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京山、天门考古琐记

 鄂中京山 2020-08-15

一    夜越山岭

1956年春,张先生带着我与小陈和技工小袁等几人,赴天门石家河,对罗家柏岭遗址做补充考古发掘工作。到达石家河后,我们仍在上次来石家河考古中住过的敖家泉村原住户家借住,恰逢这户的年轻媳妇,在前一个月产后坐月子期间(即产后的当月),在水塘边洗衣时不幸坠入水中淹死(未满月的产妇就出外洗衣,可能是头晕所致,够可怜的)。死者住的那间厢房门已给封上,谁也不敢进去。我们去后,他们认为我们是工作干部,是不信鬼神的,这家户主,要求我和小陈两个女的住进他媳妇住的那间厢房,帮他们驱邪。因为我们与他家的那位媳妇很熟,心里也有些害怕,但为了破除迷信,我俩只好强作无所谓的样子应允了,开启房门住了进去,我俩睡的床,也是原死者睡过的床。那段时间,我俩每天晚上都是通宵亮着灯睡(当年用的是煤油灯),开始几亱,一闭上眼,他家媳妇的形象,就浮现了出来,好在我们是两个人,若是一个人可真会胆怯不敢住的。在这次补充考古发掘的一个多月里,对我俩敢不敢破除迷信,给予了一个极大的考验。白日在田野工作一整天也怪累的,以后的日子里,上床后虽然也能较快地入眠,但仍是整夜不敢熄灯。

罗家柏岭新石器时代遗址上,一处手工业作坊性质的遗迹补充发掘结束时,张先生先去京山,继续屈家岭遗址的考古发掘工作。决定我和小陈两人,带着技工小袁,留在石家河做遗址考古发掘的结尾工作和田野考古的记录资料,要求我们完成任务后,赶快去京山参加屈家岭遗址的考古发掘。

石家河原始聚落遗址群与屈家岭聚落遗址,均位于天门与京山两县交界处。虽距离不算太远,直线距离约40多华里,但当年石家河没有直接通向京山五三农场一带的长途公交车,往返此两地的聚落遗址全靠步行。据当地群众说,若翻一座小山走山路,比走大路少走几十里路。若走大路,倒是平坦好走,则需走约80华里。我与小陈和技工商议后,我们决定走山路,一是可以少走路,二是可以早点到达屈家岭。当天在罗家柏岭遗址上收工时,已是下午5点多钟了。我和小陈真不愿在那间房子里多呆一夜,当年的我们,年轻,也没那么多思前想后的顾虑,灵机一动就动员年青技工小袁和我们当晚就动身走。收拾完东西,也顾不上吃晚饭,技工小袁一头挑着我们的行李,一头挑着出土文物和发掘工具。我俩背着生活日用品和小工具及各人自己的衣物,各自手边带上了手电筒,一起出发了。我们先到附近的一个小集镇上,买了许多油条,以备途中充饥。据说,狼害怕火,为防山上有狼,买了两盒火柴,(技工手上一盒,我俩一盒)在山麓弄了些小树枝和茅草,扎好了三个小火把,此时,时钟已是下午7点多钟了,小袁在前面挑着行李带路,我俩在后面紧跟着。走着、走着,天全暗了下来,前两天刚下过一场雪,山上大片的雪多还没融化,白皑皑的积雪,多少帮我们起到了一些光照作用。不知这座山名,山上见不着树,几乎全是重重叠叠、高高矮矮的岩石,矗立在远处的高矮岩石,恰似一个个的人立在那儿,远远看去真不知是石是人,走在这空寥寂静的山间小路上,觉得怪可怕的。走了一阵子路后,大家都已饥肠辘辘,于是各人就地找块有平面的石头坐了下来,拿出油条狼吞虎咽地吃着,这时才想到忘了带水,好在山石间没扰动过的积雪挺洁净的,每人随手抓一把雪用雪代水以应口渴之急。裹腹后,接着翻山越岭,技工小袁挑着担子走得较快,我和小陈全靠他壮胆,寸步不离的紧跟其后,不敢掉队,走得十分吃力,已近午夜时分了,我俩只想坐下来休息一会,向技工小袁要求再三,小袁一直不予理睬,我俩急了,问他为什么不答应我们的要求,小袁大声说,你们没听见后面有狼在嚎叫吗?确实后面有一阵阵的像吹长号似的呜呜声,我俩早听见了,但不知道这就是狼的叫声。这下子把我和小陈吓坏了,我俩不敢怠慢,马不停蹄的加快了步子,也顾不得累了。摆脱了狼叫声后,才小歇了一会。虽然是一座不算太高的小山,盘山羊肠小道,叠叠岩坡,爬完大坡爬小坡,昏暗的黑夜里高一脚、低一脚的,没想到为了赶时间超近路,崎岖的山道,让我们走得如此辛苦,山路竟耗去了约7个多小时的时间,到达屈家岭村时已是午夜三更时分。

二    迟到粮、油票惹的祸

1956年,粮食和油已由国家统购统销,已经使用粮、油票了。粮票、油票的发放,是用每户的粮食本按定量每月发每月的,我们出差只能领到本月的粮油票,出差人员在外时的每月粮、油票,就由单位行政人员代领邮寄了,当年,这也是行政部门的一项工作。屈家岭村所在地,距京山县城约30公里,只在县城里有邮局,发掘屈家岭遗址的日子里,寄信取信去一趟县城里的邮局也很远,往往是粮、油票不能按时邮来。记得当年每人每月的粮食定量,女士是26斤,男士30斤,油票每人每月半斤。单位若邮寄晚了粮、油票,出差在外的人,就要闹饥荒。其间有一个月已近十天了,还不见我们单位邮来粮油票,月初我们将北京寄给张先生的粮、油票吃完后就断炊了。在那个年代,没有粮票,什么吃的都买不着,只好拿着带在身边的介绍信去县粮食局求援,在县粮食局的准允下,粮店给我们卖了一些糙米和油脚子(油桶最下面有沉淀渣的油)。大家吃了油脚子做的菜后,结果拉肚子了,就我一个人例外没腹泻(可能是我食量小吃的少)。当时,遗址上开有10多个探方,大家正在考古发掘的紧张工作中,照看发掘探方的任务就落在我一人身上了。此前,遗址上已有几个结束了考古发掘的探方,是由我在做这批结束探方的地层图和坑底地形图的绘图工作,因照看所有探方的发掘任务也落在我身上了,为保护以上探方四壁剖面的文化层,防雨、防晒不至于崩裂塌坑,有待稍后进行绘图记录工作,故暂时将一批侍作资料的空探方坑口用草席盖着的。那段时间我一人在遗址上忙活,民工在挖掘中出现了问题,都要我去观察处理,这边探方叫我去看看该如何继续下挖?那边探方也在叫,要我去看看是什么现象,如何接着往下干?有一天,我在慌忙之中,不小心一只脚误踏在了空探方的草席上,因踩空而跌进了已挖至3米深的空坑里,右腿的膝关节摔伤了。民工赶紧扶着我回到我的住户家里,住户的那位叔叔,急忙用黄酒和捶烂了的黄连树根等做的土方子药,给我的受伤部位敷上了他自制的土药。因为考古人员都腹泻去不了遗址工地,我虽伤腿疼痛难支,但也还得每天瘸瘸拐拐的坚持出工,得照看着正在挖掘的一批探方。虽然附近五、三农场有个小诊所,但因我走不了7华里远的路程,且考古工地几十个民工在干活,工作也离不开,而无法前往医治。全靠住户的那位叔叔给我敷土药方子,使我能忍痛坚持工作;也是他的土药方子及时地给我治疗,我的伤腿跛瘸了几个多月后,由慢慢稍有好转逐渐痊愈,直到屈家岭遗址发掘结束,回到武汉后去医院照片,才知道是膝盖骨摔裂了。

现在想起来,仍对那位住户叔叔感激不尽,在那没有医疗条件,无法医治的情况下,是他做的土药方敷疗好了我的伤腿,若不是土药方子的及时治疗,当时也无法坚持工作,伤腿跛瘸的时间太长,说不定就伤残成瘸腿了。

张先生和老程等同志腹泻后,做菜不敢用有沉渣的油了。直等到粮、油票寄来后,才吃上油。害得他们两人腹泻了一个多星期,幸亏有附近五、三农场的诊所。这事弄得大家极为气愤,张先生很不愉快,当即给我们的上级单位写信反映了此事,上级单位接信后,批评了我单位的行政部门,并给单位领导也提了意见。

屈家岭遗址发掘工作结束回单位后,在党组织生活会上,单位领导和某些党员狠狠地批评了我一顿。批评我越级写信反映晚寄粮、油票事,目无单位领导、违反组织原则……;说我缺乏善意帮助行政人员改正缺点,向上级告群众的状,影响党群关系(行政部门没有党员)等等。真想不到,我们在外辛辛苦苦的工作,因单位粮、油票寄得太晚,10多天断粮缺油,弄得无法生活。远在北京的考古单位都能按时把粮、油票寄给张先生,而近距离的我们单位却办不到,致使外单位的张先生和我们在外做考古工作的人员生病,我因此而受伤,也多少影响了考古工地发掘工作的进展。我们这些受害者,没有得到单位领导一句慰问的话,倒成了该挨批评者。单位行政工作严重失职,反倒成为了应该受到保护的群众。况且向上级机关写信反映意见的不是我,而是外单位的张先生。我因此腿部受伤仍在坚持工作,单位领导本应给予安慰和关怀,可我得到的却是一顿莫明其妙的批评。至今,我的膝盖受伤部位,有时受凉或过累,就伤痛发作不能站立,多少留下了点后遗症。回想那个以“阶级斗争为纲”年代的政治生活,人与人之间缺少了人情味,在集体生活中几乎体会不到人间的爱。想到这些,使我更加珍惜今天人间有大爱的和谐生活。

三    那年春节是这样度过的

水利建设工程,一般都是在枯水季节的冬天进行。在配合水利工程中的考古工作,往往因工程开工在急,而催促考古工作无可奈何地赶任务,因此,我们甚至好多个元旦和春节,都是在遗址所在地度过的。记得我们在往返于京山和天门两县做屈家岭遗址和石家河罗家柏岭遗址考古工作期间,1957年春,两处遗址的考古发掘工作先后进入结束阶段,石家河罗家柏岭遗址的补充发掘结束后,屈家岭遗址的考古发掘也在接近结束之中,适逢春节来临,农民工都要回家过大年,考古发掘工地工作暂停。我们显然不可能回家过团年了,若呆在屈家岭村借住的农民家里,似不符农村习俗。为不影响住户农民家里团年,考虑再三,张先生决定我们(考古人员4人,因故回单位1人,技工让他回家过年了,此时工地只有3人)一起转移到天门石家河镇(现今石河镇)暂住进了区政府的招待所,张先生决定利用春节不能做考古发掘工作的时间,测绘罗家柏岭遗址的地形图。住在石家河区政府的招待所,我们还可以自由自在地做田野考古的资料工作(在农村晚上是用煤油灯、在区招待所晚上有电灯,工作条件好得多),生活条件暂时有所改善,我们也感到很舒适。

区招待所的工作人员,春节期间大多放假回家过大年去了,此时的招待所内,除我们几位住客外,没见有一个住宿的旅客。区招待所仅留下了极少的服务人员,食堂里的伙食大年初一要停伙一天,原因是炊事员除夕之夜和正月初一要在家团年。农村很看重过大年,大年初一至初三的三天,石家河镇上做生意的店铺,也几乎全都停止营业在家过团圆年了。于是在除夕的那天,只好请招待所的炊事员给我们烙了几张大饼、烧了两大瓶开水,为大年初一备足了我们3人一天所需的食品和饮水。

除夕晚上,家家户户都在团年,我们3人都在亮堂的电灯光下,整理考古发掘记录资料,能在如此宽敞明亮的条件下做室内工作,我们已很满足了。大年初一,这天的一大早,张先生和我们带着经纬仪、塔尺、标杆、绘图板、三脚架等绘图工具和测量仪器,拎着暖水瓶和干粮去石家河罗家柏岭遗址上,测绘地形图。遗址周边的村庄里各家各户都在欢天喜地的过大年,远近的鞭炮声、孩子们的欢笑声,让我们也感受到了一些过年的欢乐气氛。中午,我们则利用村民们祭祖扫墓烧纸时,坟前燃着一片枯草地的野火上烤大饼,我们坐在一片坟地旁的草坪上,观看着那一群群身着五颜六色的新衣,欢笑于田间小道上来来往往互相拜年的红男绿女,吃着烤热了的大饼、喝着开水,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我们很好地利用春节这几天时间,完成了罗家柏岭遗址地形图的测绘工作,整理了田野考古发掘记录。由于京山屈家岭那段水渠开挖工程在急,没等到过完元宵灯节,我们就返回了京山屈家岭,农历正月初七、八大家还在过大年期间,回家过年的农民工,应考古工作之急,也都陆续来屈家岭遗址上出工了。

京山市档案局

为京山建档打造京山历史文化百科全书

欢迎提供稿件: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