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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艺花苑】杨续平 | 发单记 (小说)

 春天的触角 2020-08-15




▼ 发单记(小说) 
作者/杨续平
作家/诗人风采】


作家/诗人简介】
  杨续平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出生。1983年开始从事业余文学创作。先后发表各类文学作品共计470余篇。字数约280余万。曾有多部(篇)作品在省市地区及全国获奖。现在湖北电视任栏目编导。系武汉作协、中国化工作协及评论家协会会员。


【作家/诗人作品】 
发单记 (小说)
题记:发单,就是发那些带有广告性质的传单
杨续平

 

是的,我本来是不想去做这种事的。但省作协有规定∶要我们参加笔会的几个人在五天之内各选一个职业到下面去体验生活。全心全意实实在在地扎根在市民之中与老百姓打成一片。领导还再三再四地强调我们∶一定要去拣那些最底层、最艰苦、最劳累又最吃力不讨好、又最赚不到多少钱的事干。领导说只有这样你才知道老百姓的辛苦,才知道他们的生活过得是多么的不容易。才能写出既贴近生活又贴近现实的好文章。也是,领导们一连串的几个“最'”字,当时就把我给“最”昏了。不过我还真不知道他们所说的那些事究竟是个什么事,或者说我上哪里去找那样的事才算是找对了门路、找准了方向。是的,我原先打算去做搬运工的,去扛水泥。因为这活儿苦。可就我的这种体形,一阵风就能刮倒的架势,做搬运工肯定会吃不消。再说现在的搬运工工资也不菲∶干一天至少能挣三五百块钱。这么大的一笔收入也不符合领导定下的条约啊!但我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找哪件事做好。
那天上午,当我在汉口范湖路乘2号线的地铁到武昌杨家湾站下车从C出口出来时,一个年纪与我相仿的老头突然拦住我并递给我一张传单说∶“哎,老弟, 你买房子吗?这是学区房。又是地铁口。价钱又不贵。买一套吧!蛮划算的!”我接过单子,还没仔细去看,城管就赶过来了,雷声一般地吼道∶“哎,别发别发!谁让你发的?” 停了停又说∶“你不知道武汉马上要开军运会吗?军运会期间一律不准发传单!”
“军运会?可我……可我一个孤老头子,也要生存吃饭啊…….
“那也不行!再发,就罚款200!”老头闻声吓得拔腿就跑,手里的单子哗啦啦掉了一地。
晚上睡觉时,我仰面朝天地躺在床上,为白天发生的这件事想了好一阵子。我觉得,发传单这事虽说不挑不扛用不了多大的力气,但日晒雨淋还要受气遭人白眼。又确实挣不到三两个钱,而且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在卖这个苦力。我不妨就来体验体验一下它这个生活。也好让自己去亲口尝一尝它其中的味道啊。
说干就干。次日一早,我很早就来到了杨家湾那个地铁口。你还甭说,运气还真是不错∶我刚站了一会儿,一眼就看到了昨天发单的那个老头。我问他姓甚?他说姓胡。我向他说明来意后,他睁着一双混浊的眼睛说∶“怎么,你要发传单?不会吧?你穿得这么笔挺,又生得这样白净。干这事?我不相信。”我对他说∶“是的。我确实要发传单。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体验生活。我是个作家。作家都得体验生活。”  “啊。是这样。”胡老头这下明白了。于是,他带着我走进了距离地铁口不远的一栋楼房。说是让我去他们公司面试。还说如果面试合格,我马上就能做他这种事∶发传单。不过在路上我多次叮嘱胡老头千万不要把我的身份告诉他们。更不能说我是来混点的。(混点∶武汉方言。其意思指的是临时做工。)胡老头说他知道。他说他不会向他们透露出我的半点儿的隐秘。
跟我面试的是一个把头发染成了金黄色的年轻人,看模样顶多不过30出头。他望了我一眼后对我说∶“你打算怎么做?”  我有点不明白地问∶“怎么做?你说我怎么做?你不是主管吗?” 黄毛主管说∶“我是问你打算做多久?”  “啊,这个呀,” 我朝黄毛主管笑了一下说∶“怎么说呢,反正只要公司不垮。我会一直干到底的。” 黄毛主管有点不高兴地说 ∶“公司不会垮的。我们的房子都卖疯了,再说房产开发的前景那么好,到处都在建房子,怎么会垮呢?” 不过黄毛主管提醒我以后不要再说什么垮不垮的话。他说做营销的人首先要图个吉利。说这些不好听的话必然会破坏了彩头。对我们这些做业务的人来说无疑会有百害而无一益。
三五分钟的面试很快就过去了。其实也不叫什么面试,他们只是简单地向我问了一些情况,比如年龄、身体状况和有无经验什么的。但规定每人每天必须要发600份传单。每天要有三个客户来电话咨询。一周之内必须有12个客户要到现场看房。否则就要扣我的工资。工资每天65元。隔月发放。而且他们指到哪里我就得打到哪里。我不能擅自行动。更不能不听指挥。他们这说那说的说了一大堆的话,对此我只能点头颌首不做任何辩解。不过考虑到我初来乍到没什么经验。黄毛主管让胡老头带我几天以便让我熟悉周围的环境。当然他们还要他告诉我发哪些人、怎么发等一些技巧。
当天上午,我和胡老头就被黄毛主管指定站在杨家湾地铁口的D出口向乘客发送传单。胡老头长得比我还瘦,他佝偻着腰,额头上挂满了汗水。才发了不到两分钟,他就累得脚酸手软气喘吁吁。我将自带的矿泉水递一瓶给他要他坐下来歇一下喝几口水,他有气无力地说不能坐,不能做其它事,说黄毛主管会来查岗的。查出谁在休息或者谁在做其它事不仅会受到训斥,而且还要扣发工资。我心想真有这样的事吗?做这种低贱的事情还有这么严格的条条框框?“你胡老头是在忽悠和吓唬我吧?”可我正想着,一抬头果然看见黄毛主管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我们的身边,正拿他的那一双鹰隼似的眼睛盯着我和胡老头呢!过了一会,黄毛主管又叫我跟胡老头到杨家湾地铁口的B出口去发,说那个方向不错下车的人很多,还说按以往的情况分析,那里也是个出单子的地方。我问胡老头“出单子”是什么意思?胡老头像是怕被别人听见了似的小声地对我说∶“就是有客户买房。”
可是我们站在那里待了一两个小时了,手里的传单也没发出去多少。更没有一个人说他会买房。而且很多人老远看见我们给他递单子就搖头摆手说不用、不用,用不着。我们不买房。还有的人接过单子之后就立马把它扔了。不过有一位60多岁的老先生倒是很主动地向我要了十几张传单,而当我正想向他道一声“谢谢”时,却发现他竟然是一个收废品的家伙。难怪他一个劲地要我多给点、多给点的。
整个上午就这样结束了。我包里的单子起码还剩500多份。可以说收效甚微。
中午吃饭时我买了两碗面条。我把有肉的那碗给了胡老头。以示对他的酬谢。我问他下午到里去发?胡老头边吃边说∶“那得听黄毛主管的安排。” 我说他就不能给我们一点自由吗?让我们想去哪发就去哪发。干吗要这样像个铁锁似的锁住我们?胡老头三把两下地扒完了碗里的面条,又仰起青筋暴露的脖子喝完了碗里的全部汤汁。然后他用乌黑的袖管擦了擦多皱的嘴唇说∶“唉,你这当作家的,每天只知道写呀写的。哪有人家的心计多呢?他这样做,是怕我们到别处偷懒不发传单。或者是怕我们回家去干自己的私事他看不见不好管理。”胡老头气呼呼地说∶“他们鬼着呢,比诸葛亮的心窍还足!”我说用人就不要疑人,疑人就不要用人。他们那样多疑,我们还怎么做事?胡老头说这不要紧。他疑他的我做我的。魔高一尺道高一丈。600份传单发不完我就往花坛、草丛和地沟里面丢。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说今天还算有点运气,没有碰见那个城管的家伙。
“运气?”胡老头眯缝着眼朝我笑了一下说∶“鸡巴!他很早就过来了。我塞了他一包软包的黄鹤楼牌香烟后,他转了一圈就走了。”
我们正说着,一个年约30岁左右的女人牵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朝我们走了过来。胡老头朝我递了个眼色说∶“快发!快给一张她!这女人有戏!”我哦了一声,赶紧抽出一张传单递给小女孩∶“小朋友,你家买房吗?这可是好房子,电梯房,湖景房,学区房……反正整个武汉市就这房子建得最好。赶快叫你妈妈买一套吧!你看,这房子多美啊!”
小女孩正准备接我手中的传单,却被她妈妈断然喝住∶“不要接!不要!脏!脏死了!”小女孩望着她妈说∶“妈妈,这不是房子吗?怎么脏呢”女人用眼瞟着我说∶“他们脏!”又说∶“咱家不要房!咱家有的是房!”
“可是妈妈……我们……我们不是在租房子住吗?”小女孩吞吞吐吐地说。
“租房住咱也不买房!现在的开发商心都黑,嘴里说得公鸡都能下出蛋来。其实没一句真话,尽他妈的骗人!”满口“脏”的女人拉着她的女儿叨叨絮絮地走了,而我心里却不是个滋味,我想难道做这种事的人在一些人眼里就那么脏吗?
 胡老头摇了摇了头,又苦笑了一下说∶“唉,我失算了!诸葛亮失街亭,我走了他的老路。我原以为这女人会买。可她没买不说,还挨了她一句骂。”
下午,我提议胡老头到丁字桥去发。我说那地方我熟悉,人多得挤破了肠子。城管管得也松,上午出来露一下脸后就躲到值班室里抽烟打牌去了。我们到那里去发肯定会有收获。
 胡老头听后有些犹豫地说∶“不行吧?黄毛主管知道了一定会说我们不守规矩。”
 我撺掇他说∶“去吧去吧!他要是说你,你就说是我叫你去的!这个责任由我承担!”
胡老头放松口气说∶“那……那就去试一下吧。不过你得说话算话。可别到时不认账了!” 
丁字桥的效果果然不错∶我们发了还没半个小时,手里的传单就所剩无几了。不仅如此,我还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游说了两个女客户给我和老胡留下了她们的手机号码。她们当即表示会择时去现场看房。“房子我们一定会买,我们的儿子和女儿马上就要结婚出嫁就等着买房装修了!”两个女客户眨眉亮眼嬉笑盈盈地说。
 胡老头听后非常高兴。他说他没想到我第一天上班就有这样的收获。而且还带动了他。晚上6点是下班时间。我跟胡老头在回公司的路上还一直在又说又笑地想着今天的这一喜事。胡老头说黄毛主管多次说过他不看过程只看结果。那么今天这样的结果难道他不该为我和胡老头点个赞抑或表扬表扬一下我们吗?
“肯定会表扬!”胡老头信心十足地对我说∶“你很不容易!很不简单!很值得骄傲!因为在此之前,我们4个发单的老头还没有哪个第一天上班就能像你这样一炮打响的!”可是,当我和胡老头走进公司办公室时,却看见黄毛主管阴沉着脸在看着我们。没等我们开口,他就说∶“我下午到地铁口去查了三次岗,都没看见你俩的人影。上哪去了?” 我一本正经地说∶“报告主管,我们去丁字桥了。那里人多,而且我们今天的收获也……”
“谁叫你们去的?你们还有没有组织纪律?”黄毛主管不等我把话说完,就怒眼圆睁地打断我的话说∶“我早就给你们说过,我们是军事化管理,一切行动听指挥!你们今天破坏了纪律,就应该受到处罚!”
“……可……可我们都是几个上了岁数的老头啊!”
“老头也要实行军事化管理!这是时代的进步!你们想吃我的饭,就得听我说的话!也就是我叫你们向东,你们就不能向西!”
我反唇相讥地说∶“人挪活。树挪死。这道理你懂不懂!?”
“不懂!”黄毛主管把桌子拍得叭叭直响∶“我只懂得你们要服从我的命令!要绝对地服从!”停了停他又说∶“这是哪个出的点子?这点子高哇!杨家湾地铁口的太阳大有点晒人,丁字桥那边的树多你们好到那里去歇荫不是?”
我对黄毛主管说∶“是我出的主意。与老胡无关。也不是为了歇荫,而是想换一个地方碰一下运气!”
“运气?有签单的吗?”黄毛主管缓下口气说。但他的脸皮依然绷得很紧。
“单倒是没有人签。但有两个女客户留了电话。还说过几天她们一定会去现场看房。”
'把电话号码给我。我马上给她们打电话核实一下情况。”黄毛主管说完,拨打了她们给我和胡老头留下的那两个电话号码。但出人意料的是∶对方却是两个男人的声音。其中有一个竟然还是一个奶里奶气的童音。他俩都说没有见过我们,不认识我们。更不想买什么房子。“王八蛋!混账老东西!竟然弄两个假电话忽悠我!”黄毛主管气得就像一只发狂的雄狮,朝着我和胡老头“劈里叭啦”地一顿臭骂。
“你,还有你!都被开了!双开!明白吗?明天,你俩明天就不用来上班发单了!”黄毛主管用手指着我和胡老头说∶“什么买房?狗屁都没一个!你们是在骗我!骗你的爷!”黄毛主管声嘶力竭地叫道∶“你们白拿了我的工资!我不要你们了!你们给我滚吧!滚得远远的!……”
胡老头见状气得嘴唇发紫,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也站不起来。而我看见黄毛主管如此的放纵,如此的缺乏道德修养,一股怒气从心底直往上蹿。
是的,我当时忘记了自己是个作家,忘记了自己是到这里来体验生活和熟悉生活的。我觉得我就是他的员工,我有我做人的权利和尊严。他这样骂我、侮辱我简直让我无法容忍!我要反抗,反抗!我要以牙还牙!于是,我不顾胡老头和其它几个老头的劝阻,冲过去就与黄毛主管扭打起来。我们在地扳上翻呀滾的,嚷呀叫的,用牙咬,用脚蹬,用手抓……把屋里的东西砸得乒乓乱响,一塌糊涂。
然而令人不解的是,我后来在省里参加笔会时,把这段经历写成了一个大约3千字的短篇小说。并参加了在那年主办的“全国小小说比赛”。你猜结果怎么样?哈哈,竟然得了个一等奖!而评委们给我这篇小说的评语是∶很真实、很幽默、很有看点。
一一一我他妈的看后真是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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