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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克己 | 蜻蜓或者蚂螂

 卷小耳 2020-08-18

翻捡岁月

蜻蜓,或者蚂螂

克己

翻读法布尔的名著《昆虫记》,时常为他细心精妙的描述打动,在他的笔下,小小昆虫们每一只都是与人悠然心会的精灵,在岁月的深处,与你不期而遇,让你回到儿时,咀嚼芬芳的童年。譬如今晚的我,想起蜻蜓,脱口而出的,却是它的乳名:蚂螂。

“蚂螂蚂螂过河来,

棒子地里筛锣来。

蚂螂蚂螂下山来,

高粱地里冒烟儿来,

蚂螂蚂螂过海来,

小姐对拐来……

是谁在唱起童年的歌谣,在我的心底荡起辛酸而幸福的涟漪,为年华的易逝,为真情的失落?

蜻蜓,在音节和读法上,虽给人美不胜收的感觉,但终归是太精致、贵族化了一点。而蚂螂的叫法,则野味十足,世俗真诚,泛着活力水气。本来嘛,蜻蜓原本因水而生。蜻蜓的幼虫叫水虿,雌蜻蜓也是在水面产卵,蜻蜓点水,也不是浅薄无聊之举,而是关乎蜻蜓繁衍子孙的大事。

乡下人从来不会叫蜻蜓的学名的,因为他们对蜻蜓的称呼还有许多种分类和讲究。那种喜好成群结队在低空飞旋,充当天气预报员的一类蜻蜓,被村人们命名为红蚂螂,黄蚂螂,不仅名称轻贱,连用途也是直接而简便的:“蚂螂满天蛇当道,大雨马上就来到”,那是红蚂螂为村人们打起的手势和招呼吧。那种蜂腰细小的红蚂螂,则被形象地命名为“狗蚂螂”,在乡下,对贫穷的浪荡汉子有一种统称:狗蚂螂,没钱儿。而“钱儿”说是就是那种离群索居,高傲地单飞的绿蜻蜓贵族,孩子们则把它们被细分为“老钱儿”和“老吊”。“老钱儿”指的是绿蜻蜓尾部的两个翘起的黑褐色短翼,恰如暮春时节墨绿的榆钱钱一般,这是识别雄蜻蜓和雌蜻蜓的主要标记。“老吊”指的是蜻蜓中的极品,就象汪曾祺小说名篇《陈小手》中所记述的那种“钢蓝色的蜻蜓”,它往往独立地栖息在一棵水草或植物上,当然也可能是陈小手的鱼杆上。它栖落时尾部翅起,头部低沉得不能再低,初看象玩“拿大顶”的高手,细瞅却宛如一位沉思的智者。

村里的孩子们往往都是逮蚂螂的高手,那当然是指捕获“老钱儿”和“老吊”;红蚂螂根本不用逮,一把扫帚便足以对付,“蚂螂眼不看扫帚”,一句谚语道出了红蚂螂的莽撞和轻佻,用来借指同类性格的人物简直无可替代者。“老钱儿”和“老吊”却要费尽一个少年全部的心机——捕捉对象都是极敏感极脆弱的小小生灵,人体绝对是接近不了,蹑手蹑脚悄无声息对它们来说都是小儿科——我怀疑它们的听觉和味觉弥补了它们视力的不足。但孩子们很快就有了新方法:粘和套。粘,是用桃树胶团成团儿,绑在高梁杆上,远远地靠近“老钱儿”捕获之;而对于尾巴翘到天上去的“老吊”,却只能用拴马尾扣的方法套取。这样的活计多半是由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合作完成。

偷马尾要冒着被马踢伤的危险,当然由勇敢的男孩完成;拴马尾扣须灵活的手指,自然由手巧的女孩担当。我至今记得,和我合作的女孩在我们成功地捕获一枚骄傲的“老吊”后兴奋地满脸通红汗渍渍的小圆脸。但第二天,老师讲到蜻蜓是益虫,它主要的食物是蚊子时,我们一致决定放生我们的猎物,但它那高贵的身躯已经飞不起来了,眼看着成为了我家老母鸡嘴里的美餐,那张昨天还一脸幸福感的小圆脸,泪飞顿作倾盆雨。

那些初谙情事的坏小孩捕获蚂螂的方法则显得有一些阴险;它们把雌蚂螂拴住,让它轻飞曼舞,嘴里还念念有词:公的来咧咧咕咧。不一会,便真的有雄蚂螂上当寻欢,于是被当场拿双。这似乎与人的软肋同出一辙:阴谋诡计很容易防范,而爱情的陷阱总有人自甘沉沦。

在朋友们聚会上,我有一个保留节目,演唱一首《蜻蜓之歌》。那是一首一九八0年代的爱情电影《都市里的村庄》的插曲,熟悉的人很少了,歌中唱道:在那迷人的夕阳下,有一只蜻蜓正飞翔,它那金色的翅膀,带着我的心飞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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