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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翡翠朝珠 聚珍斋的老板姓金，从皇室后裔到资深顽主，沉沉浮浮几十年，历练得波澜不惊，近五十岁的人了，儒雅干练，将聚珍斋打理得风生水起，远近闻名。 一辈子的清闲，养成了金老板的雅好，空暇时邀请三五好友下下棋，喝喝酒，吟吟诗，不愁吃穿的日子逍遥自在。为人豪爽的金老板广交谈吐风雅有内涵的朋友，年龄不拘，所以三教九流不论唱戏的红角儿，还是学院的教授，或是不入流的作家等等都可以到他府上混吃混喝，高谈阔论。 但是在夜深人静之时，金老板就会脱离醉生梦死的神态，目光精聚，他谁也不带，常常把自己反锁进有暗门的书房，掏出一挂翡翠朝珠来，在灯下细细地把玩。 灯光摇曳，忽明忽暗。这串朝珠全是一水儿的豆瓣绿翠珠，有拇指肚大，颗颗碧绿圆润，每两颗珠子中间用小金叶儿隔开，以免翠珠相互磨损。朝珠上端缀着四颗青石葫芦，葫芦的嘴里衔着翡翠坠子，朝珠两侧还配有红宝石念珠，下面缀着琥珀石的坠子，整串朝珠翠红青三色交相辉映，瑰丽端庄，令人爱不释手。 一阵风吹来，灯花一个忽闪。情急之下，金老板慌忙拿朝珠去挡，其中一颗青石葫芦的尖蒂竟然在拨亮的灯光下，泛出柔绿的光，依稀一个人影在葫芦里晃动起来。 金老板大吃一惊，要知道这串朝珠本是他家祖传之物，祖父是个王爷，朝珠传到他手里几十年，他还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奇事！他凑到灯下仔细一看，竟是一个女子的身影，体态婀娜，腰肢款摆，神情迷醉，难道是贵妃出浴？！ 他擦了擦双眼，又拿其余三颗在灯下细品，果不其然，一颗里面是貂蝉虔诚拜月，一颗里面是西施浣纱，一颗里面是昭君跃马驰骋。美人儿在灯下不断变换着身姿，金老板看呆了，油尽灯枯，金老板在月色下沉睡过去，做了一晚上风光旖旎缠绵悱恻的美梦...... 二 财迷心窍， 金老板的一举一动，被一个丫鬟给盯上了。 丫鬟是伺候夫人的，但是前年夫人病逝，她便有了嫁给金老板的想法，虽然金老板的年纪大，但那也碍不着什么，穷苦人家出身的女孩子被卖后，就身不由主，更何况金老板就跟《红楼梦》里的贾宝玉一样，润泽以温，品性如玉，其声舒扬，不蔓不枝，值得女子托付终身。 夫人去世，金老板从没露出续弦的意思，即便是媒人踏破门槛也不松口，只说是难舍夫人青梅之意，结发之情。金老板越是如此，找上门的女子越是趋之若鹜，怎不让丫鬟春红妒火中烧，所以这日一早，她便亲自下厨，煮了粥，弄了小菜，拿了两个芝麻烧饼抹了肉汁夹了肉片，用一个小漆盘托着，找了金老板而来。 昨晚她亲眼看着金老板进门，但是她不敢违背命令跟随，悻悻然回到自己屋里，思索了一夜，方想出学学夫人的贤惠，以柔情打动男人，不怕金老板不上金钩，一旦嫁入豪门，甭说自己一辈子吃香喝辣，就是自己那个穷家，也能够接济上，自己的那个十几岁的弟弟也可以进学堂读书了。 春红想到这儿，忍不住笑出了声，路过花丛的时候，蜜蜂采蜜有蝴蝶飞来，她用喷了酒花的绢子一甩，只听有人“哎哟”一声，春红回过神来一瞧，原来是张管家。 “春红，你这一大早的干啥去？想啥好事儿来，竟是满面春色。” “是管家呀。”春红自为即将成为主母，眼皮也没抬，态度也有了几分轻慢。“我给老爷送早点去。” “你咋知道老爷在这儿，莫非你昨晚跟踪老爷......” “跟踪，我还用跟踪，夫人临终前嘱我照顾老爷，衣食住行样样都要操心，知道老爷行踪也是份内的事！” 张管家本是金老板的远房亲戚，被人巴结惯了，见春红这样，不觉心里恼了几分，欲待发泄却又强制忍住，等春红过去了，就朝她的背影吐了几口唾沫。 三 竹篮打水 没有人能够明白金老板的意图。 春红殷勤备至，金老板始终不接纳她，连收房的想法也没有，春红真的想不通，她在夫人的灵位前哭诉，金老板依旧下棋吟诗取乐，甚至将戏班的六岁红接来府中，每日家锣鼓声声，聚珍斋交给了柜上，余事不管。 这天来了一个古董商，名叫关栋，写得一手好字，墨竹画得出神入化，与金老板相见恨晚，论起家世，竟也是满族人，老姓瓜尔佳氏，同样的身世与经历，让金老板感慨不已，自此便被金老板留在府中，彻夜长谈，竟是相互对了味口，日则同行，夜则同榻，谈天讲地，把金老板哄得笑口常开，黑头发也增多了几根。 亲近了他，自然冷落了别人，春红和张管家看在眼里是恨在心中，原本不对付的两个人，此刻竟然同仇敌忾了起来，两人的头同时聚在油灯下，商议如何赶走那个古董商。 但是无论两人如何做，那关栋似乎根本不受影响，反而愈发受到金老板的信任，竟然能进入到金老板的私密之地，那间只有金老板才可以进去的书房，增加了一个关栋，让所有的人都眼红不已。 这天晚上，两人先茶后酒，酒至半酣，两人摆开了棋局，一场黑白缠斗，关栋连输三盘后，面红耳赤便要告辞而去。金老板正在兴头上，眼见酒干菜净，便从书柜上拿出一瓶珍藏多年的好酒来，关栋还是要走，说无佳肴相佐，喝酒无味。边说边踉跄到案边，提笔挥毫，画出一丛兰花，赠予金老板，道是君子如兰，金兄堪比君子！ 金老板醉了，关栋也醉了。 此刻的金老板耳鸣脑热，恨不得将心掏出来表示感谢。他一把拉住关栋：“关老弟，人生得一知己足矣，为兄让你见识一件宝物，养养眼！”说着便拉上帘幔，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方锦盒，锦盒里的翡翠朝珠在灯下散发出绚丽的绿色，灵动着生命的光彩！ 谁知关栋并没有金老板期望的惊喜，轻描淡写：“你金老板皇室后裔，一串翡翠朝珠有何惊奇？” 四 雪玉樽 金老板酒醉糊涂，并没意识到此话暗藏的危机。听到质疑，自然也要卖弄，便拉关栋来至灯下，将青玉葫芦的尖端凑近灯光，那葫芦里的美人此刻苏醒了过来，四大美人，风情万种，把关栋的两只眼都看直了。 “金老板，没想到啊，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宝贝，小弟我可是开了眼啊！” “关弟，你手里有没有啥宝贝，让愚兄也开开眼？” “有，在家里，叫雪玉樽，如果你金兄娶了嫂子，那雪玉樽我就当贺礼相赠，这雪玉樽可以滋养美人容颜，可使红颜不老啊！老哥，你可是城中有名的顽主，这宝贝非你莫属啊！” “好，一言为定！”两人击掌盟誓。 过了几天，关栋要告辞回家，金老板在醉仙楼为好友践行，临别前，关栋在金老板耳边，叮嘱他婚前要写信告知，他好送来贺礼。 说来也怪，关栋走后不久，金老板就遇到了自己的真爱，她叫如玉，是一个军官的妻子，因为战争成了寡妇，原本想要三从四德不愿改嫁，谁知机缘巧合，落难之时金老板救了她一命，日久生情，又思度日艰难，便应了这桩婚事。 那关栋倒没食言，果然送来了雪玉樽，这雪玉樽通体莹润，云纹中一缕翡色缠护，只可惜瓶口处有一个米粒大的豁口，如玉瞧了几日也没觉得此樽有过人之处，便将雪玉樽当作花瓶插上带露的花枝，搁在梳妆台上，并没有多当一回事儿。 一晃三年过去了，关栋失去了联系，金老板颇为惦念好友，如玉生了一个儿子，让金老板喜出望外，他决定大宴宾客，好好地庆祝一番。 如玉自从产子后，身体一直不好，面黄肌瘦，皱纹也爬上了眼角，头发干枯蓬乱，加上伺候自己的春红言语轻慢，如玉内心苦闷，病情愈发重了。听到金老板大摆宴席的决定，她并没有多少喜色，但也支撑着起身，唤春红来替自己梳洗。 春红只在门外并不进来，只用言语相讽，如玉气得头晕目眩，一个趔趄，手指竟被花瓶的豁口划破了，流出来的血顺着花瓶的豁口滴落，那春红见此情景，赶紧跑去找金老板报信去了。 包扎完毕，金老板不敢出门，守着妻子，谁知夜里金老板感到妻子不再是病秧子了，特别的温柔，简直像极了青石葫芦里的美人，这让他兴奋不已，一夜缱绻，晨曦映窗，如玉陡见那雪玉樽中的花枝变了颜色，不再枯萎发黄，成了鲜艳欲滴的大红色！ 她惊叫出声，金老板看向她，然后将她拉在镜子前，白里透红的脸颊，大而有神的眼睛，娇色欲滴的红唇，乌黑柔顺的黑发......惊呆了即将跨入门槛的春红！ 五 危机重重 金老板藏宝的消息，就像生了翅膀被风传向四面八方。 日本侵华的战火燃遍了大半个中国，聚珍斋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逃难的人越来越多，小伙计们都散了，金老板只得关了铺子，闭门不出，每日在家逗逗孩子，种花养草，倒也悠闲自得。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更何况金老板顽主的名声和他藏着的宝贝，引来了危机重重，这一天，他家被包围了，日本兵将他请进了大牢，逼着要他交出两件宝贝，一件是雪玉樽，一件就是翡翠朝珠！ 眼见金老板失去了自由，如玉的心里焦灼起来，加上春红和张管家已被日本人收买了，也来她面前向她施压：“夫人，再不交出宝贝，日本兵可就要行动了呀，您想想看，老爷的命值钱还是那两样宝贝值钱？！” 如玉想在满府里找一个可靠的人，谁知看门的保镖和厨子也换了人。无奈之下，她决定去找金老板商量，便通过春红和张管家传话给日本军官，说是愿意献出宝贝，但翡翠朝珠她不知道在哪，请把金老板放回家，他们愿意配合着不但献宝，还愿意放弃所有财产，去乡下过安稳的日子。 这话令春红乐不可支，她赶紧拉上张管家去报信，在日本人面前请功说，都是自己和管家费心巴力的才弄到这样的结果，宝贝他俩不要，但是他们想要金家一半儿财产。 金老板被放了回来，人已被折磨地不成样子了，又黑又瘦，没有了往日的神采，这次能够回来，是他向来逼迫自己的已是日本军官的关栋提出要求：让自己过五十寿诞，将宝贝最后在亲友面前呈现一次。他说：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宝贝只让你大佐看过，却不是我自己的同胞，未免终身遗憾...... 改名换姓的关栋，原是日军侵华的一名军官，因为对古玉爱到了骨子里，所以扮成古董商走遍了大半个中国，那几年他不敢露出马脚，是因为日本军队还没有大范围侵华，他们打着亲善的口号，带着掠夺的目的接近手里持有国宝的人。至于他送给金老板的雪玉樽，是从东北一家古玩店里抢来的，目的就是为了迷惑金老板，彰显他不是贪财谋夺之辈，让人消除戒备。这会儿关栋恶狠狠地对金老板说：“雪玉樽只是暂时寄放在你那的，吃了我的还得吐出来，拿了我的必得还回来，这就是我的原则。” 因为怕金老板转移宝贝，所以他跟着金老板一块进家，时刻监视着金老板的一举一动，金府就这样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一只鸟飞出去，都会被子弹打下来。 六 巧作安排 所有来拜寿的，除了金老板以前相交的戏子作家和教授三个人，还有一个壮汉，说是金老板的亲戚，就再没旁人了，古董行的或者家里藏宝的人都被请进了监牢，这四人一进大门，便感觉进了牢笼一样，他们各自献上了寿礼，便被管家和春红安排到了各自的客房里。 金老板晚上挨个去拜访了作家和教授，一一回赠了礼物，并进行了一番恳谈，期间那关栋一直在场，回房的路上，金老板笑着说：“关老弟，你这名字也是别人的吧，当初你我互为知己，也是因为这满姓，事已至此你为何还不把真名相告呢？” “哈依，龟田太郎！关栋原是雪玉樽的持有者，就因为太过固执，不肯合作，因此命没了，希望金兄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要步其后尘啊！” “在强盗的眼皮底下，我还能不识时务吗？先将雪玉樽给你，那朝珠待明日寿宴过后再给你吧。”金老板咬牙恨声说道。 “也是该还我了，雪玉樽治疗好了嫂夫人的恶疾，也算大功一件，所以我要你的翡翠朝珠，你不亏，哈哈！”龟田太郎狂妄至极，他感觉取宝如同囊中探物，唾手可得。 到了如玉房内，竟然见六岁红在唱戏，乾旦坤生，如玉的正德帝，六岁红的李凤姐： （旦）月儿弯弯照天下， 问声军爷你哪里有家？ （生）凤姐休要盘问咱， 为军的家住这天底下。 （旦）住了......” 那六岁红一袭浅绿蝴蝶长衫，薄施粉黛，真个比女子还要迷人。龟田太郎哪见过这般貌美的李凤姐啊，仿佛青石珠子里的四美活生生就在面前，他痴呆呆地站在那，就再也挪不动脚步了。 如玉见有人来，便躲开了，金老板一个眼神儿，六岁红便收了折扇，迎了过来，那龟田太郎如梦方醒，半日才回过神来，击掌大赞：“戏曲和玉石翡翠一样，俱是中华瑰宝！” “大佐过奖了，小可张玉山，为酬报大佐知遇，今夜定当为大佐唱戏一宿。” 说话间，如玉已将雪玉樽捧出来，打开锦盒让龟田过目，龟田乐不可支：“好，请张老板捧着宝物跟我来吧。” 目送他俩离去，如玉瞧着金老板会心一笑。 七 一捧雪 这日晚间，龟田太郎带着六岁红回到房间，兴奋不已。他从锦盒里拿出雪玉樽，细细地把玩着，六岁红也在旁边，不时地向他问这问那，这更增加了他卖弄学识的机会。他让六岁红乘兴唱一段，好个六岁红，立刻转换了角色，唱了一折《一捧雪》，竟是余派的唱腔： 一家人只哭得如酒醉 / 走上前来双膝跪...... 龟田太郎虽然在中国几年，但一心痴迷夺宝，如何了解这出戏的含义呢，此刻他边把玩雪玉樽，边想着明日的翡翠朝珠里的四大美人，看六岁红的眼神渐渐猥亵起来，摇曳的灯光下，这个戏子实在是太迷人了，他看到的六岁红忽而是出浴的贵妃，忽而是浣纱的西施，忽而是月下的貂蝉，忽而又变成了跃马扬鞭的王昭君...... 情欲难抑，他将六岁红拉到怀里就要亲吻，谁知六岁红自幼练功，身子轻轻一转就拧了出去，接着那雪玉樽就被六岁红捧在怀里，豁口洇染了他的血，被亲在雪玉樽上的龟田一郎吸入口中，六岁红的容颜艳若桃李，嘴角儿一抹血滴落，在夜晚的灯烛下，格外的美艳，分外的妖娆！ 次日，金老板和教授还有作家才发现，龟田太郎和六岁红已经双双丧命，待壮汉和教授把龟田一郎扔进了狗洞，作家更是哭着替六岁红梳洗干净，然后将他葬在荷花池畔，金老板和如玉各自肩上斜跨一个包袱，等教授和壮汉回来，将包袱交给了他俩，然后变卖了家产，跟随他们朝延安的方向而去...... 原来这出《护宝》大戏，是作家赶出来的剧本，六岁红是主角，是他牺牲了自己，以毒血将龟田太郎杀死，那壮汉原是武林高手，教授是延安方面派来相助护宝的，壮汉教授作家都是有良心的中国人，他们齐心协力，演绎了中华玉石的风骨，君子之德，温润如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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