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辈子操劳在乡村的母亲,离不开那片土地,土地上种满了庄稼,麦子和玉米是咱们赖以生存的粮食,茄子、豆角和西红柿是咱们佐餐的蔬果。 还有咱家院子里的那两株石榴树,一东一西,散植在迎客墙的左右,虬枝横出,紧密地缠绕着向外扩散着,繁茂的枝叶里分不出谁是谁的归属,但是一到了五月,绿叶浓荫中铺展开的一片绯红,一簇簇,一团团,红的似火,白似象牙,浓荫的碧绿里红白杂陈,只有细心的人仔细观察,才能略微窥探出些许眉目来。 母亲说,枝繁叶茂象征着家业兴旺。那紧紧缠绕着的不就是你们姊妹么?如今你们各自成家,又繁衍出更嫩的枝芽来,一辈紧跟一辈,这才是石榴根深叶茂的本义。 母亲在建国初期读过高小,有些文化,平时喜欢听戏文,在她面前,你的那点书本上的东西与她的经历相比,的确是微不足道的。她侍弄那两株石榴已经有些年头了,从我离家那年起,她就为院里的树浇水,再从猪圈里弄些粪出来,并不嫌弃那股难闻的味道,挂果后我几年不曾回家,每次电话里都催促说,石榴可甜了,希望姊妹都可以回去尝尝。 母亲爱这树,就像是爱我们,甚至是爱她自己。她说石榴花是自己的嘴巴,向儿女宣告五月的风来了,风里有花枝的香味,这香味儿能招引来庄稼的丰收。 石榴树像是非常懂得母亲的心,它以十倍的枝叶疯长和更多的挂果来陪伴她,国庆节的七天假,我总是忍不住想回家,想母亲那菊花般的笑靥,想院里的石榴香。 推开虚掩的门,我看见母亲坐在院子里,选摘着从地里刚摘回来的蔬菜,长长的豆角被她挽在手上,她一边拾掇,一边等儿女们归来。搬把小凳子,挨着她坐下,她朗声笑着,站起来走到石榴树边,揪下一颗石榴给我吃。 母亲的个子矮了,那石榴树似乎也矮了许多,挂果的枝条垂下来,恰好垂在母亲的手边,母亲捧着裂开嘴儿石榴笑了,石榴比母亲强些,掰开能看到红宝石一般的牙齿,而母亲,牙齿已经慢慢地脱落光了。 芳菲五月,花意诗情,美景迷人眼,馨香醉人心,在龙城的大街小巷和市里的各大公园内,石榴树尤为稀缺。 石榴树恍若只保存在我的记忆深处,村里的小学校里,有微紫的木槿花,课余女孩儿们会偷悄悄地摘来塞进嘴巴里;教室的前面有几株不高不低不粗不细的石榴树,红艳艳的花朵里,有孩子爽朗的笑声,等到八月十五前后,石榴成熟了,红皮红籽的晶莹剔透,白皮白籽的如同象牙珍珠,酸酸甜甜的滋味,怎一个好字了得! 石榴花开红胜火,她象征着成熟与美丽,这与天下所有的母亲何其相似?!成熟后的石榴,形状饱满,傲立枝头,能吃的果实籽粒丰盈,汁水香甜,这何尝不是母亲哺育我们的乳香?! 每当见到石榴树弓弯着身躯,努力地向外扩散,撑出一方浓荫,那原本凹凸不平的树身,就有了小孩子们坐的地方,碗口粗的树身已经风风雨雨几十年了,依然繁华茂盛,经得住顽童们的猴爬,令人不由想起年幼时牛股糖一般缠住母亲的情景。 石榴树老了,母亲也老了,每次见面,我总忍不住问她,身体怎么样?她看向父亲,淡然说道:人老了,少不了这儿酸那儿痛,跟这树一样,不小心总会有虫子生出来,这啄一口,那咬一下,那树何曾因为这疼痛,少开一朵花,少挂一个果?! 风吹来,送来母亲身体的味道,有日常吃的药味儿,擦的风油精与红花油混合起来的属于老年的独特味道,让我生出一种窒息的虚弱感,那种生怕一松手母亲就会离开我的凄然,我并不是讨厌老年的味道,但是我却非常害怕这种味道,因为这味道会让我想到衰老与死亡,想到人世的生死别离,想起一个女人一路走来默默吞咽的苦与痛。 我也是母亲,经历过分娩的痛,头发大把大把地掉,身材吹气儿般的肥胖,在我们未出生的时候,母亲也曾经是靓丽的少女,也是将将绽放的石榴花,娇艳而美丽!时光在流逝,在她一个接着一个生过孩子后,母亲就变成了一只领头的牛,耕种着岁月,播撒着日子,领着姊妹几个穿过贫瘠的土壤,引来清凉的井水,浇灌自家的石榴树,等到石榴的枝条四处分散,她还站在原地,倚门盼儿归...... 我去了远方,把牵挂留给了母亲,也留给了自己,这牵挂是疼痛,母子连心,我疼,她更疼! 远嫁的女儿,成了家乡的客人,来去匆匆,但是母亲将伤痛悄悄地藏起来,依然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喂着鸡鸭,侍弄着一个小菜园子,有新鲜的吃食都会电话告诉你,刚摘下的瓜果也会留着给你,石榴花开了,她就盼着挂果,临近国庆中秋,她就开始盼你回家,不为别的,只为你能吃上树上的最新鲜的酸甜的石榴...... 今年的石榴花已开,我坚信,金秋的果实一定是甜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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