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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子的宇宙发生论

 道藏研究 2020-08-16

   后台不时的有网友留言,说想看到我翻译的《道藏》。今儿,统一回应。《道藏》内容庞杂繁多,二十多年过去,我穷尽了一切可能的时间,只是粗粗翻了一遍,真正下了功夫去背诵和反复精读的,也只是其中的极少部分。由于以前发过道家宇宙发生论的相关内容(包括鹖冠子、文子、亢仓子等),今天就同一话题从《列子》中的相关章节中节选发送。如以往,蓝色字体为原文,黑色字体为我的个人理解,红色字体为重点提示。不喜欢古文的同修可略过蓝色字直奔现代文,但请记得,原文才是经典,用白话解释后就不一定准确。

列子,姓列,名御寇,战国时期郑国人(现在河南郑州),道家的代表人物之一,《列子》又名《冲虚真经》,是道教的四子真经之一。也有不少人问读道家书从哪里来开始,如果是初学者,从《道德经》和四子真经开始是比较适合的,即:

《老子》---《道德真经》

《文子》----《通玄真经》

《庄子》----《南华真经》

《列子》----《冲虚真经》

《庚桑子》---《洞灵真经》

天瑞第一

子列子居郑圃,四十年人无识者。国君卿大夫眎之,犹众庶也。


子列子,翻译成现代文就是“列子先生”。子,是古代读书人对老师的尊称,如孔子、曾子、庄子、墨子、韩非子等等。列子住在郑国的圃田(现在的河南省郑州),四十年没人知道他。古代高人一般都是这样的,几十年不为人知,一辈子不为社会认知和理解,他们生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安贫乐道,自由自在。国君、士大夫等那些上层社会的人看待列子,就跟老百姓一样。古籍记载的列子瘦不拉几的,一风可以刮起来,庄子说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庄子  逍遥游》),列子驾着风飞行是什么样子,现也在只能凭想像了。

国不足,将嫁于卫。弟子曰:"先生往无反期,弟子敢有所谒;先生将何以教?先生不闻壶丘子林之言乎?"子列子笑曰:"壶子何言哉?虽然,夫子尝语伯昏瞀人,吾侧闻之,试以告女。

“国不足”,就是郑国发生饥荒,粮食不够吃了,“将嫁于卫”,列子要到卫国去了。他的弟子问他说:“先生这么一去,没有归期。弟子冒昧地请教您一下,可有什么教给我们的吗?您的老师壶丘子林的理论是什么呢?”这个弟子极聪明的,看着列子要走,赶紧求真经。问列子可有什么可说的,如果列子没有什么可说的,那么把师爷说的传给我们也行啊。这是很有智慧的求教方法。老师可以说自己肚子里没有什么话要说,说自己不懂也行。但不能说自己的老师没有任何东西传给你吧。

然而,列子不吃这一套。他说:“壶丘子林哪里说过什么呢?”,但想想又补充了一下,“尽管他没直接传授我什么理论,但是老师曾和伯昏瞀人有段对话,我在旁边听到了,现在就告诉你们吧”。这是列子的谦虚,也是他的智慧。

其言曰:有生不生,有化不化。---阴阳尔,四时尔,不生者疑独,不化者往复。往复其际不可终,疑独其道不可穷。

列子引述他的老师壶丘子林的话,把这个世界进行划分,那就是简单的二分法,其一是恒物(道),其二是从物(万物)。(恒物和从物是我根据列子的意思给取的现代名)。恒物,就是独立的,永恒的,生成他物而不为他物所支配,有绝对的含义。从物,就是依从的,暂时的,由恒物所生成,并受道的规律支配的存在。如果这么表达太抽象,那么我们可以再简单通俗点表达,即:宇宙间一切可以分为两部分:妈妈和孩子(注:这个妈妈就最究竟的,有绝对意义上的妈妈,不是外婆生的那个妈妈,而是无形的,是个绝对概念)。这个妈妈就是道,道是恒物,永恒不变,有先天性,“先天地生”,在天地生成之前就存在了,又有绝对意义,“为天地根”,还有永恒性和动态往复性,“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怠”(老子,《道德经》)。相对于大道母亲的另一种存在,就是孩子---万物。“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归根综述,就是“道生万物”,这里道又是无形无状的,那些有形有状的叫做万物,“有形者生于无形”。
列子这一思想与老子思想相同,道家思想说来说去,就是这么简单,有些误入歧途的修道者往往喜欢把事情搞得玄妙高深,总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以显得自己很厉害似的,每次看到一些故弄玄虚的人用专业术语胡说八道,愚弄世人,或为吸引眼球,或为征得愚者的膜拜,总感觉有说不出的荒唐和悲凉。老子在讲道时,一句话就说明白了,“大道至简”,结果这一个“道”字,我们说了几千年,还是搞不明白,历朝历代,不知有多少人借此糊弄人,也不知有多少人被糊弄,“日用而不知”也是世人对道的常态。从这方面讲,某些专业的道士或是从事道学专业研究员是有一定的职业责任的。因为他们违背了老子初衷,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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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列子曰:"昔者圣人因阴阳以统天地。夫有形者生于无形,则天地安从生?

这一段是列子的宇宙生成论核心思想。列子先说道家主张的两个相对的宇宙力量:阴与阳。阴阳两个力量来统摄天地。有白天,就有晚上;有冷,就有热;有上,就有下;等等,两种力量相互作用,相互推轮,主导着天地的运行。

在宇宙的所有存在中,一切有形的存在,都是由无形的东西产生出来的。在这一点上,列子的观点与老子高度一致,也是他重复老子的观点。老子说“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接下来,列子发问:

“则天地安从生?”

既然天地间的万物这样的情况,即,万物从有产生,有从无产生,那么,天地宇宙是怎么产生的呢?这是人类对宇宙的思考和疑问?当然,列子这是一种哲学层面的思考和提问。在中国,这叫“参天地”式提问。这种提问如何强烈一些就是质问。比如:屈原。屈原在被贬的路上,心情很郁闷,在山洞里看到了古人留下的石刻壁画,受到启发,开始发问,一连串向上天提了172个问题,来表达他内心的困惑,其中包括一些对宇宙自然的思考: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远古之初,是谁先传道的?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天地未形成之前,由什么去考证呢?

冥昭瞢闇,谁能极之?(混沌一片,谁能穷其本源呢?

冯翼惟象,何以识之?(鸿蒙未开,是如何去认知的呢?

明明闇闇,惟时何为?(昼明夜暗,时间是如何区分的?

阴阳三合,何本何化?(阴阴合和,哪里是本源?又是如何化生的?

(《楚辞  天问》)

 

这些提问其实是屈原对上天的质问,但由于古人特别崇敬自然,不敢讲是对天的质问,于是屈原那首诗叫《天问》,而不是《问天》。(汉  刘向语)

我在《屈原赋》开篇说:

禁室高阁,天问几何?

良知所致,神灵知我。

就源于对天象的神秘感,下笔时内心充满着对宇宙和大自然的敬畏。

岔个话题。屈原的作品,人们最熟悉的是《离骚》,那是郁闷文学的经典,愤青之作。从道家角度来看,《天问》是最能提高人的思考意识,苦闷的屈原想不出来为什么命运会如此不公,于是各种胡思乱想,开始向苍天发问。文献资料显示他是总结了原墙壁上本来有的文字,不是原创,但我觉得就算是他整理别人的作品也很了不起,不然我们就看不到当时人们对于宇宙自然的思考了。关于《天问》,后人褒贬不一。百年以内来说,胡适对其评价是最负面的,他说:

“《天问》文理不通,见解卑陋,全无文学价值,我们可以断定此篇为后人杂凑起来的”。(胡适《谈楚辞》)

胡适显然比较武断,怎么他觉得好的文章都是屈原写的,觉得不好的就后人拼凑的。这是名人过度自信的通病。学术上讲话,跟法庭一样,讲证据。很多名人因胡说八道成名,也因胡说八道毁誉。而且这段话说明,他没有读懂《天问》,这一点也不奇怪,因为他与“僧道无缘”,他排斥佛和道,这决定了他不可能通透中国哲学。所以胡适写《中国哲学史大纲》,只写了上半部分,后面写不去了,梁漱溟先生认为是因为“他对佛教找不见门径,对佛教的禅宗就更无法动笔”,就是说他不通佛理。而他的学术对手章太炎的弟子黄侃在中央大学的课堂上说“昔日谢灵运为秘书监,今日胡适可谓著作监矣。”嘲笑胡适《中国哲学史大纲》是太监著作,没下半部。

名人遭打击,多是过誉的原因。如果一人个的学术水平配不上的名声和地位时,挨打是大概率事件。胡适是个典型的例子。其实他本身的涵养素质非常不错,学术方法也很实用,尤其是他极力推崇追求自由的精神,在当时的中国乃至现在,都不过时。但他的名气太大了,他的学术能力配不起他得到的名誉了,就有了过誉之嫌。过度的赞美造成的结果就是捧杀,无论有意还是无意,都是极有杀伤的。所以,没人捧,没人赞,也不一定是坏事。

相比之下,鲁迅先生对《天问》的评价相对中肯:

“怀疑自遂古之初,直至百物之琐末,放言无惮,为前人所不敢言”(鲁迅《摩罗诗力说》)

鲁迅对屈原的疑问精神还是给予肯定的。

但愿名人说话多些谨慎。不然后果可能很严重。

当初,孔子的弟子季路问孔子关于死亡的事情,

曰:“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论语 先进篇》)

孔子自己不知道死的问题,其实这没什么。谁也不是象黄帝一样“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司马迁《史记》),不知道不是错,可以学习,可以组织讨论啊,可能是孔子太积极入世的了,顾不上想那些务虚的话题,于是批了那弟子一句“连生的问题还没搞懂,怎么能知道死的事呢?”,这句话和另一句“敬鬼神而远之”,就把后世儒家思想在哲学的道路上结了扎,划上了句号。所以历代儒生极尽平生所有思维,都在“生”的问题上挣扎,很难有思想上的超脱和升华。从学术上讲,儒学顶多算得上伦理学,不能称得上严格意义上的哲学,更谈不上高端。所以,尽管孔子学院遍天下,西方哲学一直不给儒家哲学一个体面的哲学肯定,是有其根据的。

我们现在依然还有不少家长和导师,在通过所谓的务实教育限制孩子和学生的思维,“考试成绩上不去,胡想八想那些没有答案的问题!”

这个世上,没有比阉割思想更让可怕的教育模式了。

故曰:有太易,有太初,有太始,有太素。太易者,未见气也:太初者,气之始也;太始者,形之始也;太素者,质之始也。

接下来,列子讲了宇宙生成的过程,可以分为以下四个阶段:太初、太易、太始、太素。各阶段的状态如下表:

阶段

太初

太易

太始

太素

特点

未见气

气之始

形之始

质之始

由上表可以看出,宇宙的形成是沿着“气---形---质”三个要素产生的顺序展开的。开始是没有气,没气之前叫太初;然后是有了气,叫太易;然后有了形状,叫太始;最后有了质,叫太素。

气形质具而未相离,故曰浑沦。浑沦者,言万物相浑沦而未相离也。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循之不得,故曰易也。

在气、形、质三个要素没有分离之前,叫浑沦。浑沦的意思,就是宇宙万物都浑在一起,没有分离开的状态。老子说:“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讲的是道的幽微,看不见的状态叫夷,听不到的状态叫希,摸不到的状态叫微,这在三个特征合在一起,就是大道的形态,老子称这个状态为“恍惚”

《道德经》之所以是经典中的经典,除了老子的道论博大精深,还因为其文字的精妙绝伦。道家的语言有多美,精读《老子》和《庄子》即可体味。而且最好不要有翻译,去读原文,一下子不懂没关系,反复读,当你突然明白老子可能的意思时,那种思想的升华是超越的。人特别烦恼、不得解脱时,去读读《庄子》,无论多大的坎,没有过不去的,那种豁达和逍遥,是境界上质的变化。不知道别人有什么感受,我读道家书,顾及一下淑女形象,不能拍案叫绝,但有时真的在半夜更忍不住会“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那样的疯癫和陶醉。读书之乐,尽在无可描述中。

回到宇宙的“恍惚”和“混沦”状态,老子对这个状态的形容是很妙的,“其上不徼,其下不昧,绳绳不可名”,上面不明,下面不暗,模模糊糊,朦朦胧胧,懵懵懂懂,这是宇宙的“太初”状态。这种最初的状态虽然看不到、听到不、摸不着,但是我们知道它的存在,这种朦胧和模糊,是一种最原始、最纯真的美好,心可以穿越时空去感知到,这种虚无飘渺是中国哲学的最高境界,中国人有个很形象的词汇来形容,叫形而上。思想引领一切,特别是情感,中国人的情感也跟思想一样的微妙。人们最珍视的最美好的情感,多是最初的心动,其实对方也没说什么,彼此也没做什么,就是感觉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心电感应,只有心可以感知到那种那种激动。《金瓶梅》中有首艳词《折桂令》 ,形容两情心初动、似是而非的朦胧状态,很有趣:

我见他斜戴花枝,朱唇上不抹胭脂,似抹胭脂。前日相逢,似有私情,未见私情。欲见许,何曾见许!似推辞,本是不推辞。---(明 兰陵笑笑生 《金瓶梅》)

凡是不知道如何判断是否爱一个人,这段描述可当可一个判断指标。这样的忽明忽暗、半推半就、左右不是、坐卧不安的内心活动,就是中国人的相思病,差不多可以为对方付出生命的程度了。但换了西方人就无法理解,西方人如果不直白地说出“I love you”,对方就不会明白或确信。这是东西方文化的重大差异。中国人情感的含蓄,源于思想的含蓄。觉得说直通透明了,就没什么味道了。沈复在《浮生六记》中讲了他的太太陈芸把另一个女人塞到他怀里的情景:

芸笑挽素云置余怀,曰:“请君摸索畅怀。”余笑曰:“卿非解人,摸索在有意无意间耳,拥而狂探,田舍郎之所为也。”

芸笑着挽起素云推到我的怀里说:“请摸索,畅怀开心吧!”我笑着说:“你这就不善解人意了吧,摸索是在有意和无意之间,拥抱着疯狂探摸,那只是田家农夫所为呢!”

“有意和无意之间”的那种似真非真,似有非有的模糊,以及半推半就的羞涩和尴尬,才是中国人最动心的美好。林语堂先生读过《浮生六记》,对作者的太太大加赞赏,他说:

芸,我想,是中国文学上一个最可爱的女人。

两情相悦的那种纯真,是虚无的,但更是实在的美好。所以人们说最终生难忘的情感是初恋,是有道理的。无论是思想上还是情感上,中国人最注重的心灵的感应,内心的温暖。正所谓:

苦莫苦于远别离,乐莫乐于心相知。

只可惜,现代社会的婚配模式已成了条件婚姻,而不是感觉至上。男女在相亲的首次见面之前就掂量掂量过了非感情条件,比如房子、车子、存款等等。条件婚姻里有多少一见衷情和倾心相思,不得而知。

宇宙的本初状态,与情感的本初状态一样,模糊而美好。

列子说的与老子的观点一样,“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循之不得”,看也看不见,听也听不到,找也找不到,所以叫作“易”。中国哲学思想,是以“易”为基础的,一切都源于“易”,中国人把《易经》视为万经之首,视为哲学的根,是有道理的。

易无形埒(lie4,边界),易变而为一,一变而为七,七变而为九。九变者,穷也,乃复变而为一。一者,形变之始也。清轻者上为天,浊重者下为地,冲和气者为人;故天地含精,万物化生。"


易是无形无边的那种最初的虚无状态,易最大的特点就是“变易”,《易经》讲的就是变化规律。怎么变呢?列子认为,易先是从浑沦状态变为一,一变为七,七变为九。在中国文化中,九是最大的数字了,个位数中,没有比九更大的了,所以,变到九就是极限,就复变为一,中国人常说的九九归一,就是这个意思。易是无形无状的,刚开始变为一,这个一,就是形变的开始,开始有形状了,先是分为清浊两种形态,清轻的上升为天,重的浊的下沉为地,二者相互冲和化生为人。中国人一直奉天为父,地为母,认为天地含精,化生出万物。在读道家书的前十来年,我一直觉得这种说法很玄虚,没有什么科学道理,但随着时间的增加,对很多事物的观察和思考,我开始理解并体悟这一说法的科学内涵和哲学高度。

《道藏》中的宇宙论,以往我断续发过一些,如庄子、列子、杨朱、文子、亢仓子等等,宇宙论虽各有微别,但大意不差,基本都是阴阳两种力量的结果,甚至高深一些的,加一个系数,道家称为“情”,或阴阳合和。

最初看《道藏》的那几年,我觉得中国的宇宙生成论比西方的“大爆炸”理论还玄乎。无论西方的科学界如何证明宇宙的诞生是由于大爆炸,以及全世界有多少学者奉若真理,我都始终不能完全信服这一理论是绝对的正确。每次整理宇宙生成论的读书笔记时,各种资料汇集起来,西方的神话、宗教中神创造了宇宙和生命,或是中国的盘古开天地创造了世界什么的,我都觉得有一种灵异的超脱感和想像空间。我不知道宇宙到底是怎么产生的,但实在无法彻底确认是什么东西爆炸了才生出了一切。每次看到这个理论被吹捧,我都有两个画面感:

一个是传统爆米花开锅时的镜头,爆米花师傅把烧到极热的丹鼎炉,放进一个圆柱形的桶里,后面拖着长长的麻袋,用脚一踩,“嘭!”地一声,玉米香顿时弥散在空气中,一切的美好就出现了。

大爆炸理论给我的另一个画面则是《西游记》中孙悟空的出世,“轰!”,石头炸裂开了,一只猴子横空出世。每次这么想像时,我就掩口而笑。

多年以来,我比较认可哲学家罗素说的那句话:科学之上是哲学,哲学之上是宗教。这是西方世界普遍的理念。我们这个时代似乎有些奇怪,不管什么东西,只要一说是科学的,就不加思索地膜拜为真理;同时认为哲学是虚无飘渺无用的学科,可学可不学,懂几句马列词汇就自以为可以包打天下,感觉自己像哲学家一样,到处指点年轻人这个那个,而且讲话都一个套路,跟新闻联播似的,连词汇都整齐化一,批评人没有一点新鲜和创意,因为是领导,又不得不听,特别是体制内的单位,某些领导实在需要读点马列以外的哲学书了。唯物,唯物,看看这个社会都给你们唯成啥样了,能不能稍微唯点心,照顾一下自己和下一代的心灵?人人都说这个社会存在严重的问题,就是不去反思一下我们的主流价值观。每当遇到有人端着架子跟我讲如何树立唯物主义的世界观和方法论,教育我如何分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等等,我都象孙悟空听到唐僧念紧箍咒一样,要崩溃,脑子时只有一个词汇:“boring”,同时会下意识地把捂着嘴,可能为了阻止自己不小心去争论,也可能是怕牙齿笑掉了。

我们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把宗教与封建迷信划等号,特别是自己老祖宗留下来的本土宗教(比如道教),不鄙视本民族的唯一宗教就显得不够科学似的。这一观念,历史会慢慢纠正的,但需要至少两三代人的努力,甚至更久。

子列子曰:"天地无全功,圣人无全能,万物无全用。


这一段是子列子比较具体详细地讲道的“无为而无不为”。在道家哲学里,道的功能有些象西方的上帝,是全能的,无所不能。道与上帝的区别是,上帝是积极有为的,在西方信仰中是拟人化的,是有形有状的,他把自己的儿子送到人间,卑贱的生在了马槽里,与普通人没有两样,所以人们可以有直观的想像,这种信仰相对比较踏实。而中国的道,虽然功能与上帝一样,但却是无形无状的,想象能力稍微弱一点的人,都无法感觉道的存在,于是就有了“日用而不知”,道时刻在发挥着作用,而人们却不知道。就如每个中国人都是信仰道一样,但人们并不知道,很多人说自己没有信仰。道的伟大也正在于此,不居功。列子讲述道的“无为之能”,他认为天地、圣人、万物虽然很强大,都有各自的职能,除了道之外,都不是全能的,“天地无全功,圣人无全能,万物无全用”,天地没有全面的功效,圣人也不是全能的,任何事物都没有完全的功用。大家各司其职而已。

“故天职生覆,地职形载,圣职教化,物职所宜”,天的职责就是覆育生灵,地的职责就是承载万物,而圣人的职责则教化社会,万物的职责就是遵循各自的天性而发挥作用。“然则天有所短,地有所长,圣有所否,物有所通”。天、地、人、万物都不是完美无缺的,天有所短,地有所长,圣人也不尽完美,他们的职能不能互换,各有各的功能。

但这几个要素都同时遵循道的支配,都有两种力量在相互作用。老子说“大道至简”,说起来十分简单,天地之道,无非阴阳,圣人的教化,无非仁义,万物的特性,无非是柔刚。大家各司其职,不出其位,就是不越位。在足球运动中,越位就会被裁判吹口哨。在人们相处的社会中,越位也是极严重的事。你看那些仕途上平步青云的人,陪领导走路,步伐积极,但尺寸把握得相当好,迈出的步子绝不会超过领导的脚尖,总是前脚差半步,后脚差半步,量过似的,精准的很。做事有主见,但决不越位去作领导的主。这些人都是深谙官场玄妙哲学的。大自然的不越位,是无心的,人们效法自然,是有心的。学得像了,就自然而然的得外界之力了。学不像的就自取其辱了。拍马屁拍到马蹄儿上的例子比比皆是。

无论是生命、形体、声音、颜色、味道等等,这些有形的东西,只要它们存在,就有产生它们的无形的东西存在。就算它们不存了,那些产生它们的无形的东西,也是存在的。这就讲道的无形,以及,道的无所不为。打个比方,就像是人的肉体和灵魂。肉体在,灵魂在;肉体不在了,灵魂也在。无论生死,灵魂都在,只是我们看不到摸不着。大道也这样的,一个东西只要存在,它的“道”就存在,等它哪一天不存在了,它的“道”依然存在。

冯友兰先曾以理学继承人的心境,发展了理学,他写的《新理学》中,打比方说,自行车的“理”,无论自行车是否存在,它的“理”都存在。我反复读反复看,理学家说的“理”,本质是就是“道”。朱熹讲学了一辈子,给他的形而上理论取名“道”或“理”,他的继承者,为了与道划清界线,于是只说朱熹那一套叫“理学”,不叫道学,同时开始攻击道家、佛家为异端。这是中国哲学史上的奇葩事。

宋儒及后世理学家这种对其他学派别的指责一直持续到大清灭亡。后来马列来了,正式登基成为官方哲学,儒释道法墨等各家就都不语了,乖乖的沉默了百年。真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啊!不仅和尚法师、基督教的牧师、马恩列思等等,说出来的的似乎都是圣经,都是经典,唯有老祖宗说的,太老、太土、太不科学。这些现象,民国时期的部分有西学基础又社会影响力的学者多少有历史责任,比如当年的愤青梁启超,其愤情达到癫狂状态时,是极其有才的,写的文章有排山倒海之势,比如《新民说 论进步》,影响了一批新民主主义革命的热血青年,成为了那个时代的弄潮儿。为了推翻那个旧体制,他们也真是拼了。他对民族宗教曾说过这样的话:

中国历史上居然有道教这样的东西,实在是很羞耻的事。

胡适也自认为是继承了朱理遗风的家教,他说:

我小时跟四叔念朱子的《小学》,就是理学的遗风;四叔家和我的大门上都贴着“僧道无缘”的条子,也就是理学家庭的招牌。(《胡适自述》)

回到清末民国。那个时代,部分中国人对本民族的一切,真是恨透了。一切都是西洋的好。而那一批人,也是最后一代有影响力的知识分子了。一如台湾历史学家(外交家)蒋廷黻所言,说他们这一代人是影响中国的最后一代知识分子。从目前情况,他说对了。那一代人之后,知识分子对中国人影响力越来越小了。影响中国的不再是读书人,而是:政客、商人、艺人,甚至是外国人。

“故有生者,有生生者;有形者,有形形者;有声者,有声声者;---皆无为之职也。”

这一段说的还是道与万物的关系,即恒物与从物的关系,妈妈与孩子的关系。大意就是万物摸得着看得见,而生出万物的道不可见;万物有生又灭,而道没有生灭,道是永恒的存在,无形无状,无声无相,但无所不能,这就是道的无为。这是道家学说的核心,无论哪一篇经典,万种说法不离其宗,比如道教经典《常清静经》开篇所述: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

按道家说来,唯有宇宙的原生力量道是全能的,这种全能就体现在道的“无为之职”,顺应一切自然本性,无为而无不为,道是如何的了不起呢?列子用了一段非常精彩而又优美的排比句来形容,因为列子文笔太好了,气势如虹,加上意思又很直白,我就不再翻译和解说,直接引用,百读不厌的一段文字,说明道的功用:

能阴能阳,能柔能刚,能短能长,能圆能方,能生能死,能暑能凉,能浮能沉,能宫能商,能出能没,能玄能黄,能甘能苦,能羶能香。无知也,无能也,而无不知也,而无不能也。

道真的是无能,而无所不能;无知,而无所不知。这种境界,只有亲历者方能体会吧。

---太长了,只能先节选到这里了。

照例,发两首道情,送给你:

 

《月光无语万年明》

园里花香院外风 ,室内道人世外情;

中山之酒醉人众,一醉千日不复醒。

花事无非开与落,月色不过阴与晴;

举世歌舞升平时,无人不是醉梦中。

趋功名者醉于朝,逐利禄者醉于亭;

乐当下者醉声色,忧千古者醉于情。

渊底潜龙随自性,天上白云任人评;

狂风怒吼瞬间过,月光无语万年明。

向来好花易早谢,自古善人不长生;

凄雨冷风四时有,明霞可爱转眼空。

从心到心天地远,玄途悠悠有鹤影;

仙家一剂清凉散,忘却辛苦与索萦。

高楼静坐守大道,沉情道藏少逢迎;

闻君也是孤寂心,影影绰绰恨隔屏。

YZ.2020.1.29

 

《自然》

谁人时间比谁少,五十亿人一块表;

朝露晶莹暮无影,昨日少年今日老。

未懂竹马弄青梅,蓦地青春远去了;

隔窗静坐想花容,惯看斜风卷阵鸟。

红花已先黄叶去,唯有青山依旧好;

逍遥之道无秘方,只是此心无机巧。

YZ.2020.7.24

杨子  2020.8.15于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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