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左邻右舍一百家】王延忠| 馋人张大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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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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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

《左邻右舍一百家》自序

这是一些遥远而又亲近的故事，它就发生在我的身边，故事就长在我的心里。

在那贫困而又热烈的岁月，我出生在绥化的黑土地上。故乡的亲情把我抱大，善良和快乐领着我向前奔走。老光棍老处女是我的老师，小猪倌小马倌是我的朋友。尽管那时候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但是人们的心里充满了阳光。是北方的寒冰冷雪，造就了北方人的韧性和顽强。我们从困境中挣扎着走过来了，那深深浅浅的脚印，都印在昨天坎坷的路上。

那一个活生生的人，都是中国社会变迁的缩影；那一个或悲或喜的故事，都是一个变化莫测的人生。我们走过了昨天，但是我们不能忘记昨天。苦涩和甜蜜，都是一棵树上的果实。

回忆是寻找，回忆是发现，尽管有些艰难，我还是把那些曾经走过的路又走了一遍，让那些远去的人物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我被往事的激情燃烧着，写完《我在美国看美国》，又写下了《左邻右舍一百家》。

树叶不管大小，总是有许多的话要对根说。

馋人张大嘴

 

可能是什么馋虫爬到了肚子里，张大嘴生下来就是一个馋鬼。他刚刚长出牙来，就要别的孩子东西吃。那个孩子不给，他就哇哇地哭，弄得妈妈很丢脸，常常掐他的脸蛋子。掐着掐着，张大嘴就长大了，那个馋毛病也越来越厉害。谁家在屋里吃鱼吃肉，他在街上闻到香味，口水就流出来很多很长。

那时候，农村妇女的胆子小，不敢自己杀鸡杀鸭子杀鹅，就找张大嘴去帮忙，收拾利索了留他吃一顿饭。帮来帮去，张大嘴就吃上了瘾杀上了瘾。他买了一把新的杀猪刀，开始杀猪杀羊。一来二去，张大嘴的一个杀字就出了名，村里人背后都叫他张大杀。张大嘴常常自我炫耀着说，我是贾家店的第一把刀！

张大嘴二十二岁那年，父亲回山东老家给他领回来一个媳妇。结婚以后，夫妻感情也算挺好，就是没有孩子。过了三年，媳妇开始信佛吃素，跟张大嘴的矛盾就多起来。媳妇不让他杀生，他说鸡鸭猪羊就是一刀菜，老天让它们到这个世界来，就是给人们杀了吃的，你不杀他不杀，还能让它们老死么？吵来吵去，夫妻的感情开始破裂，先是分餐分居，后来山东媳妇就跑回老家去了。

过了半年，村里人又给张大嘴介绍一个后村的姑娘。这个姑娘的嘴巴也馋，听说张大嘴会杀鸡会杀猪，嗓子眼里都拍小巴掌，没要什么彩礼夹着包就来了。

一个锅吃饭一铺炕睡觉，两个人肚里的馋虫就往一起爬。媳妇常到街上转悠，听说谁家鸡叫猪叫，乐颠颠地跑回家来，让张大嘴快拿着刀快去。张大嘴到谁家去杀猪杀羊，也找个借口领着媳妇，让媳妇跟着他在那家大吃大喝一顿。肉到底是补人，张大嘴的媳妇胖得身子溜圆，接着生下两个大胖儿子。大的叫大壮，二的叫二壮。

转眼到了1961年，张大嘴的杀猪刀已经上锈了。别说杀猪杀鸡，想杀个耗子屋里都没有了。媳妇瘦得前腔塌后腔，小脸发青，但做梦总还是叨咕吃肉吃肉的。张大嘴也常磨他的杀猪刀，自言自语地说，你什么时候还能派上用场呢？

机会终于来了。一天，张大嘴赶着老牛车往田里送粪，过一个有窟窿的桥，把一头老黄牛的后腿崴断了。回到生产队，社员们纷纷议论，这头伤牛怎么处理？张大嘴说，腿断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只能杀掉。社员们也是馋急了，一致同意把这头牛杀掉。队长点了点头，张大嘴拿起杀猪刀就把那头老黄牛杀了。家家户户分到了牛肉。有的人家还包了一顿牛肉馅的饺子吃。不用说，张大嘴杀牛的好处更多，牛脑袋和牛尾巴都归了他。

转眼到了1968年，文化大革命轰轰烈烈，到处都抓牛鬼蛇神。有人说张大嘴就是咱队的牛鬼蛇神，他当年把能繁殖的老黄牛杀了。有人还算了一笔账，说母牛下母牛，三年五个头。那头老黄牛要是不死，生产队现在都几十头牛了。也有人捉风扑影地推断，说张大嘴是嘴馋想吃肉，故意把老黄牛的腿给弄断了。大队革委会主任认为，这是严肃的阶级斗争。张大嘴杀害集体的耕畜，破坏集体经济，是现行反革命。材料报到了公社，公社又报到了县军事管制小组。军管会的主任一拍桌子说，抓起来判刑！

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张大嘴被戴上手铐，塞进一辆警车拉走了。

县里召开了公审大会，张大嘴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和几个现行反革命一起游了街。白纸黑字的大布告，贴得到处都是。

张大嘴肠子都悔青了，杀了一头断腿的老牛，竟然是三年牢狱之灾。

三年也慢，三年也快，又是一个月朗星稀的晚上，张大嘴背着行李偷偷地回了家。他和妻子发誓，杀鸡杀鸭杀猪杀羊的事情再也不干了。他把那把杀猪刀也送给了别人。不过，张大嘴的馋嘴毛病还是没有改，谁家扔的死鸡死猪死猫死狗，都偷偷地捡回来，用大铁锅炖着吃。大壮和二壮说，不能吃，那死禽死畜身上有毒。张大嘴和妻子都说，你们懂啥，什么玩意用滚水烀烂了，那就啥毛病不犯！大壮和二壮没有办法，只好和他们分桌吃饭。过了几年，大壮和二壮都娶妻生子，分家另过，剩下他们老两口更是放开肚皮来吃这些东西。村邻们知道张大嘴夫妻喜欢这口，故意把死猪死鸡往他们门前扔。张大嘴总是对妻子说，村邻们真好啊！

又过了几年十几年，大壮说什么也不让父母再吃这些脏东西了。说你们再要这样吃，就把你们吃坏了。

张大嘴说，认可让肉香死，也不能让嘴馋死！

大壮没有办法，只好找二壮商量办法。哥俩都是跑长途运输的，手头比较宽裕，就给父母买了个大冰柜。趟趟出车回来，哥俩都把鸡鸭鱼肉塞得满满的。另外，每月还给父母俩两千元零花钱，让他们多一些蔬菜水果。说你们想啥就吃啥，把那些没吃过的好东西都吃个够。

张大嘴冰柜里有了存货，手头有了余钱，真正的开吃了！

家里的鸡鸭鱼肉不断，顿顿的菜盘子里是黄亮亮的油。天天都在过年。

张大嘴吃完饭，就到街上显。他抹着嘴巴说，我吃过的那些好菜，营养说多少有多少，天上的云彩吃了都能开出粉花。

张大嘴吃水果，越甜越好。人们常常看见，他吃西瓜都一勺一勺的往上放白糖。他从来不喝茶，说茶叶太苦，渴了就喝白糖水。

张大嘴的肚子一天天见大，腆腆着，像个孕妇的样子。他得意地拍打着肚皮，在街上晃来走去，仿佛这是富人的富态。

人们偷偷地议论，张大嘴离糖尿病不远了。

果然，这样吃了两年，张大嘴的肚子见小了。每天十遍二十遍的上厕所撒尿，一碗接一碗的喝水。走路也迈不动步了。

大壮和二壮说，咱爹是不是得了糖尿病啊？

到医院检查的结果，张大嘴的血糖比正常人高一倍还多。医生告诉张大嘴，你的糖尿病很严重，油和肉要严格控制着吃，甜的东西坚决不能吃了!

张大嘴回来三天骂了三天。他先是骂老天爷不公道，过去我能吃的时候，啥吃的没有。现在的好东西吃不完，你又不让我吃了！然后骂两个儿子瞎孝心啥也不懂，让他胡吃乱吃。把他祸害成这样！最后他骂那些村邻，骂村邻们都是嫉富，用嘴巴咒他，真的把他咒出了毛病。

为了照顾生病的父亲，大壮和父母搬到了一起住。可是，张大嘴天天把肚子气得鼓鼓的。他看见孩子大人吃鱼吃肉吃得那样香，就嘟嘟囔囔地骂：你们他妈的这是故意气我！没有办法，大壮老婆孩子只好在外屋的锅台板上凑合着吃饭。吃饭时，大壮媳妇让孩子把肉都埋到碗里吃。就是这样，张大嘴也是心里难受，一听到大壮媳妇炒菜的吱啦锅，那葱花味的油香气往屋里一喷，他恨不得把他们的锅拔下来扔到外面去。

妻子虽然没得糖尿病，也让张大嘴的糖尿病吓住了，肉食和水果都不敢吃了，整天和张大嘴吃和尚一样的素食。

糖尿病啊糖尿病，糖是甜的，我的命咋这么苦哇？

张大嘴恨着骂着，一天，偶然灵机一动，又想出了一个为自己补亏的好办法。他把身上穿的旧衣裳全扔了，单的棉的，到城里的大商店买了好几套。他里外三新，穿着锃亮的大皮鞋，又背着手在街上晃来晃去。心想，人生在世，吃穿二字。我的嘴没有你们吃的香甜，穿的衣服还是比你们款式！

村里人看他穿的新潮衣服，有些扎眼，当面嘻嘻哈哈的说着奉承话，背后都在嘲笑他。有人晃着脑袋说，没听说糖尿病合并症还有精神失常的？

大壮理解父亲的心情，找个理由让他跟车跑一趟云南散散心。开始，张大嘴说什么也不去，说路途那么远，颠颠哒哒的遭罪。大壮就骗他，说云南有个老中医专治糖尿病。到了云南，大壮又说那个老中医搬家了，就开着车到处找。找来找去，云南那奇丽的洱海苍山，把张大嘴一下子迷住了，这个景那个景的就是看不够，还说要把家搬到这里来。吃着树叶子死，也甘心。大壮是个有心计的孩子，回来故意绕了很多路，让父亲多看了一些风景。

从云南回来，张大嘴的精气神一下子变了。他逢人就讲，那山有多么高，那水有多么绿，那天有多么蓝。大壮知道，父亲爱上了旅游。他和二壮合计合计，给父母报了一个老年旅游团，到苏州杭州南京上海转了一大圈。从江南回来，张大嘴的旅游兴致又增加了几分。搭了一个老亲，又去了一趟古城西安，看到了秦始皇的兵马俑，走过了杨贵妃洗澡的地方。

游历了祖国的大好河山，张大嘴似乎把糖尿病的事情忘了。他整天站在大街上，对那些没有出过远门的村邻，喷着吐沫星子大讲特讲他的旅途见闻和坐飞机的美妙感受。听他的语气，这些人不到外面走一走看一看，死了都没法去见阎王爷！

齐二杠是个调皮鬼。一天，他故意眨着眼睛问，张老爷子，听说全国各地都有一些著名的特色小吃。你风风光光地走了几遭，都吃到了什么好东西呀？

张大嘴先是脸一红，然后一摆手，骂道，你小子就知道吃，吃！像我一样吃出毛病来，后悔就他妈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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