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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那担柴

 鄂中京山 2020-08-15

大年三十的早晨,清冷清冷的。鸡叫头遍,大门吱呀呀地响,祖父砍柴上路了。

临近中午,母亲开始张罗做年饭,我和二弟便来到村东头那棵老槐树下张望,等祖父回来吃年饭。中午过后,湖里(指天门)砍柴的队伍成群结队地从路旁经过。路远的便在老槐树下的石碾上坐下,歇歇脚,吃些干粮,喝口水,然后赶路。

湖里人总说山里(指京山)好,有柴烧。山里人总说湖里好,有菜吃。每年春节前,队里就组织劳力砍柴,堆在禾场上像小山,但这柴是不分的。村里的青壮劳力披星戴月地把这些柴用板车拉到湖里去,换回萝卜、白菜、大蒜,分给各家各户过年。但我始终不明白,这些事为什么像做贼一样要在晚上进行。也许这也算是“资本主义尾巴”吧。

吃年饭的鞭炮声已经此起彼伏。二弟踩着我的肩,爬上老槐树。爬高些、再爬高些,然后引颈向北眺望。一条走板车的土路伸向远山。祖父将从远山那边回来,可仍不见他的影子。其实家里并不少大年三十这担柴,农闲时砍的柴还堆在屋檐下舍不得动。平日里,家里都烧稻草把子,不经烧,灰多、火小,这稻草恐怕是最廉价最差的燃料了。农村的柴禾很干贵,不是逢年过节、或者红白喜事,是舍不得烧硬柴(指木材或毛草)的。

我家的硬柴也只是在熬麻糖、糊豆饼、蒸糯米或春节待客做饭时用。也正是因为柴禾的干贵,农家想出了许多利用和节省柴禾的办法。做饭时,锅里煮饭炒菜,灶膛里煨菜、饭,灶门上方水。至于灰膛的利用更为广泛。一些需要长时间烧煮的食物,诸如排骨、龙骨、肠子、肚子、鸡子之类用引子(装草把子之土砖围成的格子里的剩余物,一般为谷壳和碎草)作持续燃烧物,可上半天或一夜。出的食物香气四溢,惹人嘴馋。

一些心急的小伙伴们已经换上新衣,放着鞭炮,打着灯笼出来了。我和二弟猴急得不行。二弟一次又一次地踩着我的肩爬上槐树,又一次一次地踩着我的肩下来,祖父却还没回来。我们盼着吃年饭,盼着穿新衣、放鞭炮、拿压岁钱。我曾多次认真地问母亲,大年三十这担柴不砍行不行,母亲只是说祖父快回来了,快回来了,但从来没有正面回答我。我的确不知道大年三十这担柴究竟蕴藏着什么?

平日里,农家也是砍柴的,但只在附近的沟坡岭上割些毛草什么的。要说大砍柴应当是每年的国庆节前后。国庆节,队里按惯例放几天假。于是,各家各户,各显神通去砍柴。父亲有个朋友是山里人,这是个得天独厚的关系。一清早,父母亲、祖父和我上路,进山砍柴。父亲冲担上挑着一小袋米、一瓶腌菜、一个南瓜和一个罐头。因为要住在东家,那个罐头算是礼物,其他便是我们这几天的伙食。

 柴是用板车星夜拉回来的,我跟在柴禾后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不停地喊着累。祖父心疼,便让我在柴车上坐,反复叮嘱,不要打磕睡,免得从车上摔下来。可那吱呀的轱辘声简直就像催眠曲,那颠簸的车身恰似摇篮,我还是因为打瞌睡从柴车上掉下来了,母亲心疼得不得了,泪眼婆娑,所幸的是屁股摔得清痛,连块皮也没伤着。

夕阳西下的时候,树上的二弟欣喜若狂地大喊,祖父回来了,祖父回来了。我们跑着去接祖父。

远远的,祖父那条加强冲担(在冲担上用铁丝绑上木棒,以防折断)吱咯的响声老远就听得见。大冬天的,祖父只穿着单衣单裤,步履很沉很沉,两头的柴禾有节奏地上下起伏,绑在柴禾上的棉衣棉裤也随之上下摆动。

这担柴只有150斤,它远远地超过了祖父的体重。因为负重,祖父的嘴咧开着,那永远没有刷过的大黄板牙露在外面,嘴里的热气呼得又急又长。

吃过年饭,等我们换上新衣服,祖父就给我们压岁钱。我是长孙,自然要多些,虽然只有5毛钱,可我满足的笑依然荡漾在脸上。

我们弟兄姊妹多,缺劳力,家境自然不好,平时难得见到个现钱,连学钱也是用鸡蛋抵账。可每年春节祖父总是给我们发压岁钱,无论多少,从未间断。大些了,我才明白祖父为什么每年三十都要去砍柴,明白了我家的年饭为什么总比别人家吃得晚。因为祖父在这一天要砍两担柴,其中一担卖到了就近的石灰窑上。一担柴仅卖2元钱,我们的压岁钱就是祖父用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砍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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