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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山坳(一)

 鄂中京山 2020-08-15
01



一连数日的头痛和失眠,不得不告别宋河高中的校园。从宋河的鲍河桥头,顺着天子岗一直往北,不知走了多久,艰难翻过卷子岭,就是坪坝的沙庙村了。

其时正是农忙收晚稻的季节,害怕看到熟悉的村民,一路躲躲闪闪总算熬到了龙家湾。 当我疲惫不堪、耷拉着脑袋走进家门时,爸妈和四姐正在院子里用风车车着谷。母亲在上谷,四姐在摇,父亲在把装好谷的麻袋往屋子里扛。我有气无力地倚靠着大门门框。大概是饿了太久吧,头有些晕眩,呆呆怔了片刻,颓然放下书包,恹恹喊声:“妈,我回来了。”

四姐和老爸似乎在专注干活,老妈的耳朵永远是那么的尖(方言:耳朵好使称为“尖”),放下刚举起的簸箕,一下子就看到我了。我分明看到她的惊诧、愤怒继而心疼的表情,我低着头,准备迎接她劈头盖脸的痛骂。聪明的母亲似乎刹那间明白是怎么回事,我看到她转头擦去了噙满双眼的泪水,直奔我过来,我顺势歪倒在她汗水浸透衣衫还弥漫着稻子清香的怀里,不争气的眼泪夺眶而出……

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一盆温度适合的洗澡水,一床有补丁但干净的被褥。我度过了一个安稳舒服的夜晚,睡意朦胧间,只是隐隐感到母亲一夜都坐在床头。

1988年秋天的某一天,本人结束十二年的学校生活,回到一边有座马鞍山,一边有座仙境寨,后面有个煤炭沟和大寨田的坪坝镇杉庙村龙家大湾。

02

一脚踏入社会,准确地说是踏入杉庙二队,我才发现“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简直是在骗人。


堂屋右边的一间正房收拾一下算是我的房间了。这间房记得二哥在里面结的婚,分家出去后,又成了三哥的婚房。三哥结婚分家搬到左边的房间,自立门户了。只是堂屋还是公用。

房间很暗,只有一扇小小的木窗(那时还没有玻璃窗),墙上糊过一层又一层的报纸,大多已被老鼠撕碎或剥落。白色的蚊帐被灰尘染成浅黄色,冰凉的秋风里蚊子还顽强挣扎着觅食,地面凹凸不平,扫把刚落下就灰尘飞扬,母亲慌忙洒了些水才压住粉尘。

躺在散发着阵阵霉味的床上,抬头满眼是堆满的杂物和黑漆漆的瓦片,一张蜘蛛网霸道地占据了亮瓦旁的整个角落。我把窗关上,中午外面艳阳高照,房间却漆黑一片,只有屋顶被树叶没覆盖完的两片亮瓦,略略透过一些微弱的光线……

母亲每天带我四处求医,辗转于赤脚医生、偏方郎中和大小医院之间。生活的调理和药物的配合让我吃饭睡觉明显好转起来,偶尔抢着帮家里干农活搭把手,开始母亲还不让,后来就半推半就,再后来就干脆分工派活了。

深秋的黄昏,干完农活后,我喜欢坐在水库堤坝上,看残阳慢慢消失在西边的马鞍山坳,人们在田里各自忙碌慢慢收工,无边的黑暗一下笼罩了整个山村,几十盏昏暗的灯依次亮起,袅袅的炊烟缓缓升起,月亮出来后,除了偶尔几声狗吠,湾子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03


分田到户的杉庙二队,每人只有七分地。后面的山除了石头就是那些似乎永远都长不大的柏树和杂木。听父亲说当年后山也是遮天蔽日的大树,最后因为大办钢铁砍伐一空。

那时打工还没兴起,全村的男女老少都窝在家里。二队里扳指头算起来,最有钱的除了夫妻俩都是公办教师的丁家,就是下湾的国四家吧。国四的老爸是村里有头脑的前辈,分田到户后就开了一家榨房,加工香油和菜油。国四和他三哥国海每天把湾里都整得香喷喷的,村民在羡慕嫉妒恨中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干完活后,换上街上刚流行的花T恤,手里捧着个茶杯,悠然自得的从下湾走到上湾,吆喝着人打牌。特别是那天买回一台录音机,很多人跑去看,彩灯旋转处费翔扯起嗓子喊着“冬天里的一把火”。有些不服的村民,愤愤不平地嘀咕,有几个小钱就发抛(显摆和嘚瑟之意)。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才真正让我体会到度日如年的滋味。

贫贱夫妻百事哀,我的病休,给本来就给三哥刚结完婚的家又蒙上一层阴影。最怕看到的是没钱赶人情时老爸抽着闷烟双眉紧锁的样子,老妈总会不停地唠叨,有时还吵得鸡飞狗跳。但吵归吵,如果赶上家里青黄不接确实变不出钱来时,老妈也会去找亲戚借。

记得有次借钱回来后就把父亲一顿臭骂:我一岁没娘,四岁爹走了,没半个姊妹,十六岁嫁给你,哪里享过一天福?……常话说:末罢儿子中状元,想结个秋葫芦,哪知道:指望葫芦结天大,一结结个纠疙瘩。你看看跃洲,书不读,农活不想干,郎不郎秀不秀的,对面的德州和他同年的,人家现在去城里做生意呢,我怎么就这么造业的命啊……唠叨快要变成声泪俱下时,在父亲的示意下,母亲一回头,突然看到在后面默默无语的我,她慌忙用袖子把眼泪一擦,默不做声低头忙着做事去了。

04
 


时间永在流逝,乡村依旧太平。几天的农忙结束后,大家除了放牛,就是比着砍柴。逢大雨天,好热闹的男人们就会聚集在我邻居三婶家,下象棋,打扑克,有点钱的三打一赌香烟,没有钱的打输贴纸条,打着打着就会争得面红耳赤。有人作弊,有人放炸糊,大伙在吵闹中乐得前仰后合哈哈大笑,给死寂的山村平添了无穷的欢乐。

砍柴大概是当时村民最主要的大事吧,每家门前有个柴垛,谁家勤快能干会持家,谁家懒汉娶了懒婆娘,柴垛的大小高低一目了然。

能看到现票子的时候是扒蜈蚣的季节。初春的几声惊雷后,村里的男女老少齐上阵,开始扒蜈蚣,像找金子般把后山和田埂翻个遍,缺德的人连别人的祖坟也不放过。我也很是卖力,一季下来,至少可以卖几十元添些喜欢的新衣。被蜈蚣咬是件苦不堪言的事,听到谁谁被咬疼得哇哇大叫喊爹喊娘的嚎哭时,心里暗笑真娇气,可一次自己被咬,手指肿得像条肥肥的胡萝卜。我硬是忍着没叫,母亲安慰我等鸡叫头遍时就不疼了,可是鸡一直把天都叫亮,彻骨的疼痛也没停下。

总之,扒蜈蚣的季节是全村男女老少最惬意的一段快乐时光。至于婆媳交恶,弟兄妯娌之间因为屋地基的界限或一棵树苗的归属,或是一些鸡毛蒜皮阿狗阿猫的小事大吵大闹甚至大打出手的时候,每每都会让湾里着实沸腾一把,好长时间成了好事者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倒也给死寂的乡村凭添许多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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