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一篇讲到，东京的翟谦差人给西门庆送来了一份书信，书信除了表达对李瓶儿逝去的惋惜之情外，主要和西门庆讲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西门庆有可能升迁为清河县提刑院的一把手，我们也分析了西门庆成功的可能性。我们现在接着第二件事继续讲。第二件事，是翟谦告知了西门庆，杨老爷已于前月二十九日“卒于狱”。杨老爷何许人也？此人即是杨提督，西门庆因为亲家陈洪（陈敬济的父亲）结识，并在武松一案中给西门庆很大的帮助。杨提督在第十七回中因为抗金不积极被弹劾入狱，现被告知卒于狱中。杨提督曾经在朝廷里面是多么风光，也带给西门庆许多的荣耀，如今都成为过眼云烟，但是这件事却惊不起西门庆内心的半点波澜，仿佛这个曾经帮助过他的人和他毫无干系。这件事在西门庆升迁的喜事面前根本微不足道，这看似没有人情，倒不如说政治场上本来就没有人情，或者就不应该有人情。众人吃罢午饭，西门庆吩咐来兴向各位家属邻居送去斋馔，又叫玳安给妓院中的李桂姐、吴银儿、郑爱月儿、金钏儿、洪四儿、齐香儿等六家人送去香仪人情礼，每家是一匹大布，一两银子。这里就有一个问题了，为什么西门庆要给妓女们送去人情礼？虽然人类社会阶级分明，但是在中国古代，统治思想却一直在提倡“工作有贵贱，人与人却没有高低之分”，特别是宋明理学的兴起与流行，社会越腐败，人心越冷漠堕落，人们就越热衷于人际交往所带来的虚拟快感，在《金瓶梅》之中，兰陵笑笑生描写的最多、最细致、最有味道的就是各式各样的人际交往与人情往来，所以这部小说才会被誉为一部极具代表性的世情小说。到后晌，道坛再次升起，一阵鼓捣，已是天色渐晚。乔大户、沈姨夫、孟二舅离去，花大舅被西门庆留下，与余下吴大舅、二舅、伯爵、希大、温秀才、常峙节等人，晚夕观看水火炼度。炼度过程专业且复杂，身为外行人同样不置可否。“李瓶儿灵位另有几筵帏幕，供献齐整。旁边一首魂幡、一首红幡、一首黄幡，上书“制魔保举，受炼南宫”。先是道众音乐，两边列座，持节捧盂剑，四个道童侍立两边。黄真人头戴黄金降魔冠，身披绛绡云霞衣，登高座，口中念念有词。宣偈毕，又熏沐焚香，念曰：“伏以玄皇阐教，广开度于冥途；正一垂科，俾炼形而升举。恩沾幽爽，泽被饥嘘。谨运真香，志诚上请东极大慈仁者太乙救苦天尊、十方救苦诸真人圣众，仗此真香，来临法会。切以人处尘凡，日萦俗务，不知有死，惟欲贪生。鲜能种于善根，多随入于恶趣，昏迷弗省，恣欲贪嗔。将谓自己长存，岂信无常易到！一朝倾逝，万事皆空。业障缠身，冥司受苦。今奉道伏为亡过室人李氏灵魂，一弃尘缘，久沦长夜。若非荐拔于愆辜，必致难逃于苦报。恭惟天尊秉好生之仁，救寻声之苦。洒甘露而普滋群类，放瑞光而遍烛昏衢。命三官宽考较之条，诏十殿阁推研之笔。开囚释禁，宥过解冤。各随符使，尽出幽关。咸令登火池之沼，悉荡涤黄华之形。凡得更生，俱归道岸。道众先将魂幡安于水池内，焚结灵符，换红幡；次于火沼内焚郁仪符，换黄幡。高功念：“天一生水，地二生火，水火交炼，乃成真形。”炼度毕，请神主冠帔步金桥，朝参玉陛，皈依三宝，朝玉清，众举《五供养》。举毕，高功曰：“既受三皈，当宣九戒。”九戒毕，道众举音乐，宣念符命并《十类孤魂》。炼度已毕，黄真人下高座，道众音乐送至门外，化财焚烧箱库。” 
炼度结束，西门庆先与黄真人把盏，捧上一匹天青云鹤金段，一匹色段，十两白银，叩首下拜道：“亡室今日赖我师经功救拔，得遂超生，均感不浅，微礼聊表寸心。”黄真人推道：“小道谬忝冠裳，滥膺玄教，有何德以达人天？皆赖大人一诚感格，而尊夫人已驾景朝元矣。此礼若受，实为赧颜。”西门庆再坚持：“此礼甚薄，有亵真人，伏乞笑纳。”黄真人这才令小童收下。同样的，吴道长对于西门庆献上的金钱也是三推三却，最终还是收下。这其中就体现了中国赠收礼物中的丰富学问，收礼方三推三却再接手，这只是最基本的要求。再回头看看黄真人此行的目的是什么。是为李瓶儿超度，让其灵魂升天。但是我们从后面的阅读可以知道，李瓶儿多次回来托梦给西门庆，其灵魂并未能真正升天，所以此次黄真人的法事简直就是无稽之谈。再回看前文能预知未来的吴神仙，赠送神药的胡僧等等奇人异士，都是不收金钱只收布匹或者衣服的，这才是真正的世外高人。黄真人之辈却毫无“赧颜”地收钱了，更像是借着自己的名号敛财，作者对此类人来了个辛辣的讽刺。了事之后，应伯爵少不了来几句肉麻的马屁：“嫂子今天这场高功完美，有幸请来真人，又有吴师父费心，嫂子肯定万分高兴，实是哥的爱之深情之切，这也是嫂子的造化了。”仔细来品一品应伯爵的这句话，李瓶儿的这场完美的高功，还好是应伯爵“请”来的，先把功劳往自己身上引，再话锋一转，“实是哥的虔心”，把黄真人忙碌了大半天的功劳全部归到西门庆身上，这简直就是拍马屁界教科书级的案例。众人接着猜拳行令，品竹弹丝，直吃到二更时分方散，西门庆已带半酣，赏了小优儿三钱银子，就往后边去了。这又是一个快活的，欢快的结局，大有丧事喜办的味道。一路读来，西门庆内心深处的悲哀是不可否认的，表面上他也更喜欢通过一个个狂欢的盛宴来将关于李瓶儿的故事做一个完美的了结，不过这个了结对于在生离死别层面上的悲痛似乎过于草率。李瓶儿纵是泉下有知，大概也分不清到底哪一滴是西门庆流下的泪，哪一滴是他酹下的酒。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