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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青春:大学日记摘抄(七)

 儒墨轩 2020-08-18

一九七九年十月四日  星期四

“浩浩东湖水,寄托了我的思念;莽莽珞珈山隐没了我的情怀。我身置在这幽美的环境中,在学习之余,常激起对昔日同窗的学友不尽的思念……”我在给S的信中写下了这么一段“感情充沛”的语言,不觉心里舒畅了许多。


此时此刻,我们在一起学习、探讨、钻研的一个个镜头,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地闪现在我的眼前,仿佛就在昨天的事儿,可是如今,我却远离了家乡,来到这陌生的然而是我早已向往的“仙山琼阁”,与心上的同学离别,互不知晓,怎能没有怀念的心情呢?

一九七九年十月十日星期二

每当在夜阑人静的时刻,我在学习之余,便情不自禁地思念起可爱的母校,虽然我只离别了一个月的时间,但总像度过了一年似的,母校——街河市中学的轮廓便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我仿佛觉得那满园的鲜花,开得正姹紫嫣红,张开美丽的笑脸,纷纷向我献媚;古老的垂柳,随着秋风婆娑起舞,枝条扭动着细小的腰肢,向我频频点头;清甜甘美的泉水,清澈见底,映照着花枝招展的围在那儿的姑娘们;耳边,响起了那洪亮的钟声,“当当当……”比美妙的音乐还要中听。

啊!我想起来了,那天夜晚,一轮明月挂在星光闪烁的天幕上,把皎洁的月光洒在校园。教室里,县文科重点班的师生正在开毕业茶话会。大家谈笑风生,一边喝着热气腾腾的茶,一边香甜地吃着糖果、酥食,还抽着烟呢!时而,教室里响起一阵阵雷鸣般的掌声,震动着校园,把这笑语喧哗声,在宁静的教室传得很远很远。我和我最亲爱的学友坐在一块,在这欢笑的气氛中,我俩却在伤感地流泪,想到次日就要分别了,甚至于难以再次见面,心里是多么难受啊!她给我递过来一支香烟,我用颤抖的手接过来;我给她递过去一杯开水,急忙避开脸去……第二天清晨,我默默地送她上车。心里有很多话要说,可喉头像什么哽住了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那清秀、美丽的脸庞上挂着两行泪珠,薄薄的嘴唇颤动着,只是要我给她一张照片,我欣然允诺,把自己照得比较称心如意的一张给了她。上车了,她向我挥动着手,轻声说:“我走啦!”“呜”汽车扬起灰尘开走了,我望着那渐渐远去的汽车,望着她那穿着红装的苗条身影,鼻子一酸,热泪缓缓流下……

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三日  星期一

今天是我最兴奋,最欣慰的日子。
中午,我收到了我亲爱的朋友的来信。当时,我是多么激动啊,心也“扑腾”地跳个不停,手也颤抖着,那熟悉的字迹一下子跳入我的眼帘,不觉脸上一阵发热……


这是我久已盼望的回信啊,这些天,我总是不爱说话,很少露出笑容,心里也被她的影子占据了,干什么都没精打采的,当我回想起我们在高考之后惜惜依别的情景时,更是增添了我无尽的思念。更使我兴奋的是,她录取到一个中专,真是太好了!

一九七九年十月十七日  星期三

不知为什么,我每每起到她,她那漂亮的面容和苗条身影便不知不觉浮现在我脑际,也许是我十分思念的缘故吧!


唉!我在临到大学时,我的老班主任周梦扬老师便诚恳地对我说过这方面的事儿,他希望我在大学期间好好地学些知识,掌握一点过人的本领,以便毕业后能真正为人民服务,不遭到人们的蔑视,那么这时期就不能让思想开岔,想不正当的事情。


可是,我怎么能轻易忘掉她呢?在我的灵魂深处已经被她占据了,有什么办法啊!

一九七九年十一月二十七日  星期二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还有两个月我就可以回到我那可爱的家乡去。哦!那该是多么幸福的时刻啊!我又可以同老朋友们在一起畅谈,玩耍,交流思想。


同时,我还渴望着,期望着,倘若我能和我喜欢的“她”在繁华的沙市相会,让我仔细端详她,同她把自己心中的一切感情倾诉出来。因为我太想念她了,我太爱她了。她既美丽,又有才华,可谓才貌双全,这么一个万里挑一的好同学,怎么能不会让我倾心爱慕,况且我们本来就很融洽!

一九八0年三月二十日  星期四   阴

在学习之余,我不能抑制地思念起S来。虽然她和我分别了半年之久,其形象也在记忆中淡漠起来,但我似乎看到了她那双神秘的、深不可测的慧眼在我眼前闪动着。多么焦心的相思呀!脉脉之情恰如那一江春水,快刀难斩断呀!人们常常说,爱情是专一的,不可见异思迁。我的确如此,心中只有她,只有她的眼晴。倘若她那慧眼能识丹心该多好!遗憾的是,她并不理解我,这正是我痛苦、悲哀的真正缘由啊!

一九八0年七月七日   星期一   晴

“七月七日”这个日子对于我来说是永远也不会失掉它非凡的意义的。


       今天,全国高考开始了。我虽然栖息于武汉大学的“梧桐”上,怡然自得,却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一年前的今天。那是我第二次应试。当我在考场前排队等候入考场的时候,心里是很激动的,但没有有害怕恐慌的成分,因为我看到了队伍中的那双明亮的眼晴,那窈窕的身材——她——我的爱——我的力量。那双明亮的眼晴也在注视着我了,似乎在说——一定要考好!我领会了她的意思,用力地点了点头,心里感到一阵温暖,啊,爱情!它给了我力量,给了我奋斗的力量!那时候,爱情的春风吹开了我心灵的智慧之窗,它比什么都贵重,比什么都有价值。我心中宛如注进了一股强心剂,对考试充满了必胜的信念。


      啊!这个生活中小小片断,虽然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但它在我记忆中留下的印记是多么深呀!我怎么能忘呢!不会的,不会的!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可如今,我失去了爱情,它飞了,飞了……

一九八0年十一月五日  星期三  晴

我收到一封出乎我的意料之外的信,因为信封上写着“华农荆州分院”,可我没有在这个学校的同学呀!看完后,才一切都明白了,原来是F——我原来的街河市的同学的同学——Z——我所完全陌生的人写来的。他(也许是“她”)要求我帮忙买一套《外国作家谈创作经验》,并且谦称“求教者”。当然,我是乐于助人的,只要是力所能及的,所以我立刻去买来了那套书。并且,令我钦佩的是他(她)居然如此热衷于文学。我呢,身为中文系的学生,竟不如一个理科生,惜哉,悲哉!

一九八0年十一月六日  星期四  晴

一整个上午,我都在为那两位同学奔忙着,买来书,包装,付邮,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办完了。
       本来,我是很不愿意让时间白白的流逝过去的,特别是一个上午有四个小时,能看好多书,充分利用起来功效是很大的。可是,为了不致使人失望,我忍痛牺牲掉几个钟头,也不足以惋惜。君子成人之美嘛,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给人家帮点忙未尝不可,我相信她们不会不感到我的热情。更何况,那个Z,是一个和我有共同语言的人呢!

一九八0年十一月二十四日  星期一  阴、晴

今天我出乎意外地收到了三封信。一封是老师温中良写来的,一封是姐姐写来的,一封是S的惠书!姐姐告诉我她终于进到了松滋卫校,开始了紧张的学习生活。这显然使我十分高兴。至于S的来信,我是激动和不安。她对我的那几篇劣作居然谈了很多感想,言语中荡漾着鼓舞人的力量,并且她还顺便寄来了她的作品——散文诗《冬雨》,以及她的一位同学的两首诗,请我欣赏。她有才智,有热情,并且终于向我敞开了感情的闸门——在文中流露的凄哀之情。但是,我还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一九八一年一月二十二日   星期二  阴


       S给我寄来了她写的文章《生活刚刚开始》中的第一部分《我的童年》,我看了一遍。从整个来说是写得可以,语言运用很灵活。显出了她的文学素质。但我很纳闷,她为什么只寄来一部分呢?也许是先试探一下我的反应呢。看来她是一个很有心计的人,办事很谨慎。这也说明她对我还存有戒心,不愿意把心全部交给一个她正在考验的人。正因为此,我反倒很喜欢。因为这证明了她不是轻浮的女孩子。

一九八一年六月二十七日  星期六  雨

窗外的雨,哗哗哗……
        窗口,我伫立着,凝望这夏日急冲冲的瀑布,静听这喧嚣的交响乐,心里顿时涌来了一股翻腾着浪花的情思河的流水……
       那是乡村里一个夏日,天也下着大雨,田野上是蒙蒙的雨雾。我站立在木格子的窗口,望眼欲穿,我在想什么?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在渴望什么?没有谁知道。我,在雨幕上,用眼睛里的思念描绘着一个个的幻影——她的肖像。我想像,她正在田野上向我走来,向我伫立着的简陋的窗口走来。然而,只有那不断的雨,从天上一齐抽下,落在喧闹的田野,落在寂寞的窗外……
       今天的窗口,站着的是一位十八岁的青年,一个大学生。窗外,不是寂寞的田野,而是林立的大厦。依然是面对夏日的雨幕,这时,我描绘的是什么?啊,我该怎样描绘此时此刻的感情:我的上眼里竟是一串串大大的省略号……
雨,还在下,哗、哗、哗……

一九八一年六月三十日  星期二  晴

Z是一个有才有德的人。她的学习精神真是令人赞赏。她居然把《红楼梦》的诗词全部辑录并作了详细的笔注。无疑,她是一个很有感情的girl,很懂感情。而且聪明、忠诚、事业心极强。我愿意和她做一个忠实的朋友,培育友谊之花。但是,我不能向她求爱,因为我如果这样做会使她产生不少闲愁和烦恼。友谊则不会这样。况且,异性之间一接触就只能是爱情的结局吗?只可惜她不是男子。

一九八一年八月四日  星期二  晴

今天到二中去访问了几位老师。杨老师向我提出了一件十分令我吃惊和惶恐的事:太意外了—— He said that Miss wang has been fond of  me .She may become my girl friend . And he ask me if I love her . 我很为难,我从来没有想过。She and I are only classmate . There are just friendship between she and I , although she is a good girl . Now , I still love another girl called Z. How do I ought to do ahout it ? oh , my god!

一九八一年八月五日  星期三  晴

Today I went to Miss Wang’s home . I felt she perhaps had known teacher yang’s words about she and I .她把她照的一大叠照片拿出来给我看,似乎希望我看中某一张。但我没有那样做。她问我是否仍与S通信,我按照应该说的话回答了她。我最后委婉地说,我们还年轻,必须干一番事业。青春年华不可付诸于儿女情长。确实,我并不爱她,因为总不能一下子就爱上某一个人。况且,我正徘徊于十字路口,有许多烦恼去折磨我。

一九八一年十一月十日  星期二  晴

我难以忘怀那些记忆中的美好的曾使我激动的镜头和片断。少年的最初的情思是那样炽烈,真诚!我在不知不觉中热爱和思恋她,每天不见到她的倩影就会感到若有所失。那傍晚的恬静,那夕阳的余辉,那树林和油菜地,曾引起了我多少遐思和幻想。我一边记着“淝水之战”,一边从远处向隐在避人处读书的她窥望。她穿着白衬衣和青色的裙子,对我那样富有魅力。啊,她是我心中的最美的女神,我崇拜她的风采,陶醉在她少女的温馨里。
       当我第一次在乡村的那个黄昏收到她的信,心里激动得直哆嗦。这是我有生以来对异性的激动。在一条小溪边,清流泛着晚霞“叮叮咚咚”地远去;我赤着脚,裤腿卷得老高,脚上腿上沾满了泥巴。啊,在那一瞬间,我觉得天空是那样明朗,霞光是那样灿烂,溪水是那样多情,田野是那样广阔!一切都那么美好,一切都充满了生命的光辉。多情的少年哪,谁知你在那一刻是怎样的春心荡漾?
       可是现在,我的那种痴情已被另一个陌生女郎占有。我对我初恋的少女,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径?

一九八一年十二月六日  星期日  晴


       S said in her letter : she was ill ——肝炎。她想考验我的意志是否坚定,便故意拒绝我的求爱,并流露出一种对我还不放心的情绪:不知我以后会怎么想。其实就是怕我毕业后与她分手。我呢,对她的心思是看得很透的,作为我在中学时的最初的“情人”,我怎么会轻易忘记她呢?在她对我冷淡的时候,我走过弯路,又爱上了别人,但那是无罪的。现在我不能在她病缠身体时离开她,应该给她温暖和鼓励。然而,终究心里有些惶恐,命运将会给我安排一条什么道路呢?天涯长相思是痛苦的。她不能和我形影不离。

一九八一年十二月十日  星期四  晴

Z已经占领了我整个的头脑和心灵。我没想到,我居然爱她到了如此痴狂的地步。是的,她不美,她不能以容貌获得男子的爱;然而,她却象磁石一般牢牢地吸引了我的思念,一年多来,我们通了将近五十封信(有时轻快得象溜冰,有时又沉闷得如雷雨的前夕,风风雨雨春花秋叶,在我们的笔下轮番过场),痛苦,希望,炽烈的情意,都随着一封封信在心灵的深处摇醒。年青的爱啊,把我和她紧紧地拴在一起;我们相隔很远,甚至没有见过一次面,可是我们的心又是贴得多么近啊!

一九八二年一月二十日  星期三  晴

吃过早饭,我就去母校拜访老师们。在杨老师家里,我们谈到了S。他极力赞美她如何如何好,要我一定和她结成永久的伴侣。我想起了中学时的她,我们分别时的情景,她那含泪的眼睛,我的思念之心更切了。我为她曾经痛苦地相思,奉她为最美的人;可是我却没有一直爱她,中间又闯进来一个不速之客,夺去了我对她的爱。但是现在,旧日的无私的初恋之情终究战胜了新来者的诱惑。我愿意与S相偕到底,长别离也许会更增强我和她的爱。我感到惭愧,我对不起她。

一九八二年一月三十一日  星期日  阴

下午四点,我突然想起去县城与S相会。在街上碰到湖北轻工学校的章学云,我索性拉他一起前往。于是,我们挤上了一辆载满了旅客的汽车,一路谈笑着,向我的情人的所在地而去。
       到县城,天色将晚,我们急冲冲地登上“百货大楼”,在第三层楼走廊我看见一个女孩子正用铁皮桶接水,她的侧影很像S,我走近一看,正是她!虽然三年没见面,但仍然能一眼就认出了她。她最大的变化就是有一双长辫子;脸色也更娇艳了。我喊了一声:“S!”她抬头朝我一看,愣住了,好容易认出是我,这才发出一声惊叫:“哎呀!”赶紧让我们上楼到寝室去。
        这是一间三人住的寝室,略嫌拥挤。我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在S的梳妆台上,一面长方形的镜子里嵌着我寄给她的贺年片:武大风景照。她的蚊帐里挂着一张年画;一个美丽的姑娘,用嘴吹着手中的蒲公英花,意境很美。在年画的旁边别着她的校徽。床底下放着一把琴盒。这时,寝室里没有别人,那两位大概是看电影去了。
        我仔细地,偷偷地打量着S。在中学时我没有特别留意她的相貌,这次带着审美观来打量她,使我不得不欣赏她的美,眉毛弯弯,恰到好处;两只杏仁眼不大不小,十分迷人;额头颇高,亮得能映出人影,鼻子小巧玲珑,不高不低;面颊红润红白,两个小酒窝最能吸引人的目光。她的头发不密不稀,配上她那长得非常合适的脑袋,真是和谐得不能再和谐了。她的身材窈窕,充分体现了女子特有的体形。她的身上的一切都是那么完美,简直使人无法找出一点缺陷。
       我要她倒一盆热水让我们洗手脸,她马上这样做了。然后,她开始为我们张罗吃饭的事,请隔壁的人帮忙,不一会儿便做好了。我和章学云也不讲客气,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吃起来。她坐在床上,低着头,好像在想心事。我沉默了许久,才和她攀谈,一问一答,很不是味。我真不知怎样说才好。
       总算吃完了饭。我要求出去散步,她答应了。我们三人一同出去,章学云远远地跟随,我和她并肩走着,开始谈话了。我问她,我写给她的那些诗,她读后有什么看法。她轻声说:“你的诗写得很好!”但她没有谈她的感想,也许是由于害羞吧。我和她的谈话内容只是限于文学,没有直接涉及“实际问题”。我不愿过于唐突。
       我们一回到寝室,就看到一个男青年在里面,还有两个女的。那男的为S用铁皮桶送来了一桶炭,看起来与她相当亲热。他老是呆在这里不走,我又不愿与他多交谈,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独自一人出去,伏在栏杆上远眺夜景,一股无名的妒火顿时烧起来了,我呆呆地望,呆呆地想,恨死了那个不识趣的家伙,真想一刀杀了他。良久,我下楼去,到街道上漫步,一直到了车站,忽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转过头来一看,原来是中学时的同学吴夕华,他在松滋师范读书。我感到非常意外,大为讶异。他早来校了,并已上课。今晚刚看完电影《巴士奇遇结良缘》,正要回学校。他执意要我和他去睡,我立刻答应了,转身冲到S的寝室,说了一声要到松师去过夜,道了一声“再见”便走了,章学云却叫起来:“你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啵?”他也跑出来,和我一起登登登地走下楼去。
       一路上我的心里都是气恨恨的,那家伙嘻皮笑脸的样子使我恶心。我真想揍他一顿。这天晚上,我又失眠了。我怎么也平静不了!我从来没有过这样大的嫉妒心。我既鄙视那家伙,又恨S,她好像故意气我似的,和他开着玩笑,放肆地嘻嘻哈哈。我哪受得了这个呢?

一九八二年二月一日  星期一  小雨

天刚亮,我便把章学云叫起来,又往S处去,因为昨晚匆忙中没有把话说清楚,不明不白地走也有些失去本人的尊严。S却早上班去了,由同寝室的徐春玲去把她叫了来。等一会儿,她来了脸色明显没有昨天好,看来还在生我的气。我对昨夜的事作了解释,她仍然没有变得高兴起来。她的脸上一直没有笑容,我更是一肚子不满,这样局势便很僵。
       就这样,我和她相对望着,她用两根小棍子拨弄着炭火,保持沉默。我的额头竟流出了冷汗。不知是怕,还是紧张。我骂自己太无出息。
       终于,她拿出了几张照片给我看,其中有一张是她和她的一个同学的合影,照得很好,我要来了。
      下午,我和章学云离开了她的房间。临别,我握着她的手说:“一切都定了”,她说:“好,定了!”
       我匆匆地下楼,没有回头看一眼。
       在车上,我的脑子里充满了她的声音和形象。
       我感到疲乏,心里仍然是烦闷的。
       好事多磨,这次相会竟是一场戏。

然而,冒险者是不怕冒险的。我不惜青春和生命,为了“探险。”

一九八二年二月十八日  星期四  雨

我真不知道怎样应付好了,Z竟又写给我一封充满了大胆的抒情性相当浓的信,表示了一个女子所能剖白的内心思想感情。从她的信中,可以看出她是实实在在地对我有感情的,可是要想回复到以前的那种热烈的气氛中去是很难的。疯狂的年代已一去不复返,我的真诚的情感已毫无保留地献给她,如今却一滴不剩,怎能顿生出热情?不过,中午我依然失眠了,情绪又波动了,难道毁灭的钟声又要敲响了么?我真害怕,爱情来了,像一阵阴影!

一九八二年二月二十一日  星期日  晴转雨

上午到邮局去给S寄书,花了好长时间才算完,走出邮局不禁长长地舒了几口气。我下了最大的决心心全心全意地爱她,哪怕作出最大的牺牲!为了她,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是的,她很美丽,而且有才干,是一个不多见的才貌双全的女孩子,我以前曾痴心地爱她,也曾因为她的冷淡而对她绝望,但现在我定了,孤注一掷,不管以后会遇到什么困难,我都可以克服。顾虑太多会坏事的,一往向前地去爱她吧,瞻前顾后只能引起更多的烦恼和痛苦。

一九八二年二月二十三日  星期一  阴

我花了将近七、八个钟头为S摘抄我上大学以来的日记,头脑昏得几乎是一塌糊涂。为了使她更深刻地了解我,我不得不这样做。我决定,这样煞费苦心地完成后,再也不把精力过多地花在写情书上了,学习是第一位的,决不能像以前被感情牵着鼻子走,那会断送我的一切,况且,将来的事还得慢慢来。一下子成为现实那怎么可能呢?我若过分地表白,弄不好会适得其反。事业的成功才是爱情的先导,空中楼阁的爱情是不牢固的。好吧,就这样决定。

一九八二年三月二日  星期二  晴

不得了,Z公然向我疯狂的求爱起来,火热的言辞简直使我手足无措。但是,我很难像以前那样发疯发傻了,折磨了我一年的情感纠葛好不容易被理清,怎么又能轻易陷进去?不错,我不会一下子忘掉她,却不会再如以往。她在我的心目中已经不是完美无缺的人。况且,事业的召唤使我鼓起了埋藏许久的勇气和毅力,一个青年人、一个大学生,不在事业上成功,哪还谈得上幸福!爱情至上只会导致幻灭的悲哀。我走过弯路,教训不可忘。对人诚实反受讥笑,痛心的事莫过于此,自当为戒才是。就这样吧。

一九八二年四月三日  星期六  雨转阴


       S今天给我寄来的三个本子,却没有写信来。她现在想些什么呢?她固然很含蓄,但太缺乏勇敢精神,总是前怕狼后怕虎,唯恐自己吃了亏。这样怎么会使爱情有美满的结局呢?没有牺牲精神的爱是不牢固的。徐春玲在今天给我的信中说“爱情是互相的”,并且劝告我不要因为爱情而荒废了事业,指出我的诗歌仅限于个人圈子,而未能面向整个人类。她的话说得十分中肯,我不能不加以考虑。S啊,她和我看来是没缘的,我没有福分做她的丈夫;我怨恨她,却难以忘怀她,现在也只好如此了。

一九八二年四月四日  星期日  阴

 从华师回来后便躺在床上试图好好地睡一场,却一直挨到下午四点半都没有入眠。受尽了辗转反侧之苦。我恨自己的思想情感太容易放纵,理智简直驾驭不了。尽管我下定决心抛开一切烦忧,但谈何容易!

现在摆在我的面前的选择无非就是Z and  S,从长远着想,我不能和她们中的任何一个“get married”。既然如此,还何必自寻烦恼呢?记忆这鬼东西真是害死人。以前的生活总是不能一下子忘掉。

坚强、果断!我必须如此!

一九八二年四月八日  星期四   晴

突然地,我的心又感到烦燥不安了。

我为自己的行为——主动退出恋爱纠葛,感到迷惑。我在给Z和S写绝交信时一点也不觉得可惜,反而有点骄傲自得。可是现在,空虚像裂缝一样,在我的心里吞食着我的欢乐。
        我后悔吗?说不上。
        我的恋爱以悲剧为终结。我将一辈子在痛苦的怀恋和遐想中度过。初恋的神圣,是永远难忘的。和Z的“精神恋爱”是疯狂的,但也不会轻易忘记!

一九八二年四月二十日  星期二  阴

吃过早饭以后突然感到头晕,心慌、恶心,简直难受极了,不用说又是什么事也干不成。中午一觉睡到了3点,突然想起应该把书给徐送去了,便立刻往江北去了。
        我从徐的口中知道了,S为什么不对我表示爱情的原因。原来是春节期间我从她那儿走后,她的母亲到了县城,看到了我的一封信,坚决反对我和S结合。这不能不影响到S的信心,徐劝我忘掉这段往事,“天涯何处无芳草”,不必过于为此悲伤。我只是为自己的一片痴情付诸东流而痛惜。我的初恋就这样埋藏在虚无里了,曾经那样虔诚地爱她的我却受到冷遇,我的自尊心遭到莫大的创伤。我现在只恨自己太痴情。对女人爱得太深常常自己遭殃,现在真正懂得爱情的姑娘太少了,都是一些世俗之流。过去的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从此我要开创新的生活,天下不会没有与我心心相印的女子。

一九八二年四月二十三日  星期五  晴

   
        Z在性格和情感上和我很合得来,她是一个少见的才智相当不错的姑娘。但是,她太爱幻想,受西方文学的影响太深,总是把一切都想象得那么“艺术”,倒有些“西方化”了,因此她不适合做一个温顺的妻子,将来麻烦事多着呢。她的狂热劲儿足以毁灭一个和平的家庭。她对现实考虑得不多,生活的甘苦她没有体验过,而想象总不能代替实际,她和我也有矛盾的地方,真是使我苦恼极了,我爱她,但是又总觉得我和她难以成为夫妻,也说不出原因,怎么办呢?

一九八二年四月二十五日  星期五  雨转晴

早晨乌云沉沉,随即大雨滂沱,我伫立在窗口,望雨打绿叶,不觉顿生惆怅。我蓦然想到应该到湖北教育学院邹昌盛老师处去一趟,自从他调到那里后我一直没有找到他。我便到华师邀了王秀银一起去,他知道邹老师的详细地址。我们来到教育学院后,在一栋楼房的六楼上找到了他的家。他正在用一个小型绞肉机在绞肉,他夫人也在家,还有小儿子,女儿也在家里。我们的谈话无非是关于他的工作之类的话题,乱说了一通后,正待吃饭,楼下有一个女人在叫他,他告诉我们说院长请他去吃饭,因为珠江电影制片厂的厂长来了,他去了。
        邹老师的姐姐的一个在省粮食局当打字员的姑娘这时也来到这儿,初次见面暂时谈不上对她产生什么好感。我翻阅着书架上的一些书,消磨时间。不久便开饭了,吃饭时我没有主动和她说话。饭后我便随便和她拉呱起来,知道了她在上业余大学,喜欢诗歌。我这才对她有了一些兴趣,但我发现她不是一个很有才的人,实在不足以令人敬佩。我对这样的女子是不那么热情的,于是草草收场,回来了。

一九八二年四月二十九日  星期四  阴转雨


      我盼望看Z的来信,她为什么迟迟不回信呢?也许是她理解错了我上封信的意思,她太敏感,自尊心也太强了。现在我对于她,是既离不开她(我的心被她牵制了一部分),又已经不如以前那样狂热的追求她。我骑虎难下。是啊,她真诚地爱过我,我也真诚地爱过她,在一种崇高的精神鼓舞和支持下,我们虽然一直没有相见,但两颗陌生的心已经在喃喃的低语里融合在一起了。她不美,可她在性格上有一种奇异的魅力,我陶醉在她的热烈的情感之中,梦呓般的向她诉说我的爱,在爱情达到高潮时,我为她神魂颠倒,诗神缪斯也住进了我的心灵,她狂热,但不失温柔,我整个灵魂都被她占领了。
        可是现在我为什么感到我的爱情不如以前热烈?仅仅是因为她不美吗?一个固执的偏见在我的思想中游弋,隐隐约约却又十分顽强地主宰着我的情感。
        爱情啊,你这折磨人的精灵!我的心绪纷乱,我的梦境不宁。我的生命因了你的搅乱,充满了奇幻和异彩,一切都变得失去的平静。天啊,我该怎样前行,我该走向哪一条路?我盲目得像夜间的蝙蝠。

一九八二年五月三日  星期一  晴

我要怎么样才能使自己忘却过去的事呢?记忆总是那么固执地如山谷的雾一样缠绕着我的心,越是回想起往日的美好的情景,我越是痛苦万分。现在一切都失去了,我的希望全化为了泡影,我的心血白费了。徒劳的追求,是多么令人烦恼!无望的爱又是多么折腾人啊!我如今只有恨、只有恨!我恨自己、也恨伤害我的自尊心的人。沉重的忧郁像布袋一样笼罩裹住了我的梦,没有光明透进,在黑暗中窒息是悲惨的。可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也不必挽回了!

一九八二年五月四日  星期二  晴

在我的再三催促下,S把我写给她的一部分信寄来了。她却没有附上一言半语。我做出这个决定是被一阵恼怒的情绪支配的,我问心无愧!我珍惜感情,特别是最初的人类最美好、最纯真的恋情,我虔诚地、无私地爱过她,曾把她当作一个世上最美丽、最纯洁的少女——我心中的女神。但是,她居然如此无情,俨如木偶似的冷酷,与我根本不能心心相印,而又摆迷魂阵一样地使人捉摸不定,我无法忍受这样的折磨,无望地去爱一个人。既然她没有诚意,我又何必因为怀恋旧日的情意而徘徊!也许,我还会在今后的岁月里,当我回首往事的时候,想到她——我的初恋。但我是不会谴责自己的,因为我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我原以为她还是像中学时那样单纯可爱,没想到她现在竟变得顾盼多虑起来。既然如此,我就只好向她挥手告别了,然而我的心中是永远难以抹去她的形象的。自从我认识她以来,她几乎没有向我敞开过心灵的大门,一直像谜一样地存在于我的思想之中,痛苦搅得我成了一个精神忧郁症患者。纵然我爱过Z,但那时我正处于绝望之时,她像一个拯救我的天使一样,给了我爱的温暖,以完全异样的声音和情感占据了我的心。我爱她,这是无可指责的,,我的生活里自从有了她才又有了新的色彩和诗的情境。她们俩一个相貌美丽,一个性情与我相投,两个世界里不同的女性。我的青年时代的梦想、情感都是因为这两个迥然相异的少女用不同的材料编制造就的。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可是,如今事情又发展到这样的地步,真是我万分没想到。S从此不再是我的偶像,我对她只有恨,我恨死了她!

一九八二年五月十三日  星期四  雨

 我没有想到我的秘密居然那么容易不胫而走,一些好奇的人对有传奇性的“新闻”有着十分灵敏的嗅觉,我真感到有点惊讶了。晚上贾章保在洗衣间洗衣服时和我拉话,吐露了几句有关我和一个陌生女子通信恋爱的信息。他说是他的一个女同学写信对他谈到的,而此人并不认识我这就奇了,我猜想很可能是Z把这事告诉了这个好奇心强的姑娘。真要命,在别人看来我是在演三角,其实这怎么能怪我呢?生活的安排,情感的力量,造成了“离奇”的故事。将来,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一九八二年五月十四日  星期五  晴

 中午失眠,下午完蛋,这一天又是昏昏然,疯疯傻傻打发时光,我既恨自己浪费时间,又无法控制自己。真叫我直想跳楼。Z来信掀起波澜,使我难以平静下来。我不堪忍受这种折磨,可是又怎么能摆脱情绪的枷锁?我恨、我爱、我愁、我想哭,我想笑,但是我只能发疯:天啊,我的神经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可怕的地步。理智,我的卫士,你复活吧,当初我不该把你刺死……

一九八二年五月十九日  星期三  晴

黄昏,东湖波浪翻滚。然而,游泳的人却真不少。我和杜洋保也来游泳了,哪怕晚风吹得人感到有写凉意,但我们十分快活地在水中嬉戏,直到尽了兴才踏着轻松的脚步回到宿舍。夏日的游泳池是少男少女的王国,这里没有什么男女之别,也无须顾忌什么,大家平等。少女们或丰盈、或窈窕的身材在这里公开地展示,给游泳池平添了风采;女性总是特别的。
        要是我和Z在一起游泳那会是怎样的情景呢?

一九八二年五月二十一日  星期五  晴

徐居然认为我是贾宝玉似的人,这使我感到自己太危险了。要是我被love毁灭,那真不值得。“预支烦恼是愚蠢的”,我被狡猾的女性弄的恍恍惚惚,以至于无法安心读书,太可悲了。我的大学时代充满的不是欢乐,却被各种烦恼压抑得郁郁寡欢,实在可怜!!我可怜自己,事业未成功,竟受制于爱情的罗网!去她的,我姑且当一段“和尚”再说,什么“高尚”的爱情,见鬼去吧,现实中哪里去找这样的爱?!

一九八二年五月二十七日  星期四  雨

大概是由于天气转凉的缘故吧,我的心头的烦闷居然平息了。破天荒地睡了几个安稳觉,饭也吃得有滋味。抛开了缠绕我的折磨人的思绪,姑且什么也不想,这样我的安宁才有些保证。自寻欢乐总比自找烦恼要“划算”,用微笑来面对一切到底是上策。雨水能冲洗空气的燥热,欢乐必能滤尽忧愁。偶尔想起往事难免黯然神伤,却比整日陷进愁苦的泥沼要能抵御。还是徐说得对,人生追求的东西很多很多的,何必苦苦地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树上?也许这是玩世不恭,但这个世界能容的下“认真”吗?

一九八二年五月二十九日  星期六  晴

今天一整天什么也也没干,昨晚做了恶梦,早晨起床后便感到很不舒服,头晕脑胀的。上《训诂学》课时,胡思乱想根本听不进去,看到一个洋娃娃似的姑娘的眼睛,我的灵感又来了,信手在一页纸上写起诗来,题目为《心愿》。下课后,看书一点也看不下去,索性给Z回信,她昨天来信,附了她的两首诗,洋味太浓,可惜不怎么样。我把自己写的三首诗抄给了她。现在她真使我为难,她竟仍然那样爱我,而我对她的爱已经不再那么狂热了,我的心到底还是向着S的。S这些天来一直没和我通信,她是怎样想的呢?算了,与她要想保持友好关系看来是不行的,她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吧,我祝愿她一切美满。我无权责备她过于多虑,我敢肯定她的心情也不见得好,过去的事她会一下子忘光吗?我是第一个打开她心扉的人,曾经那样虔诚地爱过她,赞美过她,也给她不少烦恼。我以后会后悔吗?想必回忆起来,总有许多感慨。我性子太急躁,办事不稳重,苦果是我自己造成的。她兴许还会以为我骗了她呢。暂且把这事搁在一边吧,让时间来裁判。
       下午到树林、草坪、花丛中流连,采了两朵石榴花,并不是像玫瑰、夹竹桃的那种艳红,而是一种淡雅的红色,很可爱。两朵不知名的金黄色的花(花蕊很长、像缨络)摘了一个无花果。干了这些勾当,心情好多了,清新的空气也令人惬意。我生性喜欢玩、游逛、坐不稳,这种性情真是没法改。我这一天什么书也没看,的确是白白地浪费光阴,心里很悔恨,但又如何禁止得了情绪的影响呢?
        我写诗已有一年多的时间了,可是到现在还没有发表一首。投出去的还没回音,在大学期间,这是应该实现的。

一九八二年六月三日  星期四  晴

我想起了我少年时偷偷爱怜的姑娘,那种单相思的焦虑和温馨啊……空叹惋,皆去也!她的名字,已深深镌刻在我的心里,她的大眼睛和瓜子脸已化为我的梦;她的步态和倩影常在我记忆的屏幕上映现。可是她也许早就忘了我;五年来一直没有见到她。她一定长成了一个非常美丽的大姑娘,爱情在她的心的闺房里弹奏起美妙的乐曲……亲爱的姑娘,我祝福你,我愿你成为世上最幸福的人。可是当你在翻阅往事的册页时,会在你的头脑深处闪过我的名字的信息吗?当我和你重逢时,你会把我当作陌路人擦身而过而不以微笑向我问好吗?……


**********
    为什么时间只会挫钝爱情呢,为什么真挚的虔诚的初恋也会被世俗吞噬呢?一个纯情的少女她本有一颗洁净的心,可是随着阅世渐久,人情世故懂得越多,她的爱也就变得失去了神圣的价值,而俗不可耐。所谓“实际问题”使她顾虑重重,一切都从利益实惠的角度出发,这难道还叫爱吗?如果她给我的只是这种爱的话,我宁可忘却过去,毫无留恋地离开她。不过,我还可以赠给她一句话:你的肉体是少女,可你的心灵已是老太婆了。

一九八二年六月七日  星期一  晴

   Z的来信搅得我又不安宁起来,她表露的矛盾的心理只能引起我的不快。我对她已不存什么愿望了,真是烦死人。我要忘掉她,可是又免不了时常想起她,我折磨着自己的神经,也折磨着自己的心。精神忧郁症已使我无法用心读书了,我这值得吗?我会后悔的,到头来一切都是空的。
        我仍不能忘怀S,我太鲁莽了。她和我之间居然有这样的不欢而散的结局,实在太令人遗憾了。


一九八二年六月九日  星期三  晴

S居然还愿意给我写信,我以为她恨死我了。今天我非常意外地收到了她的信。她在信中对我的诗《重逢》说了她的感想。更使我不安的是她病了,“苍白的小脸“、“单薄的躯体”、“望着东去的江水我深深地思索”这些话可以想象出她的样子和心情。我给了她烦恼,在精神上刺伤了她,我应该自责。但是,要想和她恢复以前的关系,看来已是不可能的了。我唯一的愿望就是我们之间不要留下什么“伤痕”,即使是同学身份相处。未来会怎样,很难预料。

一九八二年六月十日  星期四 晴

我的心怎么也安静不下来,根本无法看书,纷乱的思绪缠绕着我,忧郁的情感沉重地控制了整个的我;不仅是肉体受难,心也在受煎熬。悔恨、怀想、失望……各种情绪轮番向我冲击,紧张的时刻已逼近,可我还是不能主宰自己投入踏实的学习之中,我真是无法可想了。S的来信使我从此更为懊恼。爱情的阴影笼罩着我,我该怎样拯救自己呢?自我毁灭终究是可悲的。我总是这样,太不妙了,我恨自己!我恨!!

一九八二年六月二十七日  星期日 晴

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迟疑是不明智的,只有果敢地决定走哪条路,才不会长久地在彷徨中苦恼。现在我正处于人生的歧路旁,等待着作出最后的决策。Z的撼人心魄的信使我无法扼杀自己的感情!我爱她!她不美,她自己毫不掩饰地承认了这一点。我能持久地爱她吗?她说她预见到了这一点。我也不禁对自己发生了疑问,我们一直到如今还没有见过面,只有在信中交谈,这远远不够。我还没有全面地了解她,要是把红锦的美貌移置到她身上,那一切都是完满的,我再也无可挑剔。上帝为什么这样不公平呢,才女无貌,美女无才,才貌双全真是太少了。S虽然不是无才之女,但她毕竟缺乏张青的艺术气质。Z啊,你叫我怎样回答你呢?当我看到一个美丽的少女时,总是觉得心里很舒服,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人们常以诸葛亮招亲为例说明丑女子不见得无用。然而,美感在爱情中的作用在普遍意义上说更大!它使人感到完美无憾。我不是一个唯美主义者,我爱Z,我要和她永远相好,但至于结婚这最后的归宿看看办吧。


**********
       我无法安静下来读书,纷乱的思绪搅得我坐卧不稳,心情没有一刻愉快过,沉郁的情感压倒了一切欢乐。我在绝望与希望的网中扑腾。对往事的怀念和对现状的迷惘,使我整个的心都在沉浮。S的形影时不时地梦魇般地在我眼前出现,我对她既恨又爱,想到旧时的情景更为悲哀。她真像一具“木乃伊”!一点感情也没有,而且顾虑重重,老是以为别人会欺骗她。我恨不得揍她一顿才舒服,好一个S!

一九八二年七月一日  星期四  晴 

我真是濒临灭亡的境地了,我已经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时间白白地流逝,徒然地叹惋和哀怜!

 上午给S写了一封火药味够浓的信,把她狠狠地讥笑了一顿,心里不觉平息了许多。然后拿到旁边的水利电力学院去发信,可是邮局不开门,便索性到水果湖邮局去。游逛了半天,什么事也没干,回来便吃午饭完事。下午又到校园的树林里乱窜了一气,时间又被打发完了。晚饭后与李万寿到东湖边闲聊,谈得很有味。不过谈得最多的是恋爱问题,我们感到这里面的学问好像比书本还要丰富。

 现在我对S简直失去了任何兴趣,我发现我并不爱现在的她。我只有对往昔的怀恋。她在性格、情感上是不能与我心心相印的,我除了受她的美的外表的诱惑外,并不爱她的内容。因此,我和她分手是势在必然的,毫无遗憾。让她去追求自己真正的幸福吧,我也希望她获得我所不能给予她的幸福。这样一个现实主义者,我居然曾视如天使,实在是一个错误。我还不至于被她俘虏,世界是如此的广阔,生活是如此的变换多端,不论我走到哪里,都有野花缀满路径,黑了北方有南方,天无绝人之路。天涯何处无芳草这绝不只是一句宽慰人的话。我曾经对她有过宗教式的虔诚的爱,那是我的美好的感情,因而我无愧于自己的心,也无愧于她。何必为了只能眩目一时的美貌而心神俱往呢?我向往的不只是形式上的小家庭,没有高雅的精神生活,没有热烈的交融的爱,那种婚姻是不幸的。我不稀罕一具“木乃伊”,我要的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自然的人。在未来的生活里,我深信自己不会因为她而沉沦。

一九八二年八月三日  星期二 

往S的住处去。这次我去见她有一种预感:我的心情并不因此而快乐,反而忧心忡忡。走到她的寝室门前,见她正向内侧睡觉,我犹豫了片刻,决定暂时走开,于是和洪松下楼。但终究忍不住要叫醒她,我折转回来请一个在走廊上的姑娘叫醒S。当她走出寝室,笑着向我们打招呼时,我的心略略宽慰了些。于是,我发现她已经不是像寒假时那样热情,我心里十分不悦。晚上我和她在楼下的一个拐角处最后握手告别,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我突然感到我们已经分成了两个世界,再也不能走在一条路上了。我呆呆地站了许久,然后黯然离开了。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还有什么可以留恋的呢?向过去告别吧!昂起头朝前走,没有眼泪、没有悲伤,唯有忘怀一切才是真正的出路。

一九八二年八月十四日  星期六 

我情不自禁地相起了Z,纷至杳来的幻想在我的脑际飘逝。我情感的蝴蝶在心灵的花丛中翩翩而飞,点染着我的梦境。可是如今她却音容渺茫,不知栖息在哪个角落,像一只令人费猜的候鸟。也许她在与别人高声地若无其事地谈笑,也许她也在把我深深地思念。我焦渴的心期待着她爱的甘露,当我和她相逢的时候,我要同她共饮一杯酒,饮干我的苦涩的泪,爱情啊,将我苦苦折磨,我的整个精神世界都已渗透了它的辛酸。Z啊,你是一个心灵多么伟大的女性。

一九八二年八月十五日  星期日 

今天收到Z的信,她的信很简短,附了一首小诗。她毕业分配未定,正在“虚无”之中,“玩”又没人做伴。由于我在校时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有点不热情,她的这封信自然也不热,只不过比较幽默。我有和她永远相好的愿望,但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我们都处于消沉阶段,火候又过去了。至于我们不久后的会面,将决定我们今后的交往的性质,也许彼此都会失望的。因为我和她的爱是建立在虚幻的基础上的。

一九八二年八月二十一日  星期六

 从杨林市林医师处回来,姐姐告诉我范智琼来信了,我急忙拿过来看,信只有一页,但落款处有这样几个字:你忠实的朋友。她还提到她与Z在沙市相处了一些日子。范已被分配到恩施地区,在信中似乎流露了不安的情绪。范智琼是一个性情温柔、风度典雅的少女,与她交朋友是值得的,因为有了她,我才有了Z,因此她可以说是我的命运转折点的无意中的导演,也是我们的媒人,我是感激她的,当然我也从内心地敬爱她。虽然我和她已经三年整没见面,但心相连。

一九八二年八月三十日  星期一
 
      今天上午下了很大决心给S写了一封信,我再也不想多说什么了。生活要制造悲剧,谁也无法避免,何况是太爱幻想的我呢?最后的一年里,我必须努力克服不切实际的幻想和种种顾虑,一心一意投入学习,让什么爱情暂且见鬼去吧!我何必自我毁灭呢?为了爱情而牺牲宝贵的学习时间,这是不明智的。对于未来考虑得过多反而会束缚现在的行动。随遇而安,也许是良策,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不相信世界就只有绝望。

一九八二年九月五日  星期日 

一切都化为了灰烬,我的梦想、我的情爱……信,我曾经为之欣喜,激动、烦恼的信,如今都火光里埋葬了。火舌舔着白纸黑字,犹如吞噬我的魂灵;我的心这时是麻木的。走廊里,只有我和火光,周围渐渐寂静。没有任何希望,还保留着干什么呢?我的一腔痴情原来都是白白地倾注在她的身上。初恋,我曾经无限地感伤的初恋,从此一去不复返了。我要熔化我的忧虑和回忆,埋头苦干,脚踏实地从事我的永恒的事业。、

一九八二年十月十九日  星期二 

下午给Z写了回信,退还了她的照片,从此绝矣。

一九八二年十一月三日  星期三 

 秋雨冷冷地落下,黄叶无声地飘摇。秋的另一种韵律莫不就是这样的吗?我的心像一支没有吹响的短笛静默无语。
         没想到S居然还给我写信。她的来信简短但意深。我感到惭愧,我太粗鲁了。对她我是有罪的。
        我只有为她效劳才能赎回我的罪过,而且是无私的效劳。

一九八二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星期三

真要命,Z居然突然打来了一个电报,“祝你生日愉快”,使我的心差一点又失去了平静。现在是非常时期,我是绝对不能为之诱惑的。尽管她的这一举动表明她目前的心境,但我没功夫去想。暂时搁在一边吧。姐姐来信谈到家里的近况我颇为不安。这,我也不得不压在思想之底层。
        唯一的念头,应该只是集中于为研究生而拼搏——这个最近的目标,要求我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其他,我就顾不得了。

一九八三年五月八日  星期日
 
        应D之邀我到12路汽车终点站等候接应。下午两点我们见面了,随即到她家里去。路上,她告诉我说她家里来了一些客人,并要我猜猜今天是她的什么日子。我一下子明白的,肯定是生日,果然如此。她家住在四楼,进门一看,见有三个女人在谈笑着,D介绍其中一个是她母亲,一个是她母亲的战友,一个是她的同事。我从容不迫地与她们交谈起来,不一会儿,又来了一个姑娘也是D的同学。她们都对文艺有爱好,特别是诗歌。我在这方面自然很能与她们谈得来。谈了许久,是吃生日蛋糕的时候了,一个上海产的大蛋糕摆在桌子上,还有其他点心。吃完了这一道手续,又喝香槟酒,最后是吃面条。六点钟我才动身返回。她们都想要我留在武汉,但我却只能表示无可奈何。
我想,与D作为诗的朋友是可以的。

一九八三年五月二十二日  星期日
 
       D下午来武大,我当然不能不奉陪,先走那条我们最喜欢的幽僻的小路,而后坐在东湖滨交谈,最后登上珞珈山,如此休矣。吃过晚饭送到街道口,直到上车走了,我才回来。
我对此事持矛盾态度,我继欣赏她的单纯,又不知为什么竟然激不起很大的热情,我依然怀恋着S。尽管其他条件比S好的大有人在,但我始终忘不了。

一九八三年五月二十九日  星期日

下午到D的家里去。我们之间的情感交流又升华到了一个新阶段。我愈来愈觉得她的可爱。我一心一意地love her.
       为了避免她妈妈的怀疑,她假装说要到书店去买书,于是我和她自由地离开房间,到书店里逛了逛,然后到江边去,在江岸的一突出处的草地上,我们面对回湾里奔涌的江水,远望着对岸的龟山,兴奋地交谈着,不觉时间在飞逝.最后快到了约定吃饭的时间,她催我起身返回。我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到了高处,在回头一望,那地方便深深地印进了我的记忆。我说,“我以后一个人会再来到这里的。”她说,“你为什么不去叫我呢?”我淡然一笑,“也许那时叫你来已没有意义了。”……我们走在小巷里时,那些小市民们一个个惊奇地打量着我们,样子真好笑。我心里倒有些不自在,因为毕竟是第一次像这样“大鸣大放”地和一个穿着很漂亮的连衣裙的姑娘一起走路。她的连衣裙才真叫好看!粉红色,胸前一颗红宝石,配上她那身段,确实很美。我陶醉了。
……
       吃完晚饭,她要我和她一道去医院,给她大姐夫的妹妹送吃的东西。那是一个姓袁的不幸的姑娘,现已二十六岁。由于摔了一下,下肢瘫痪,与她谈了四年恋爱的男友离弃了她。我默然。生活常常就是这样。见到了袁,她正坐在院子里织毛衣,看到我,便露出十分好奇的神情。D走近她,说“我给你带来一位诗人。”袁客气地笑笑,“诗人?”接着就问我是不是D的业余大学的同学,我自报是武大学生,她才显出一点兴趣。院子里还有其他人,有一位是生孩子后下肢瘫痪的,还有一个十五岁的姑娘手残废了。这里又是一个世界啊!
从医院出来后,天便开始落雨,忽然间下得更大了,形成了声势浩大的暴雨。我和她共打一把雨伞,不急不忙地走着。她要送我去上车。我们走在急流的雨水里,听着雨打伞顶的响声,舒心地、含蓄地而又坦率地谈着话,路旁的人们投来莫名其妙的目光。D昂然向前走,不顾一切。我称赞她的勇敢,她领会了。我们一直走到教育学院的门前,终于到了12路车站。街道已成了河床,雨水横流,漫过了我们的脚背。那些躲雨的人,都十分讶异地望着雨中的我和她。车来了,我像落汤鸡似地钻进车厢,向她挥手告别。我突然为她担起心来,怕她一个人在这暴雨中受惊。她能否顺利地到家呢?但愿老天保佑她!


**********
       我受了暴雨的洗礼,思想反而更清醒了。对我目前的处境,我必须好好地考虑。我和她已经发展到这样的程度,将来会怎么样呢?我必须在诗歌上做出成就,才能不辜负她的心愿。只要我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诗人,一切都会变成现实。

一九八三年六月五日  星期日
 
        我又陷入了情网,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现在是关键时刻,面临着毕业分配这要命的交叉路,不知今后命运如何,可我凭着感情居然热烈地谈起恋爱来。
今天下午和D在一起玩,我们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倾心交谈,我情不自禁地握住她的手,她的头靠在我的头,可是我没有吻她。她是那么单纯,我不愿给她造成以后的创伤,也许,就到此为止吧。

一九八三年六月六日  星期一 

 这一天是我最为难受的一天。忧郁情绪发展到最极端的程度,除了写了几封信外,什么事也没干成,度日如年啊!更使我烦的是,Z又突然写一封信,声称要与我继续谈诗,我不以为然。我厌倦了,不想再写下去,干脆别理睬。

一九八三年六月九日  星期日
 
      坏事了,星期一同时发出去的两封信装错了,写给D的信寄给了S,写给S的信却寄给了D。今天D的来信使我猛地“炸”了,D悲悲切切的笔调好像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似的。我也只好干脆写信给D说清楚。我并不想挽救,错了就错了。吃完饭时听贾章保说S快结婚了,这倒使我大吃一惊,不过我还将信将疑。如果真是那样,我倒要祝福她呢。只是D若恨我,那是很糟糕的。

一九八三年六月十三日  星期一 

中午闯到D家,正逢她妈妈外出。她病了,脸色很难看,眼神十分忧郁。正在吃药,我估计她会臭骂我一顿的,没想到她竟一点也没发作,对我依然很客气,这倒使我很为难,我们交谈得居然还是那么一唱一和,很融洽。我感到我太伤她的心了,的确犯了个大错误。要挽救,就只有爱她,我现在才似乎真正爱上了她,她是这样的真诚,我难道不应当报之真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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