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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奉先寺》和《过香积寺》:诗圣和诗佛,一样的清凉界,不一样的悟道心

 林樰熳 2020-08-16

众所周知,王维和杜甫都是唐朝著名的诗人。一个被称为诗佛,一个被称为诗圣。那么,佛性如何,圣心又如何,读一读两首拜佛诗也许可以管中窥豹,稍见一斑。

1
王维
过香积寺
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
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不知香积寺具体属于哪座山,在高耸如云的群峰之间跋涉,走着走着,便感觉到它的存在。苍翠的古树遮蔽了幽深的小径,路上没有一个人,可是,那山寺的鸣钟却又从何处生起,响彻了整个空山?
纤细的泉水在高峻的岩石前轻轻幽咽,斑驳的日色在青松间漏下冷光。这时,薄暮渐渐降临,我在空寂的潭边打坐入定,驱除那些尘俗中的积垢和妄念。
 
王维似乎是在不经意间偶遇到这个寺庙的,他都不知道它属于哪座山。但恰恰就是这样的不经意深深地吸引了他:古木深山,暮鼓晨钟;幽泉危石,冷日苍松,这就是他心目中的清凉界啊。于是,他赶紧打坐禅定,在天地日月之精华中吐故纳新,拂去凡俗尘埃,人间娑婆。
读到这里,不由得让人想起禅宗里两种悟道途径——渐悟和顿悟。神秀曰:“时时勤拂拭,不使惹尘埃。强调的是修行的策略;慧能说:“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强调的是修行的境界。
大多数人是达不到慧能的境界的。从诗中我们可以看出,诗佛王维也一样,他也是要需要在不断的自我反省中遏制妄念,修炼正念,达到清虚清净的理想境界,而王维的母亲就是神秀忠实的信徒。

2
杜甫
游龙门奉先寺
已从招提游,更宿招提境。阴壑生灵籁,月林散清影。
天阙象纬逼,云卧衣裳冷。欲觉闻晨钟,令人发深省。

白天在高僧的陪同下游览寺庙,晚上又住进了这个地方。幽深的山谷风啸阵阵,月下的山林疏影清清。
龙门高耸九霄,似乎想逼近天际的星象,而我就如同高卧在云端,任清冽的寒气袭了衣襟。拂晓时分,晨钟敲醒了大梦,在这一刹那,我陷入深深的思考。
 
杜甫的游历地目标明确,场面似乎有些热闹,不仅得到高僧的款待,还让高僧做了地陪导游。况且龙门石窟为则天皇帝修筑,自然遗留了许多皇家的威仪和端严。
晚上住在寺庙里,诗人笔下的风景并不幽静,灵籁在虚吹,星斗在闪耀,而他自己却将神形越过高耸的龙门,翱翔在天宇之上。
尾联的时候,大梦已醒,他却陷入沉思。那么他可能在想什么呢?也许是对这宽阔而浩瀚的未知世界的向往,也许是对这斑斓而奇妙的未知前途的憧憬,诗人没说,我们也无从得知,但是,从中二联宏阔而深幽的描摹中,可以肯定的是,诗人思考的是他的人生,而不是禅道。
 

3
奉先寺,坐落在洛阳龙门石窟西南端,相传为武则天下令修建。是当时唐朝最负盛名的皇家大寺院之一,也是皇家权力中心的象征。25岁的杜甫在游历齐赵的路上,特意去拜谒了这座庄严辉煌的寺院,其中的潜在意图也是可以猜测一二的。
香积寺,其坐落位置颇有争议,有说是陕西西安的,有说是河南汝州的,想来不是什么闻名的大寺院,连诗人自己都说“不知”,可见它的平凡和深幽。
王维写作此诗的时间,也没有什么定论,只是从他的“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中推断,这首诗也大约写于这段时间。此时的他虽依然坐居高位,却已经过起了半官半隐的生活,热衷田园,追寻山水,沉迷佛道,游离于世界的边缘了。

4
杜甫游历奉先寺的时候,是736年,那年,他25岁。从19岁到29岁,这大好的青春十年,他从吴越游学到齐赵,走访山水文化,结交仁人志士,壮怀激烈,挥斥方遒。
他志存高远,早已把自己的前途融进了国家的命运,种下了一辈子的根。即使是奉先寺这样清虚的珈蓝,也挡不住他翱翔的翅膀,即使是24岁那年的一次小小的考场失利,也没有打击他对前途的向往,甚至在今后的人生旅途中,即使他处处败北,也没能动摇这颗执着的保家卫国的入世之心。
王维过香积寺的时候,刚刚经历了安史离乱,因为被迫做过安禄山的乐官,返回朝廷的时候,差点身首异处。尽管后来他不仅有惊无险,而且依旧稳扎稳打,步步高升,但是他的心境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从“万事不关心”中可以看出来,那个时候的他,早已经是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明哲保身者了。
那么“安禅制毒龙”的这个“毒龙”又有可能是什么样的妄念呢?是对自己曾经的不平遭遇的愤懑,还是对安史之乱后疲惫国力的担忧,我们也不得而知了。
但是值得肯定的是,王维在告诉自己:我是下决心要出离这个世界,不管这些是是非非了。

5
王维比杜甫大十一岁,他们都是天才儿童。
王维中状元,做丞相,以精妙的音乐才能出入皇宫高层,虽然在安史之乱前后小有挫折,但生活起居并无影响,只是这一次挫折让他本来就清净的心灵更加空虚无为。
他还有一个笃行佛教的老妈,是五祖神秀的狂热追随者。遗传的基因,耳濡目染的熏陶,于是王维修炼成了诗佛。
杜甫游世界,落孙山,虽有宏图大志,终究只能活动于唐朝权力中心的边缘。加以家道中落,国家动荡,他人生的大部分时间沉溺在贫穷饥饿、颠沛流离之中。
但是,他年轻时种下的宏图大志致死都不曾改变,在理想和现实的落差中,他把自己修炼成了诗圣。
 
有趣的是,杜甫跟王维虽然生活在同时代。但王维从未为杜甫留下片言只语,而杜甫也只在晚年时候的一组绝句中约略提到这个高人丞相:
解闷之八
不见高人王右丞,蓝田丘壑蔓寒藤。
最传秀句寰区满,未绝风流相国能。
题为解闷,其态度也就可想而知了——他对他的评价,虽无鞭挞之意,也绝无敬仰之心。较之杜甫寄给李白的那些拳拳表白,那就大相径庭了。
看来,诗圣和诗佛,道不同不相为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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