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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头条] 宣道荣的散文《杨老头》

 黄石新东西 2020-08-18

     芸芸众生中,每一次的偶遇,都应该是一种缘分。  

我遇见杨老头,就是一次机缘巧合。他的出现,将我从当时苦闷彷徨的境地中拯救了出来,我永远感激他。  
我是1964年下乡插队的。市里动员我们下乡时曾承诺过:下乡三年后就能回城,还给安排一个好的工作。我就是冲着这个承诺,冲着那个“好工作”的幻影报的名下的乡。我想,农村再苦再累,只要能熬过三年,就会有希望了。然而,天有不恻风云。下乡的第二个年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先是学校停课,工厂停工,继而市里各级领导被夺权,政府工作停摆,管我们知青的民政局瘫痪了,下属的知青办也被撤销。  
第二年,1967年,正是我们下乡的第三个年头,根据当年的承诺,我们应该回城了。但是,在那种混乱的情况下,我们去找谁?谁来管我们?我们知青陷入了绝望,前途邈茫,希望全无了。  
我们成了没娘的孩子。  
那年由于我们这些没人管的知青都回了城,生产队突然决定,停掉了知青的口粮。  
这,可难倒了我的父母亲,这日子怎么过?一个大小伙子呆在家里不做事,家里仅存的那点粮票,还能坚持多久呀?正在全家人为此发愁时,父亲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他一拍手说道:“有了!找杨爹爹去!”  
“杨爹爹?谁呀?”我从未听说过杨爹爹其人。  
“说来话长了。我和他相识,还得从我们刚来黄石的时候说起。” 
 
一、公青蛙  

我父亲说起,他和母亲带着幼年的我是1950年从上海来到黄石的。他们进了冶钢,到职工医院工作。那时刚解放,“冶钢医院”几乎就是一个空壳,要医生没医生,要设备没设备,全部都得从零开始建设。  
父亲是个化验师,因此医院筹建化验室的任务当然就落在了他肩上。他是个做事十分认真的人,通过努力,只用几个月时间,化验室就初具规模,已经可以正常接诊了。  
那个年代,有一项鉴别妇女是否怀孕的检查,叫“青蛙试验”,得用到活青蛙,而且是公的活青蛙。为此,父亲每晚都要打着个手电筒,打扮得像个农民似的,走七八里,甚至十多里路,去寻找池塘捉青蛙。他泥里来水里去,还得防那成群蚊虫的叮咬,实在是非常辛苦。  
这样的日子一日两日还能熬,时间一长就让父亲犯了难。他不仅为此天天要忙到很晚,搞得十分疲惫,第二天上班精神不佳,而且,捉到的公青蛙总也不能满足第二天的检验需要。  
这天早晨他去菜市场买菜,偶尔发现一个小老头坐在马路边上,一顶十分破旧的草帽遮住了他的半个脸。在他面前,放着一只破旧的四角提篮,里面装着一串串杀好了的青蛙肉,白生生的,十分诱人。  
我父亲走过去,刚从那篮子里拎起一串青蛙肉来看,还没开口,那老头就说道:  
“五百元(注)一串。在家称好了的,一斤一串。”  
他没有带秤,让人家自己挑。  
这时有几个人围上来,跟他打着招呼,看来都是老顾客。他们熟练地从四角篮里拎起一串串的青蛙肉。一串五百元,两串一千元。三下五除二,不一会工夫,一篮子青蛙肉就卖完了。  
父亲提着那串青蛙肉,突发奇想,与那老头搭讪道:  
“你是天天来卖青蛙肉吗?”  
“天天来。”老头话不多。  
“我们做个生意吧。”  
“你是说,你天天要买青蛙肉?”  
“不是。我只要活的公青蛙,只要你天天来,我就天天来收。”  
“你要公青蛙么用?”  
“我是医院的,我们医院诊病用。”  
“哦!知道了,是当药引子吧?”老头自作聪明地说。  
“算是吧。我每天都要,你必须天天给我送。你卖青蛙肉也是卖,公青蛙卖给我也是卖,你不亏。”  
“那你怎么收?按斤我划不来。”小老头眼神里有一丝狡黠。  
“按只吧。那你说多少钱一只?”  
“这个生意没做过,不太好说。”小老头是想让我父亲先给个价,他好接着讨价,后发制人,掌握主动。  
“这样吧,五百一只你看行不?”  
“那怎么行,我挑公母要耽误好多工夫哦!”摸清了我父亲的底,他声音大起来了。  
“那你说个价吧。”  
“一口价,一千元一只。再少就拉倒了。”小老头斩钉截铁的口气咄咄逼人。  
父亲想起了每天晚上捉青蛙的辛苦,也只好有些不情愿地答应下来:  
“好吧,那就按你说的价吧。不过,我们有约在先,你必须每天送,只要有一次没送,耽误了我们的工作,我就会另找别人了。啊,你贵姓?”  
“我姓杨,杨家将的杨!”  
“老杨!好的,我是冶钢医院化验室的,我姓宣。你最好是每天把公青蛙存起来,只杀母的卖肉。公青蛙积多了,每个星期到医院来送一次,直接到化验室找我,我按只给你算,然后带你到院部去领钱。”  
说完,我父亲伸出手仪式感十足地握了握杨老头那只漆黑的手:  
“成交,老杨!”  
这个在马路边匆匆谈成的生意,后来逐渐被市里的其他医院知道了,他们也效仿,陆续和老杨签了合约,都按这个价送青蛙。  
老杨很讲信用,他的承诺从没食言过。他安排得有条不紊:这个星期送冶钢医院,下个星期送一医院,再是二医院,三医院,每个星期送一家。  
从此,老杨的生活大大改善,每月都有几十万元的固定收入,比起以前,真是天壤之别。因此,他十分感激我父亲。各医院也感激这位“杨老头”,他解了大家的后顾之忧。  
这个“双赢”的生意,一坚持就是十几个年头。  
父亲讲完故事后说道:“明天,我们就去拜访杨爹爹!”  
(注:各位看官,不要被“一千元”、“五百元”吓着了,那是人民币五五年币制改革前的事。一千元,就是后来的一角钱;一百元,是一分钱;一万元才是后来的一元钱。) 
 
二、拜师  

第二天下午,父亲就带着我和大弟两个人顶着酷暑,去杨爹爹家了。  
这是一座老式连三间的房子。一进堂屋,虽是在炎热的夏日里,却感到似乎有一阵阴风扑面而来。  
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是老大、老二来了呀?”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啊,是啊!”父亲边应着边引我们向前,“快过来,这是杨爹爹!”  
等我的视力适应了屋内的昏暗,循声望过去,终于看清屋角一张小竹椅上坐着一个驼背小老头。他站起身来,手里好像拿着一条青灰色的带状的东西。  
“老大,你过来帮个忙。把那个袋子撑开来。”  
我猜,他应该是在叫我吧。于是,走过去拿起口袋撑开袋口。  
杨爹爹双手把那青灰色的“带子”举起。我瞄了一眼,吓了一大跳!那居然是一条青梢蛇!只见它正瞪着圆溜溜的小眼晴,不停地向我吐着鲜红色的信子!我的手不由得抖了一下。  
“莫怕,它不会咬人。”杨爹爹边说边把蛇头从我两手间张开的袋口塞了进去。那蛇哧溜溜一下就钻进了口袋。期间,蛇腹曾擦过我的手背,一阵冰凉感像过电一样传过我的全身,鸡皮疙瘩一下就起来了,手里的口袋也差点掉了。我咬着牙,坚持着。  
“不错,老大的胆子还行。”  
杨爹爹扎好口袋,放在墙边。我看到那里还有四五条同样扎着的口袋。我想,那里面装的应该都是蛇吧?  
“这两个徒弟我收下了。”  
我明白,杨爹爹刚才是在考验我。我通过了考验。  
“你们明天早晨过来吧,每人准备一根一米长的竹竿,一个装米用的口袋,袋口用铁丝撑起来。”说着他拿出他的口袋、竹竿给我们做样子。  
“每人准备一只四角篮子。另外,你们的白褂子也不行,要染成深色。”  
“你们钓的青蛙不管多少,公的留下,母的自己拿回去杀肉卖。”  
终于从杨爹爹那里告辞出来后,我马上好奇地问父亲:“杨爹爹怎么养那么多蛇呀?”  
原来,杨爹爹解放前是一个乞丐,但不是那种跪在路边乞讨的一般的叫花子。他乞讨的时候,是带着条蛇,捧在手里,挨家挨户地在人家大门口把蛇盘来盘去。你不给钱他就不走。  
在旧社会,乞丐是入不了三教九流的。  
别看他们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身份卑微,却个个都练就一门绝技,并以此为生。杨爹爹的绝技就是驯蛇。他每次抓来的蛇,不出几天,在他手上就会被驯得乖乖的,他要蛇怎么样,蛇就会怎么样。  
正所谓“鱼有鱼路,虾有虾路”,任何阶层的人都有他自己的活法。  
解放后,耍蛇乞讨被禁止了。虽然不能再耍蛇了,杨爹爹碰到了还是要抓几条。  
后来我看到过杨爹爹空闲时驯蛇。  
只见他坐在屋角,双手一前一后托住一条蛇,前手的食指和中指分开让蛇头穿过,他一用力,指头夹紧了蛇的七寸,这时蛇一动都不能动。当他夹蛇的手指松了点,蛇就会往前爬(蛇是不能后退的),想要逃走。这时他的后手上前又夹住了蛇的七寸。如此往复,他两手轮换着控制着蛇。  
开始,蛇还想逃出他的控制,爬得很快。但时间一长,蛇就慢下来了。最后,蛇就会乖乖地蜷曲在他的双手上了,听任摆布了。  
杨爹爹一有空,就会把口袋里的蛇放出来驯一驯,遛一遛。  
有饕餮之士闻信而来买蛇,杀蛇肉吃;或者是眼神不好的买了蛇,生吞了蛇胆,据说那有明目的功效。
  
三、何济公  

按照杨爹爹的吩咐,我们当晚就准备了钓杆、布口袋、篮子等物件。另外还买了染料,把白褂子煮成了咖啡色。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们兄弟俩就来到了杨爹爹家。  
杨爹爹已经起来了。他睡眼惺忪地和我们打过招呼后,就佝偻着瘦小的身躯坐在小桌旁,埋着头默默地抽起烟来,不再答理我们。  
我看到,他面前的小桌上铺着一小张白纸,纸上有些白色的粉末。杨爹爹每抽一口烟都要把点燃的烟头蘸上些白粉,然后闭上眼猛吸一口,屏住气好一阵才慢慢地吐出来。他不断火地一口气连抽了六支烟,然后他心满意足地站起身,中气十足地说道:“好了!我们出发!”  
他打前,我们随后,一行三人奔走在蒙蒙的晨雾中,向市郊进发。  
“杨爹爹,”路上我忍不住问道,“刚才你抽烟时,那白色的粉末是什么呀?”  
“何济公。”  
何济公又叫头痛粉,是一种治感冒头痛发热的非处方药粉,三分钱一包,这个我知道。但抽烟还要烧它我真还是头一次见到。  
“老大,这事交给你,以后碰到有‘何济公’卖,就帮我买几包,我一天也不能缺的。”  
“哦,好的,我知道了。”他到底为什么要吸何济公?我心里存了个大大的疑团。  
到目的地天已大亮了。杨爹爹来到一口池塘边,拿起钓杆,用杆头从土里挖出几条蚯蚓来。他把蚯蚓掐成一段段的,用线索穿成了三个蚯蚓圈。而后他在水塘里用力搓洗干净了蚯蚓圈,对我们说:“我这种密制的蚯蚓食饵,青蛙抢着吃,而且钓一整天青蛙都坏不了。”  
他给每根钓杆线头上都牢牢地系上了一个蚯蚓圈,拿起其中一根钓杆走到塘边试了试。不一会,“哗!”的一声一只青蛙上钩了!  
杨爹爹右手提起钓杆,一甩手,只见那只倒霉的青蛙在空中划了一道漂亮的弧线,正好落到了他左手的布袋中。这个过程一气呵成,干净利落。  
我们学着样把钓杆伸向水塘边的草丛,在草尖上抖动着蚯蚓,不一会就有青蛙来抢食了。只听得草丛里传来了“哗!哗!哗!”的声音,一只青蛙咬食了!  
我赶紧一提杆,嗨!空的,跑啦!  
杨爹爹说:“别急,你提快了。要抖抖杆子,等它把食吞下去再提。”  
随后,我认真地把钓青蛙的整个流程练习了十几遍,终于有了一点把握。  
杨爹爹要我们分开行动,不要挤在一堆,这样能多钓些。  
到下午我们碰头时,我们兄弟俩一起可能共钓了十几斤。第一天就有了不错的战绩,已经很满意了。  
晚上回来,我向父亲问起何济公的事。  
原来,杨爹爹解放前吸食过鸦片!听到这,我大吃一惊:一个乞丐居然还能吸得起鸦片!心想,这可不是一般的乞丐呀!  
解放后禁了毒,鸦片再也买不到了。无奈之下,他把何济公当成了鸦片的替代品,而且每天都不能少。  
我想起了早上杨爹爹吸烟的那副神情,整个一个瘾君子呀!他只有过足了瘾才会有精神头。  
从那天起,为了师傅杨爹爹,我与何济公也结下了不解之缘,切实保证永远不能断供。 
 
四、潛水员  

我们钓青蛙的第一天就首战告捷!杨爹爹把公青蛙挑出来后,还剩十二斤,杀了八斤半青蛙肉。按市场价卖了三元多钱!按这样算,一个月可能就有上百元了,这可给家里解决了大问题呀!父母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杨爹爹也高兴,现在有两个徒弟帮忙,他钓的公青蛙更多了。要知道,公青蛙才是他最主要的财源啦。  
总之,皆大欢喜吧!  
父亲说,应该请杨爹爹吃餐饭,表示感谢,庆祝庆祝!  
父亲说到做到,这天他烧了他最拿手的一道菜:糖醋排骨,邀请杨爹爹来我家做客。  
杨爹爹是个不修边幅的人,一进屋就把头上那顶用麦草编的十分破旧的礼帽摘下,露出一颗光亮的光头,一屁股坐在了餐桌旁。  
我们全家刚坐下,杨爹爹手里的筷子就伸向了那碗糖醋排骨。  
那个年代,这糖醋排骨可不是“家常菜”,只有招待贵客才会做。因为父亲早就跟我们五兄妹打过招呼:只能吃其他的菜,排骨留给客人吃。所以,我们闻着排骨诱人的香味,宁可咽口水也不下筷子。  
“好吃!味道真好!”杨爹爹频频称赞,又夹了一块。  
“老杨啊,真谢谢你了,这次你帮了我们大忙了!”父亲由衷地表示着感谢,“吃,吃,好吃就好,这是特地为你做的。”  
杨爹爹呵呵一笑:“你的手艺真不错哦,味道正宗!”  
“老杨,听说你刚解放时在长航干过潛水员?”  
“是啊!只干了几天我就不干了,受不了那个时间限制,早上七点上班,下午五点下班,太不自由了。我这个人散漫惯了的。辞职后,还是操起旧业,抓青蛙、掏乌龟、逮脚鱼,也蛮好的。”  
“潛水员要水性好吧?”  
“不是吹,我从小就是在江湖里滚大的,潛水只是小菜一碟。”  
“哦,你还有这本事!”  
“我是从过师的。”  
杨爹爹很小就没了爹娘,是个孤儿,后被当地一位老乞丐收养。  
老乞丐成了杨爹爹的师傅,教的第一课就是潛水。  
那天,师傅带着他,拿了一根数丈长的竹篙,划了一叶舢板,来到鄱阳湖湖心。他将那竹篙插入湖底,手里拿着一截细竹条,对杨爹爹说:你顺着这竹竿下去,到湖底后抓一把泥上来。  
杨爹爹扒到船边深深地憋了一口气,抓住插在湖里的竹篙钻进水里。  
他努力往下潛。潛到一定深度,由于水压加大,他感到头痛起来。越深越痛得厉害,实在受不了了,他就浮出了水面。刚一露头,师傅的细竹条就劈头盖脸地抽了过来。  
“没用的东西!下去下去!”  
杨爹爹只好又钻入水中,这次又潛得深了点,结果还是被迫浮了上来。一露头,又是一顿竹条的抽打和师傅的咒骂。  
他只好强忍着剧烈的头痛再往下潜。努力,再努力!突然“轰”的一声,随着响声,耳朵里一阵巨痛,把他吓了一大跳!他赶紧浮上来,哭着求师傅:“炸了!炸了,我耳朵炸了!”  
师傅随手将手中的竹条扔到湖里,笑呵呵地向他道喜:  
“恭喜恭喜啊,你,出师啦!”  
原来,刚才杨爹爹耳朵里那声轰鸣,是他的耳膜破裂了。师傅告诉他,潜深水感到头痛,是由于耳外的压力过大,耳内的压力过小所致。现在耳膜破裂了,内外的压力也就平衡了,以后潜水再潜多深都不会头痛了。这就是为什么说你潜水出了师的道理。  
“跟着师傅我是学会了不少的本事,而吃的苦也是数不清的,师傅没少打我!他总是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杨爹爹沉浸在回忆中,他有些神伤。  
“吃菜,吃菜!”父亲赶紧招呼着。  
然而,这时那碗糖醋排骨早已被杨爹爹一个人吃了个精光。  

五、难熬的冬季  

从那天以后,我们每天都起得特别早。因为我们知道,钓青蛙的最佳时间是早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和黄昏太阳刚落山之后。我们要在天亮之前赶到市郊。  
这个夏天,我们钓青蛙的技术越来越熟练,每天的收获越来越多。  
我们跑西塞,奔花湖,坐轮渡去江北,总之,黄石四周几乎被我们跑了个遍。然而,我们去得最多的还是茅山。一是因为茅山是丘陵地带,池塘多,青蛙就多;二是因为茅山离黄石比较远,城里人去得少,农村的原生态保待得更好。  
每回当杨爹爹给医院送公青蛙的日子,就像过节一样,他会买许多肉和菜,要我们陪他大吃一顿。后来我发现,杨爹爹从来都不存钱。只要一有钱他就吃光喝光,“今朝有酒今朝醉”。真不知以后没青蛙钓的日子,他会怎么过?  
这不,夏去秋来,天渐渐转凉,钓青蛙的好季节在悄悄地溜走。我们每天钓到的青蛙越来越少了,有时一天甚至一只都钓不到,青蛙要准备冬眠了。  
这时,我下乡的生产队来了通知,要我们赶快归队,队里又开始给知青称口粮了。  
于是,我告别了家人,也告别了杨爹爹,回生产队去了。  
这一别就是几个月,直到过年,我才回了趟家。  
“杨爹爹现在怎样?”  
“我前几天看到他在一门外锤石头哩。”父亲告诉我。  
那时候,冶钢一门外有个采石场,每天放炮采石。有许多人在此把从山上炸下来的石头,锤成小块,有单位按寸口石或瓜米石(分口石)收购,以立方为单位计算报酬。虽然一个人从早锤到晚,也只能赚个块把钱,但没有其他活路的人们还是趋之若鹜,以此为生。  
看来,冬季里杨爹爹的日子难熬了。  
那天我坐公交经过一门采石场。我从车窗望去,在那半山腰上有许多人在锤石头。无意间我老远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戴着顶麦草编的旧礼帽,驼着个背,在凛冽的寒风中,正一上一下地挥着铁锤。那不正是杨爹爹吗?这个身影我太熟了!他的背,好像更驼了。  
我不敢去见他。在他这么落魄的时候,我能用什么语言安慰他呢?  
也许,在他心里根本不会在乎这些,他还是会满足这咸菜咽稀饭的清淡日子,因为他经历得太多太多。  
也许,他的心里正在回味那已过去的夏季的繁华与富足,回想着一咬就满口流油的红烧肉。  
也许,他正憧憬着明年的又一个火红的夏季的到来。  
…………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我不是杨爹爹,没有他的经历,永远也不知他会想到什么。  
然而,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对待人生的态度。虽身处人生的低谷,也从不抱怨。  
我庆幸认识了杨爹爹,他把我从迷茫中拉了出来,使我对自己的生话又有了信心。  

宣道荣  湖北黄石人。当过知青。回城后入职大冶钢厂当工人。后调入《冶钢报》从事编辑至退休。闲暇时,喜欢山水寄情,酷爱徜徉磁湖,间或提笔挥洒胸臆。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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