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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作家】申凤阁:爬上阳台的丝瓜

 中州作家文刊 2020-08-15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643】

   爬上阳台的丝瓜


河南南阳    申凤阁

我家住二楼,一楼的住户不熟,是去年刚买的二手房搬进来的,家里住着一位老太太,估计有80岁了,儿女们总是轮流来陪伴她。

一楼的老太太喜欢种花植草,我在阳台上晾衣服时,探出头向下看,她家的阳台上总是绿色不断,满是花花果果。

酷暑天气,是万物疯狂生长的时节。一天早上,我忽然发现隔着窗户外的阳台护栏上,爬上了几茎丝瓜的叶子和花朵,领头的瓜蔓上还带着丝丝缕缕的脚,好像时时刻刻都在努力向上伸展,一股勇攀高峰的豪情壮志。我不禁立刻起床,走到阳台上,来欢迎这位贵客的到来,欣赏着在黑褐色的阳台窗框中镶嵌着的绿叶黄花——这简直就是一幅美妙绝伦的自然图画!

因有事忙碌,我外出几天。回家后的第一天早上,我不禁吃惊了:什么时候,阳台外这两茎丝瓜可结出两个水灵灵、绿油油的丝瓜了?而且都快有一筷子长了。它们一个平躺在我家的阳台栏杆上,一根挂在栏杆的铁栅栏上,就像两个可爱的胖娃娃,还带着露珠呢!多诱人呀!

呀,该是到摘了吃的时候了,不然长老了再吃,不就辜负了它们这细皮嫩肉了吗?我的口水有点想流出来了。

当我的手刚刚触摸到这两个可爱的宝贝时,40年前的一件囧事瞬间从我的记忆深处飞了出来——

那时,我只有八九岁,上小学四年级吧。暑假来了,总有几天,满天都是闷热,满耳都是蝉鸣。那时家家也没有电扇、空调什么的,只能在门口的树荫下,大气不敢出地静坐着,等待着汗水自己从头上、身上的每个毛孔大张旗鼓地往外涌。最难过的是,到了中午,奶奶总是做面条煮红薯叶,没有什么现在的肉呀、菜呀的,连点儿香油也不舍得放。一到饭时,我就问:

“奶,晌午做啥饭?”

“红薯叶儿面条儿。”

“又是这……”明知答案,我还是问了一句后,嘟着嘴坐在树荫下。

“有吃的就不错了,你还想吃龙肉?”奶奶也总是打趣说。

……

忽然有一天,奶奶说:“你到村后的自留地里看看,我种的南瓜结了没?

要是结了长成了,你摘一个回来,今天给你炒南瓜丝,让你解解馋。”

我一听,机灵一下从凳子上蹦了起来,顾不得太阳有多毒,风驰电掣般地奔向村后的自留地。一路上,我仿佛已经闻到了香香的南瓜丝味儿了。我知道我家的自留地在一棵大树边上,等我把那块地看了个遍,也没有发现一个南瓜的影子,哪怕只有拳头大,我也要把它摘了。只见满地铺着旺盛的南瓜叶,中间透出几朵黄色的南瓜花,像小喇叭一样朝着天,里面还有一些蜜蜂在蠕动。我又细细地查找了一遍,脸上的汗水蜇得眼睛都睁不开,我哭了,心里在骂这不争气的南瓜只会开花,不会结瓜!

正当我悻悻地准备离开时,眼前忽然一亮——邻家地里的南瓜秧下藏着一个胳膊那么长的条形花皮南瓜,还被草盖着,让人一见就生羡慕嫉妒之心。我向四周看了看,这夏天的大中午,热得人们几乎都不出门,连个人影都看不见。摘了它吧,要不今中午又得喝红薯叶面条了。我实在忍不住了,蹲下身子,扒开上面盖着的青草,用地上的一块小石头地尖锐部分把南瓜把儿狠劲地割了几下,南瓜终于被我弄掉了。我又窃窃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还是没人。就大气不敢出地把这个“俘虏”抱在怀里,匆匆地离开瓜地,差点还被瓜蔓绊倒了。现在想来,还能听得到当时心里咚咚直跳的声音。

“哎哟,我真是老眼昏花了,前两天我去看还没有看到南瓜结了,还是你们小娃儿们眼睛亮。”奶奶看到我抱回的南瓜,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那天中午,奶奶只炒了南瓜的三分之一,说过日子要细水长流,不能一顿吃个死。但我觉得那天的南瓜丝并没有当时想象的那么好吃。  

最难堪的事情发生了。记得那天下午下了一阵暴雨,一下子把暑气降了下来。雨过天晴,人们开始出门享受雨后的凉爽。

“我……奥,谁偷了我家地里的南瓜了,我还专门用草盖盖,都没有逃过那好吃嘴的眼睛。谁……,我骂你了奥……”这是我家后院三婶的声音,三婶的声音响亮尖利,只要一开嗓门,半村的人都能听得见。

我的天呀,我被骂了!我赶紧躲进屋里,装作看书写作业。三婶的叫骂声一直在响,先从屋后传来,一会儿又从稍远处传来。她几乎骂了半个小时,还一边骂一边向路上过问的邻居解释。

我当时真得浑身缩成了一团,坐在屋里最阴暗的角落了,生怕被任何人看见,更怕三婶会突然来到我家的厨房,看到那还剩有三分之二的南瓜。那可是人家精心保护的南瓜呀,她肯定认得的!我连死的心都有!从小我跟奶奶在一起生活,勤快、懂事、孝顺、爱学习,在学校也总是考试第一名,是邻居和老师们赞不绝口的对象,哪能做出这丢死人的事儿!都怨自己这张好吃的嘴了!我真该扇自己两巴掌!

正当我的心里惭愧得不得了的时候,奶奶忽然从屋外进来了:“你上午摘的南瓜是咱家地里的吧?”

“咋不是?就是咱家的!……我才不当小偷呢!”我当时不知哪来的勇气,还理直气壮地说。

“那就好……不是自己的东西千万别拿。那谁真丢人,自己没有了就别吃……”奶奶嘟哝着又出去了。

三婶住我家屋后,我经常去她家玩,帮她喂猪、扫地,还给她讲学校的事情。她对我也很亲,总说:“你爸妈不在家,奶奶岁数大,有啥难处了来找我。”有时候她把自家闺女穿小的衣服改了改让我穿,有时蒸菜包子了拿个热乎的给我吃……可我?我连开口道歉的理由都没有。

那次事后,我再也没有主动去过三婶家,除非是奶奶让我去她家借针头线脑或农具什么的,我也是硬着头皮赶紧说完转身就走。我根本不敢正眼看三婶的面孔,往昔她的慈祥和热情,也渐渐离我远去。

直到我上了师范、到外地工作、成家后,我也没有把这件事忘掉,它总带着深深的负罪感猥琐在我心里最隐蔽的角落。每次回老家,经过三婶家旁的大路时,我都尽量低着头,怕见到她,怕她问候我。

四十年过去了,这件事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人知道真相。三婶也不知还在世不?她也许早把那次的南瓜之事忘掉了。

今天,当我把这两个带着晨露的丝瓜摘下来后,我第一反应就是一定要最早把它们送还给一楼的老人——那个天天为丝瓜浇水施肥的丝瓜的主人。也许这能多少弥补一点四十年前我的过错吧。

找来一个食品塑料袋,我小心翼翼地把两个丝瓜装了进去,轻轻走下楼,把塑料袋挂在一楼邻居家大门的门把手上——这会儿才六点,他们一家还没起床。

我心安理得地出去散步、吃早点了。

回来时,一楼的门把手上已经没有了塑料袋。走到二楼——

我家的门把手上,却挂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串葡萄,一张纸条:“老家送的,你尝尝。”

一种新的负罪感又浮上了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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