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范红改||男人

严陵河曹虎 2020-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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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走笔·公号专栏·文学芳草地

Yanlinghe Literature

【NO·114期】

男人

文|范红改

“他爹，你怎么这么狠心，一句话不说，就离开了我们，你让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呀……”女人绝望无助地哭诉着，怀里嗷嗷待哺的孩子哇哇大叫，身边的站着的几个孩子也在低声嘤嘤哭泣，寂静的夜里，这悲声是那么凄厉，那么断肠……黑暗弥漫的夜，是那么静，那么长……

初秋早上，灰白的薄雾笼罩着村庄，天微亮，破旧的土胚房里，挤满了闻讯赶来的乡亲。女人附在男人冰冷的尸体上，还在无力的抽泣着，几个高矮不齐的孩子们，挨着已去的男人，横睡在芦苇席上。

“女啊，别哭了，娃子已经走了，再哭也不能把他哭活，你要保重身体，为这几个孩儿好好活着，以后这个家就全靠你了。”年迈的二奶奶一边擦着泪，一边把女人从冰凉的席上拉起来。围拢的人群里，不少人眼中都噙着泪，这家太惨了。

“女啊，娃子走的突然，还是赶紧通知亲戚，早点让娃入土为安吧！”

“好，二奶奶。”女人声音嘶哑，虚弱地靠着墙，眯着哭红的眼轻轻点了点头。

第二天早上，男人在用几个门板简易做成的棺木里，被安葬在山脚下。一路没有唢呐，没有鞭炮，有的只是儿女亲戚们的哭声，乡亲们的叹息声。

男人今年45岁，正值壮年，和女人育有三女三男，大女儿去年远嫁在20里开外的村子，还刚生了一个女娃，二女儿也已到了婚嫁年龄，大儿子今年15岁，比二儿子大了5岁，小女儿又比二儿子小了4岁，年初的时候，女人又给生了个小儿子。

男人平时有事没事，喜欢抽着个旱烟袋，金黄的烟袋锅子里，按满了揉碎的黄烟叶，一吸一吐间，烟锅子里的烟叶也跟着一红一黑。今天，又高兴的抽上了，想想也乐:我老实巴交的农民，突然喊我去乡里开会，多大的荣耀啊！老婆又漂亮能干，善良贤惠，勤俭持家，和他恩恩爱爱，从没有红过脸，而且又会生养，咱积极响应国家的号召，儿女成群，多子多福，一家人虽然吃穿不够，但也落个和睦开心……正在乐着，突然，手中的烟袋锅子，齐齐地断了，好似利刀削了一般。男人心中一阵恐慌，这真真地怪了，难道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这天，男人和同村的几个乡亲就去了乡里开会。大会定在第二天举行，因为路途较远，他们赶到乡里天已经全黑了，乡里的工作人员给他们安排好食宿就离开了。

饭后，在宿舍里，男人和同村的乡亲东家长，西家短地闲聊，男人把几天前烟袋锅子齐断的事给说了，乡亲开玩笑地说:“是不是你做了啥错事，预兆着明天乡里要批斗你哩？”说完哈哈一笑。

男人惊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脸色铁青铁青的，呆坐了一会，就慢慢地倒床睡了。随行的乡亲，看到他这样，也不敢再说什么，长路的跋涉，身体的疲累，他很快就进了梦乡。

男人这边，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天哪，莫不是明天开会要批斗我?怎么好端端地喊我来开会，我只是一个平头百姓，又不是什么党员干部呀？肯定是乡亲事先知道什么，不好明说，悄悄给我透露一点，不然他怎么会说那些话呢？我自认胆小怕事，说话做事一向谨慎，没做什么错事，没说什么错话呀，怎么会这样……?

男人翻来覆去想着这个事，眼前浮现出村东的二狗子。二狗子就因为酒喝多了，说了几句抱怨社会的话，被红卫兵连打带游街，整地半死不活，神神道道的，连孩子媳妇也受了牵连，村里人看到他们，就像看到怪物似的，远离着他们，后来都纷纷和他划清了界限，整年整月的不敢和他说一句话，任他苟延残喘地活着……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明天就要批斗我了，批斗我一个人事小，但我不能拖累他们娘们，我不能忍受别人对他们的指指点点，我不能忍受大伙不理他们，我……” 男人不敢往下想了。

明月高悬，将银光毫无保留地从窗子倾泻在房间里，乡亲们鼾声阵阵。

男人绝望了，他颤抖着摸索到一根木头，一截绳子，绝望地插在房间的墙洞里，决然地把绳子套在脖子上:永别了，老婆，永别了，我的孩子们……两行清泪滴落，“咚”小板凳踢倒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夜里……

男人不明不白地死了，女人莫名其妙地守了寡。

每天夜里，女人望着漆黑的窗外，夜是那样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