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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点屯田钜鹿公[1]就使居之北，择高而亭。背孤巘[2]，面横江。植菊以为好，命曰秋香亭。呼宾醑[3]酒以落之，仆赋而侑[4]焉。 郑公之后兮宜其百禄，使于南国兮铿金粹玉。倚大旆[5]于江干，揭高亭于山麓。江无烟而练回，山有岚而屏矗。一朝赏心，千里在目。时也秋风起兮寥寥，寒林脱兮萧萧。有翠皆歇，无红可凋。独有佳菊，弗冶弗夭。采采亭际，可以卒岁。畜金行之劲性[6]，赋土爰之甘味[7]。气骄松筠，香灭兰蕙。露漙漙[8]以见滋，霜肃肃而敢避。其芳其好，胡然不早。岁寒后知，殊小人之草；黄中通理，得君子之道。饮者忘醉，而饵者忘老。公曰：时哉时哉，我宾我来。缓泛迟歌，如春登台[9]。 歌曰：赋高亭兮盘桓，美秋香而酡[10]颜。望飞鸿兮冥冥，爱白云之闲闲。 又歌曰：曾不知吾曹者，将与夫谢安[11]，不可尽欢，而聿去乎东山；又不知将与夫刘伶[12]，不可复醒，而蔑闻乎雷霆。岂无可而无不可兮，一逍遥以皆宁。 注释： [1]提点屯田钜鹿公：指作者友人魏芜。提点屯田：官职名，主管屯田等事务。 [2]巘（yǎn）：险峻的山峰或山崖。 [3]醑（xǔ）：美酒。 [4]侑（yòu）：在筵席上佐助或劝酒。 [5]旆：旌旗。 [6]金行之劲性：按中国古代五行理论，金与秋相配，故有“金秋”之说，所谓“蓄金行之劲性”，即如清代魏源《华山诗》曰：“金秋严肃气，凛然不可容。” [7]土爰（yuán）之甘味：《尚书·洪范》：“土爰稼穑……稼穑作甘”。《太平御览》卷九九六引《本草经》：“其菊有两种，一种紫茎，气香而味甘美”。 [8]漙（tuán）：露多貌，《诗·邶风·野有蔓草》：“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9]如春登台：《老子》：“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谓众人欢乐，如在游览美妙的景色。 [10]酡（tuó）：饮酒面红，《楚辞·招魂》：“美人既醉，朱颜酡些。” [11]谢安：字安石，东晋名士、宰相，在会稽郡山阴县东山有别墅，常在此与王羲之、孙绰等游山玩水。 [12]刘伶：魏晋时名士，“竹林七贤”之一，平生嗜酒，曾作《酒德颂》，宣扬老庄思想和纵酒放诞之情趣。 赏析： 这是一篇为友人建亭所作的咏物兼纪游之赋，类似亭台楼阁记，但由于作者用赋体表现，语言取骚、散相间，又兼得叙事与抒情的特征。 由于纪事，作者首段若序（赋有内序、外序，此为内序），点明赋为屯田公“钜鹿公”所作。考诸王十朋《梅溪集》卷十《途中寄何德献》一诗后注曰：“范文正公守饶时，魏郎中芜作提点，二公甚相得，……文公尝为魏作《秋香亭赋》。”据赋文中有云“郑公之后”，或可谓之唐人魏徵之后。因魏徵乃钜鹿人，封郑国公，文中称魏氏为“钜鹿公”，当是以籍贯或郡望称之。而对该赋的写作内涵，清人浦铣《历代赋话·续集》卷十引录陈贻范《范文正公鄱阳遗事录》：“范文正景佑间罢天章阁待制守鄱阳，为提点铸钱魏侯作《秋香亭赋》。公赋之就，考其景趣，求其意思，宛在目下。公之制作，信非苟成也。必其成法，以矜后世。古人云‘赋体物而浏亮’者，乃公之所能赋也。其旧址虽易，为征官所居，而提点之别廨，于大厅之东偏傍，犹以秋香名，是不忘公之所爱也。”而浦氏复引范赋首段为“序”，以明其事例。 如果用陆机“体物浏亮”语评述范氏该赋，观其“序”已可明其大概：人物、地点、亭名由来、周遭景势，一目了然；而其“背孤巘，面横江，植菊以为好”三句，雄浑奇崛，立意纯粹，尤可窥一斑。其中以好“菊”引出“秋”字（时令），又以“秋”字返观植“菊”，逗起“香”字，使“秋香”已不限于亭名，而兼有一种高雅的人文气象。所谓“四美”（贤主、嘉宾、良辰、美酒）俱陈，不能无文，作者赋笔正由“秋香”二字舒徐展开。 无论是感物，还是体物，诗人、赋家或感物而动，或体物言志，然则多感春而喜、对秋而悲，诚兹赋所言“有翠皆歇，无红可凋”；但却也有反取其义者，如王维《山居秋暝》之“随意春芳歇”，状秋景亦佳，再观此赋所言“独有佳菊，弗冶弗夭”，正以“菊”的意象，宣示了秋景、秋情、秋境的美好。虽然，这种景象与心志在作者的笔下显得有些随意性的抒写，而不似汉大赋那样的规整而宏展，但赋之言铺，赋中仍或隐或显地表现出层次感。落实到通过“菊”之物象而对秋意的描写，赋笔则呈示以下几点： 一曰物性之美。作者认为，“菊”之景候与秉性，既具有“金行之劲性”，又赋有“土爰之甘味”，故与松、竹、兰、蕙比较，则能“气骄松筠，香灭兰蕙”，以其特有的清峻，具有独特的魅力。 二曰君子比德。此由物性引致人性，作者比较松、菊，取孔子“岁寒后凋”之义，兴“小人”“君子”之辨，将秋香归于秋德，以烘托全赋主旨。 三曰饮饵之道。赋中写道：“饮者忘醉，而饵者忘老”，所谓“忘醉”“忘老”，均有“消忧”之义。文人悲秋，自古而然，借酒消愁，为之常态，然宋人颇重事物之理，故多勘究人生，扬弃悲哀，如苏东坡之“达人自达酒何功”（《薄薄酒》），范氏此赋，反复言说“呼宾醑酒”“美秋香而酡颜”，以酒为乐；且《诗·小雅·小弁》谓“惟忧用老”，赋借用此，取消忧忘老义，充满了乐观精神。 四曰东山雅志。赋中写谢安东山之乐，隐逸之趣，故有“望飞鸿兮冥冥，爱白云之闲闲”的意趣，而其中有“菊”之清雅而异俗的物性，又通过对历史的追想，形成一种时空的交错与心灵的契合。 五曰酒德之颂。范氏为政执著，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登岳阳楼记》）的治世情怀，颇具儒风，然为人旷达，向慕老、庄，曾撰《老子犹龙赋》以明志，赋中点出竹林之贤（刘伶），以其所著《酒德颂》回应前言主人“呼宾醑酒”，于中复取一“德”字，既刚烈，又温馨。 这篇短赋，末以两“歌”收束，乃浑然一体，而有绵绵不尽之意。 （许结 赵元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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