽搬这个桌子出来了,说:“既然是竞争,咱就正规点,我来给记时间,每次给价,间隔不许超过两分钟,超过的算无效。这是我借来的手表,现在放在桌上。”

郑文雨又给搬过一个长板凳和一个小板凳,放在桌子前面,把小板凳给了陈秀花,把长板凳给了郑文强和老杂毛,又从二人手中夺过大黑马的缰绳,说:“这马暂时还是有我管着吧。”说着就把马给拉走了。

郑文光说:“好,大伙不许吵嚷,别人也不许帮腔,否则就算竞争失败。要保持肃静啊,现在开始竞争。”

郑文强:“四千零五十!”

老杂毛说“四千一百!”

郑文强说:“四千二百!”

老杂毛就左右看,见笑面虎冲着他点头,就说:“四千三百!”

郑文强不说话了,回头看老婆汪月鹅正冲他举拳头,就咬咬牙喊:“四千四!”

老杂毛回头看笑面虎,笑面虎早没影了,就站了起来,退到人群中。

陈秀花开始说话了:“四千八!”

郑文强就吃惊地瞪圆了眼睛看着陈秀花,心说,这娘们是不是疯了?竟敢给四千八。这时候,郑德爽喊:“一分钟了!”郑文强就赶紧回头看,老婆汪月鹅还在冲着他举拳头,就喊:“四千八百五!”

陈秀花喊:“五千!”

郑文强脑门开始冒汗了,他用棉袄袖子抹了抹脑门,回头再看老婆,老婆已经没影了,但他仍然坐着不动。

郑德爽喊:“一分钟过去了——一分二十秒——一分三十秒——一分五十秒——两分钟!”

郑文光说:“好,竞争到此结束,我宣布竞争胜利的是陈秀花!五千块!老杂毛、郑文强,竞争失败。来,退还你们的五百块押金!”

老杂毛过来抓过自己五百块,数也没数就揣进兜里走了,郑文强还坐在那儿发呆,眼里竟滚出了两颗泪珠。

4

还不到中午,笑面虎郑德利就把郑文强和另外的三大金刚招呼到自己家中。笑面虎说:“下午就要开始分牛了,咱们再不能象上午那样跟他们竞争了,他们人多,分的钱就多,咱们竞争不过他们,咱们这样办,队房子咱们不要了,库房咱们也不要了,什么犁、木锹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咱们都不要了,咱们五户就要十头牛,一户两头,保证明年开春种地的时候,咱们每户都能凑够一副犁的牛。你们大家看怎么样?”

郑文强说:“整个生产队才二十头牛,咱们五户一下子拉走十头,他们能干吗?”

笑面虎说:“待会我出面去跟郑德忠和郑文光商量,凭我这三寸不烂之舌,估计不会有问题。不过你们大家得凑钱给我买一条烟,两瓶酒。”

亮白顶郑德鸿说:“要是商量不通呢?我们的烟酒钱不就白了吗?”

老杂毛郑德胜说:“你这人真是的,大处不算,小处算,这么大的事,谁敢保证一说就行。要不你去商量,我们大伙给你买烟买酒!”

亮白顶低着头不言声了。

水蛇腰郑德路说:“我看还是让德胜哥去吧,他那张嘴死人也能给说活了,不过我现在手头没钱,你们谁先给我垫上,等把牛拉回来,我再还给你们。”

老杂毛郑德胜就生气了,说:“这钱我一个人先给垫上,等把牛拉回来,你们想给就给,不想给就拉倒!”说着就把五十块钱摔在笑面虎的炕上。

郑德利就说:“还是德胜兄弟仗义。”

等郑文强和其他三大金刚走出家门,笑面虎郑德利就把五十块钱揣在兜里,向郑德忠家走去。郑德忠就住在郑德利家的房后边,拐弯就到。

冬天,农村一般都是两顿饭,中午郑德忠正坐在炕上抽烟,他老婆是个哑巴。郑德忠十岁那年冬天,村里来了两个要饭的,一个老头领着一个闺女,进了村没有多大一会,老头就死了,他的闺女看上去也就七八岁,趴在老头身上大哭。那时侯郑德忠的父亲还活着,见小姑娘哭得可怜,就帮着小姑娘安葬了老头,把小姑娘领回家,小姑娘虽然是个哑巴,但模样长得很俊,而且心灵手巧,什么针线活她看看就会。郑德忠十八岁那年,老父亲就生了一场大病,临死前就把儿子和姑娘叫到炕沿边说:“爹不行了,要找你妈去了,我走后,就剩你们俩了,你们就一块凑乎着过吧。”说完,不大一会就咽气了,从此郑德忠就和哑巴姑娘生活在一起了,但哑巴姓什么,叫什么,谁也不知道,人们就只好称她为郑德忠家的,或者直接称她老哑巴。老哑巴一直没有生育,直到六四年四清工作队的一个女医生给看了后,才发现老哑巴原来还是个处女!笑着对郑德忠说:“你这人,咋这么不懂事!你们俩得在一个被窝,才能有孩子。”郑德忠说:“我们一直在一个被窝睡呀。”“光睡不行,还得那样!”“哪样啊?”“你去问问村里的老太太,她们会告诉你。”一时间,这件事在村里村外成了笑话。第二年老哑巴就给郑德忠生了一个胖小子,胖小子还会说话,还很聪明,现在已经到县城念高中了,名叫郑生。

笑面虎进了郑德忠家,郑德忠说:“你可是稀客呀,一年四季也不见你踏过我们的门槛。”

笑面虎说:“生产队不是要解散了吗,过去咱们都一个队里干活,今后就各干各的了,心里就挺不是个滋味,所以就来看看你。”

“哈哈,看来你这人还挺念旧的。来,炕上坐,抽袋烟。”

笑面虎就圪欠在炕沿上,拿出自己的烟锅,拿过郑德忠的烟口袋,装了一锅烟,然后就跟郑德忠的烟锅上下一合对着了火。笑面虎说:“你家郑生呢?放假了,也见不着他的面,又长高了吧?”

郑德忠说:“跟他妈出去了。现在的年轻人,半年不见就长成大人了,比我还高呢。”

“其实呀,我不愿意单干,可架不住老婆孩子老在耳边磨叨,我也是为了家的安定团结,少吵架才单干的。你说,单干了,将来这地可怎么种?要牲口没牲口,要犁杖没犁杖,真愁人呀。”

郑德忠说:“这有什么可愁的,生产队不是还有二十头牛么?你随便拉两头就是了。”

笑面虎还是愁眉苦脸地说:“拉不起呀,都要象上午那样,大伙来个竞争,我们哪里竞争过你们呀,你们人多,从生产队分的钱多。”

“那你说该怎么办?就二十头牛,大伙都想要,如果不竞争,还不得打破脑袋?”

“队长呀,咱们能不能想个不竞争的办法,让大伙好歹都能把地种上,又不伤和气。”

“那就只有一个办法,抓阄。抓上了,算你有运气,抓不上,就只好认命。”

“哎,这办法公道是公道,可是缺少人情味呀,假如我们家抓不到,明年开春种地,你就眼瞅着我们抓瞎吗?即使你们能把牛、犁杖借给我,可以后用牛的时候多着呢,我能回回都借吗?即使你们回回都借给我,可我也没有那个脸呀。”

“哈哈哈哈”郑德忠大笑起来,说:“放心吧,刚才我是跟你闹着玩哩。我们都商量好了,把二十头牛,好坏配成十对,你们五个单干户,每户一对,随便你们挑,剩下的归我们,这样生产队的牛就一半给了你们五个单干户了。”

“你刚才说的可是真的?不是又跟我闹着玩吧?”

郑德忠严肃起来了,说:“要是依着我,我绝对不这样办,凭什么全队三十户,你们五户就拉走生产队一半的耕牛?可郑文光和郑德海说,咱们是集体,人家是个人,咱们人多力量大,有点困难,大家一用劲就克服了,可人家是个人,有点困难就过不去,咱们都是从旧社会过来的,单干的滋味咱们都尝过,不好受呀。能照顾就照顾吧。我这才答应了。可是你们也不能得寸进尺。话说的太明白就不好听了!”

笑面虎竟然不笑了,眼里还流出了眼泪,说:“放心吧,我们五户就要这十头牛,别的啥东西也不要了,就这我们也是占了大便宜了。分地的时候你们照顾我们,分牲畜的时候,你们又照顾我们,这可叫我们说什么好呢!”

5

分了土地,分了牲畜,分了粮食,生产队还剩下了二十五间房,十头牛,一匹马,两匹骡子,五头毛驴,一辆马车,十辆牛车,十副犁杖,十把木锹。腊月二十一这天,生产队召开社员大会,郑德忠第一个来到队房子,发现郑文雨早已经把队房子打扫的干干净净,连地上的那盘石磨也给清洗得焕发了光彩。

人们吃罢了早饭,就早早来到队房子,见了面都觉得很新鲜,好象十几年没有见过面似的,有说不完的话。今天人们还不约而同地都拿着一个小板凳,相互让着坐在板凳上。

郑德忠说:“今天开会,咱们立一条新的规矩,六十岁以上的老头都坐到炕上,如果坐不满,就按着年龄大小自动排队,先请年龄大的上炕,炕上坐满了,剩下的搬个凳子在地下坐在凳子上。轮到谁讲话,谁就坐在磨盘上,这样大家能够看得清,听的明白。大家说,这样好不好?”

大家就说:“好,好。早就该这样。”

生产队会计郑德爽对郑德忠说:“队长,你看我能不能特殊一下,我得坐在那个办公桌前,因为我还拿着帐,办公桌上有灯,我好就着马灯看帐本。”

郑德忠就笑了,说:“这不是搞特殊,这是工作需要,你必须得坐在办公桌前。”这时郑德忠发现门槛上脸冲外还坐着一个人,就说:“门槛上那是个谁,请到屋里坐,外边挺冷的。”

坐在门槛上那人低着个头说:“我不是队里的社员,我是个单干户,我就坐在这里听听就行了。”

正跟郑巧紧挨着坐在一起的郑思聪对郑巧说:“那是郑德旺,你的对象,你快把他拉进来,小心给冻坏了。”

郑巧脖子一拧说:“我才懒怠拉他哩,不怕冷就让他在那儿坐着。”

郑思聪正要起来去拉郑德旺,靠门口坐着的陈秀花、侯寡妇起来了,他俩把郑德旺给拉进来,并硬给推郑巧的身旁,郑巧虽然还撅着个嘴,但还是挪了挪屁股,给郑德旺腾出了个位置,并从兜里掏出一块手绢,偷偷地塞给郑德旺,因为她发现郑德旺刚才哭过,要他自己擦擦眼泪。

郑德忠说:“今天我们开会,主要目的有三个,一是改名字,咱们今后不再叫鸡鸣大队第四生产队了,直接叫高阁台村生产合作社,因为什么?因为鹿鸣生产大队已经不存在了,咱们的生产队也无所谓第三第四了,再叫生产队就显得不跟形势了,但是这个名字只是对内,对外呢?就说咱们的生产队拆散了,不存在了。所以呢,今天早上我写了一张志愿书,上边字不多,就写着:我自愿加入高阁台村生产合作社,遵守合作社的章程,享受合作社的权利。下面就请一户派一个代表在自愿书签字按手印。我先来!”      

郑德忠就把那张大纸铺在办公桌上,会计郑德爽递给他一根钢笔和一个红色印盒,郑德忠就十分庄重地写上郑德忠三个字,并伸出右手的食指在印盒里按了一下,在自愿书上重重地按上自己的手印。接着是指导员郑文光、贫协委员郑德海、妇女队长陈秀花、保管员兼记工员郑德牛、会计郑德爽。

人们都不说话了,一个个默默地站起来,在办公桌前排成一队,在纸上签字按手印。轮到侯寡妇了,她先按了手印,然后低声对会计说:“我没念过书,不识字,麻烦你给我签字吧。”

郑德爽就拿过钢笔一笔一划郑重写下了侯春敏三个字,又在侯春敏三个字的后面画了括弧,括弧里边写上郑德爽代签。旁边的郑德忠数了数一共二十五个手印,二十五个名字。正要收起时,突然,郑巧身边的郑德旺站了起来,声音沙哑地说:“队长,我也要签!”

郑德忠就愣了。

郑德旺说:“昨天晚上,我跟我爹分家了,我要加入高阁台生产合作社,我那份土地我爹也分给我了。”

大家都吃惊了,想不到平时憨厚朴实老实巴交德郑德旺竟能干出这样的事。大家就鼓起掌来,郑德忠还在犹豫,郑德旺先按下手印,然后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旁边的郑巧激动得哭了。

这时郑德海坐在炕上说:“大家都签了字,按了手印了。纸包不住火,将来上边肯定是要查的,到时候都得承认我们是自愿加入生产合作社的,没有人强迫我们。咱们庄稼人说话是要算数的,甭说已经签字画押了。不过话回来,谁要是后悔了,害怕了,或者觉得自己入社吃亏了,可以随时把你们的签字手印给划掉,从合作社退出去。”

郑文光站起来说:“如果大家的决心定了,不准备退出了,那我就讲一讲这合作社的事,合作社跟过去的生产队不一样,过去的生产队在干活上没有个章程,早晨跟大伙一起上工,晚上一起收工,干多干少一个样,干好干差一个样,回到队里都是一天记十分,不能体现多劳多得的原则。合作社呢?就要冲破这个老套数,干活要有数量和质量的要求。从种地、薅地、锄地、割地、打场,都要这样。比如说种地,一副套,耕垄、点种、溜粪、打砘子一共四个人,这就算是一组,每天种地标准是两亩,最多不能超过两亩半,为什么?因为种多了,牛受不了,种不够两亩,那肯定是人偷懒了,队长还要专门进行检查,看看垄沟耕的直不直,深不深,点种粪溜的匀不匀,打砘子的,砘子是不是都压在垄沟上。如果不合格 都要给予批评,如果还不改,就要扣工分。我这里只是举个例子,说个大概。今后我们还要组织庄稼地里的老把势专门开会,把生产队里的活计每一项都要制定出数量和质量的标准,写在纸上,贴到墙上,让大伙记在心上。当然,过去的生产队也不是一无是处,比如说放羊、放牛,就专门设置牛倌、羊倌,其实这就是一种承包责任制,我们还要坚持。另外,过去的生产队还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就是社员们必须天天干活,好象一天不干活,生产队就要散摊子,连大年初一也要干半天活,实际上根本用不着,今后合作社里有活就干,没活就放假,至于起圈、倒粪等这些不方便用质量和数量来衡量的活,咱们就承包给队里那些老弱病残的社员,今天有精神了就多干点,明天身上不得劲了就少干点,到时候完成任务就行。这样不但社里节省了工分,也给年轻人们腾出了玩的时间,也给大家腾出时间作务作务自留地。”

听了郑文光的话,大伙都很高兴,就都给指导员鼓掌叫好。

郑德忠又重新坐在磨盘上,说:“下边我来说说年终分红的问题。过去咱们生产队都是按工分分红,这是对的,我们一定要坚持。但是,这还不够,还要按股分红,啥叫股呢?咱们生产队分家的时候,不是把队里的牛马驴骡羊,还有房子、车辆等都折成钱,分给大家了么?每人一千一百多块,人家单干户从队里拉走了十头牛,差不多等于把他们的钱都给拿回去了,可是咱们社员没有拿呀,这就是大家加入合作社入的股,一块钱算一股,每人就是一千一百股,大家不能白入了哇,更何况有的户人口多,入的就多,人口少,入的就少,如果合作社对这些一点表示也没有,那就太不公平了。所以这也要分红。怎么分呢?就是把合作社一年的总收入拿出百分之五十,按工分分红,再拿出百分之二十按股分红,剩下的百分之三十留给合作社扩大再生产。”

郑德忠的话刚说完,大家又是热烈的掌声,都说这办法好,这办法公道。

最后,陈秀花站起来说:“还有一件事,必须得当着大家的面说清楚。咱们合作社的郑德牛和侯春敏。郑德牛是五八年大炼钢铁的时候,炉子塌了,把腿给砸断了,要不是他在危险时刻冲上去,砸死的就是亮白顶郑德鸿和我的老公公。现在他已经五十多岁,每天得拄个拐杖,已经丧失了劳动能力,但他是社里的有功之人呀,所以社里决定,每年补助他一千五百工分。还有侯春敏,她丈夫是郑德富是那年公社修水库让马车给压死的。现在她一个女人拉扯两个孩子,很不容易呀!所以合作社决定每年补助她家一千个工分。”

(未完待续,下章更精彩)

作者简介:张学武,一九五七生,赤城县一中高级语文教师,现退休。爱好文学创作,曾在报刊杂志上发表过小说、散文、故事、通讯,2009,故事《村长》曾被《读者文摘  ,农村版》转载。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