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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 王小渠 | 母爱如海(小说连载)

 百姓文学社 2020-08-18


母爱如海

作者: 王小渠

接上期    

    二十五

    母亲是个标准的农村妇女,一辈子相夫、教子、务农,很少离开家门。可是一九八零年,母亲却为了我,远涉湖北,足蹬武当,去真武大帝那里为我祁福消灾。也许是母亲的虔诚感动了这位玄武灵应真君,他保佑我健康至今?也未可知。母亲五十四岁时,以她娇弱的身躯和小脚为了儿子跋山涉水的这一壮举,又一次印证了母爱的伟大和无私!

    八零年十月,我被误诊为肝炎住进了洛阳市第三人民医院。但因诊断有偏差,治疗始终不能凑效,一种悲观失望的情绪蔓延在我心中

。消息传回老家,父母亲都忧伤的不能行。父亲自己背着干粮进城来看我,我们父子俩相对着痛哭了一场,真象是一场生离死别的样子

。老父亲说他不相信那么大的医院会治不了我的病那句话,也确实给我增加了信心和力量。母亲没有到城里来,但她决心用另外一种方法来帮助我。她做出了她一生中一个极为大胆的决定:去武当上香,求神灵保佑。

     母亲她们一行三人,用小脚一步一步地走了二十里地,走到了焦枝线上的一个小站——白银坡车站,坐上了开往湖北襄阳去的列车。同行的两个人中一个是我的三姨,比我母亲小四五岁,另一个是村里的一位大娘,比我母亲还大两三岁。这位大娘年轻时不会生育,先后拉扯了一男一女两个孤儿长大成人,没成想人到老年分外孤寂,女孩子远嫁他乡很少回来,男孩子成了家視母亲也如多余的累赘。老人家苦闷不已也想武当上香聊解愁肠,和我母亲不谋而合。

     母亲她们三人从襄阳下了火车,又坐上了襄渝线上往西的火车到达了武当山车站。当时的焦枝线上每天只有一趟开往襄阳的客车,母亲她们是怎么打听到这个车次,又是怎么买票坐车,又是怎么中转火车的,今天都不知道了,想象得到她们怕是问了很多人,费了很多口舌吧,今天我深深感谢那些帮助过母亲她们三个人的那些好心人们!

    母亲她们的行李就是一袋干馍、一瓶水和一根拐杖。除了坐车必须花钱外,她们不肯为了吃、喝、住多花一分钱。十一月的天己开始寒冷,登山途中的一天,下起了小雨,她们不得己住在了一个小旅馆内,但她们三个人在一个铺位上挤了一个晚上。

     从北神道上拾级而上,母亲她们在玉虚宫、净乐宫、紫金城、太和殿内烧香礼拜。最后到达天柱峰的金顶金殿。这个过去至高无上的皇室家庙,这个“四大名山皆拱揖,五方仙岳共朝宗”的五岳之冠被母亲的一双小脚踏在脚下。香烟枭枭中,这位由净乐国王子修炼而成的真武大帝,一定会被母亲的诚心感动的。

   二十六

     武当山之行,母亲受尽了颠簸之苦,笃信道教学说尊崇真武大帝是母亲幼年时在她姥娘家生活时养成的理念。道教里万众尊祟的真武大帝,是主宰北斗七宿星辰的真神,专司荡尽魔寇消灾祛病。道教文化里讲南斗主人生,北斗主人死,北斗是人出生后老、病、灾、亡的主宰之星。道家认为人的一生,就是从南斗走向北斗的过程。有了灾病,求北方神主真武大帝保佑往往灵验。母亲小时候生活的地方,恰是一条通往武当的古道。南来北往的香客们过道这里时常常在母亲的姥娘家里停留借宿。香客们讲的武当神话及真武大帝的出身经历故事母亲也听进了不少。几十年间,家境贫穷之故,母亲操劳家事甚忙,如何舍得武当上香?可是为了儿子,她老人家义无反顾地走上了武当金顶,那极尽神玄绝妙之地。

     母亲后来给我讲,她那次去武当,真的没有白去。二十多块钱的花销中,基本上一半是路费,一半是香火钱,这二十多块钱在当时我们家中也算一笔巨大的开支了。金殿中母亲许的愿是保佑四个儿子平安。母亲甚至说她在虔诚的礼拜中几乎和真神对上了话。她问真武大帝说:神啊,我们家是不是遇到过不去的坎了?神说:是场虚惊罢了。她问:那我儿子是怎么回事?神说:你四子健康。母亲待要再问,那真神飘然而去了。母亲也从缭绕的烟雾中醒过了神来。

     母亲此后又打了卦,又抽了签,结果都出人意料的好。母亲就坚信我的病会治好,不会有意外发生的。只是那句四子健康,是说她第四个儿子健康呢,还是她四个儿子都健康呢?她宁愿相信是她的四个儿子都健康。这是一个母亲最大的心愿!

    二十七

    八一年二月底,我在连续住院一百三十八天后出院。组织上建议我休息一段时间后再上课。于是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回到了母亲的身边。黄疸指数高(二十个单位左右)这个事成了盘亘在我心上的一块石头。我的心情一直很郁闷。

     可母亲却不这么想,她倒是相当乐观。她的推理是五个月过去了,你吃饭好、睡觉好,又没有感觉到不舒服,就肯定没事。母亲给我说了她去武当山的事,我一下子惊愕了。她给我说了求神抽签算卦的结果,我都不很在意也不愿相信,但我被母亲那为了儿子操碎心肠的精神深深地打动了。感恩加折服、惭愧加懊悔的感情充斥了我整个心间。也许就是从那时候起,我更加坚定了一个心思,那就是:听母亲的话,做母亲的好儿子!

     在家休养的一个多月,是我一生中享受家庭温暖最多的一个月。父兄们不让我干任何的体力活,母亲变着法给我做新鲜好吃的农家饭

。有一天大哥从外面回来送来两条鱼,让母亲做一做给我吃。在这之前我们全家是没有吃过鱼的。母亲不愧是个能人,她知道把鱼一剖两半,然后把鱼的胃肠等拿出来扔掉,再和些稀一点的面把鱼裏上,象炸油条样放在油锅里把鱼炸熟。那天,我这个河南农村娃生平第一次吃到了鱼,我母亲亲手做的油炸鱼。

     沐浴在厚重的母爱中,我已经无意于任何违背母亲意愿的行为。她带我到水寨(伊川的一个镇)的一个算命先生那里去了一趟,那算命先生烧了一张黄纸,双目对着火光看了半天。火熄下后,先生振振有词地说,他已经透过火光青烟知道我家的方位、大门的朝向、门前有什么东西等等,他甚至说了出我母亲有几个孩子,是男孩女孩等。说句实在话他说得也挺准的。母亲因此佩服的只剩点头了。母亲给他报了我的生辰八字,他就在那里命呀财呀运呀说了一阵子,但说的什么我已记不太清了。最后母亲让他算我的寿限,他又说出了一个比较大的数字。这些,我都不相信,听他一说也只是一笑。但母亲相信,我决不去违拗她。

二十八

    从我家往东二十里外有个半坡镇,镇上有位老中医很有名气,据说他擅长治疗黄疸病。母亲非要我去看看不可。按说二十里山路走着也可以去,但母亲要二哥用自行车驮着我过去。山路崎岖难行,漫慢的上坡路,二哥累得呼吸带喘的,我就下来走。将近晌午时我们到了那里。老中医姓赵,古朴得就象山中的农民。来找他看病的人络绎不绝,但都不是看我这种病的。轮到我的时候,老中医只是大概看了一下就把我当成了一般的黄疸病。他从柜子里面拿出一个长长的吹筒(象农村老汉们的旱烟袋),又从一个很古老幽雅的木匣子里拿出了一些黄色药面面,放在吹筒的前端。他让我坐在一个木凳子上,然后他走过来把木筒对准我的鼻孔使劲一吹。只是他这一吹,那刺鼻的气味熏得我天旋地转,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待我缓过神,老中医己经去看别的病人去了。二哥交了钱,我们就开始往回赶。路上,二哥说老中医用的是祖传秘方,把药吹到鼻子的后端,鼻子受到刺激可以排出很多黄水,人的黄疸就好了。但是我却半信半疑。回到家给母亲说了去看病的经过,母亲脸上掠过了一丝欣慰。

    又过了几天,母亲听别人说红茶菌如何如何有好处,又能防病又能治病等等,她就又要给我做红茶菌。她去村里别人家看了几次,并且人家答应给她一块菌膜,她就回来自己动手做起来。她先找了一个大一点的玻璃瓶(能装十几斤水),把它擦得干干净净在太阳底下暴哂了一中午,又用烧开的水把它烫了好几遍用以消毒杀菌。母亲用一斤白糖、一两红茶、十斤水熬在一起,放凉后倒入玻璃瓶中。从别人家要回来的那块菌膜约有大铜钱那么大,呈红绿色块状,有点象小米粥上面浮着的那层米油。母亲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玻璃瓶中的茶水里,见那菌膜轻轻地漂在上面。瓶口用洁浄的纱布折迭着盖起来,既要透气,以利红茶菌生长,又要防止杂菌进入。

     五天后,从外面看那个由醋酸杆菌、乳酸杆菌和酵母菌组成的复合体逐渐变大,瓶中原来深红色的茶水颜色变得很浅,象是米醋。母亲准备了另外一罐红茶水,把菌膜捞了过去,第一瓶的红茶菌液就可以喝了。初次品尝这种红茶菌液,清凉甘甜,略带酸味,正对我的胃口。喝上一口,直沁心脾。虽然我当时已经学医,但当时在家里也没法知道红茶菌的具体成分和作用,但喝着母亲亲手做的甚至完全是为了我才去专门学专门做的饮料时,我怎么能不感恩、不惭愧、不感激涕零啊!

  二十九

    母亲纳的千层鞋底子针脚密密麻麻,纳不动时她用锥子锥、顶针顶;母亲过的日月也象她纳的千层底,事情多的像针脚,绵绵不断。从我六七岁记事起的二十年间,母亲就象一台不知疲倦的恒动机,在为亲人和子女们忙碌着。姥爷姥姥的膽养和后事,几乎跑断了她的双腿。我大姨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母亲日夜不停的伺候在床前。父亲的养父母、哥嫂、堂哥嫂晚年的赡养和丧葬我父母操办了大部分,哥嫂们操办了一部分。哥哥们过继出去后,都在完成了父母亲交给他们的任务后又回到了我们自己的家。为三个哥哥娶妻成家后又帮他们另外盖起了新房子,每家都搬到新家去住了。每一个孙子孙女出生又要宴请亲戚乡邻等等,家里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件件都是是父亲出面,母亲出力。

     父亲年轻时脾气比较火爆,动不动训斥母亲,母亲多不与其计较,闷着头干自己的事。父爱如山,父亲是家庭的脊梁。但母爱如海,母亲是家庭的航船。母亲的爱更为深沉、执着、细腻、炙热。没有母亲这艘航船,我们如何能到达今天的彼岸?

    一九八四年,我到三门峡上班。单位通知我们要办劳保证。劳保证上要填上自己赡养的直系亲属的情况加照片。当时的政策好像是职工供养的直系亲属在本单位医院里就诊看病可以享受优惠政策。我那时心里想以我父母的脾气他们如何肯来三门峡瞧病?我给家里写了封信,要父母亲去照个合影照邮过来,至于有什么用我并没有给他们讲淸楚。母亲是个从来不喜欢照像的人,那几年村里初中学生毕业那几天,会有几个照像师来给师生们照毕业像。师生们照完后,村里人大都会跑来给点钱让人家给照个像留念。有多少人动员母亲照张像,母亲只是笑一笑,一张也不肯照。

     我的信打回家,哥哥拆开后念给母亲听。这次母亲一反常态,立即让哥哥们套上车拉上他们到二十里外的集镇上照了合影照。这时我母亲平生第一次照像。她并不知道照像是干什么用的,她只知道是她的小儿子要的照片,这就够了。小儿子考上大学并由国家安排工作跳出了农门,这在当时怕是没有比这个更让父母亲高兴和自豪的事了。儿子成了国家的人,淳朴善良的父母,执着的认为应该为儿子解包袱、减负担,让儿子为国家多做贡献,不能辜负国家的教育和培养。

      其实后来的发展,证明那个证办的确实没有意义。历史,真有点对不住我父母那认真的态度和车马劳顿的艰辛。

  三十

    一九八九年四月我儿子出生,这是我母亲的第九个孙子辈了。此前的几个月母亲都挂念在心,要来伺候月子。其实这时候父亲的身体己经不是太好,需要她照顾,但她安排给哥嫂们,让他们轮流照顾父亲。母亲自己喂了几只母鸡,母亲提前几个月就开始攒土鸡蛋,到四月十号,她已经攒了二百来个。

    拗不过母亲,我在四月十号回去接她老人家。母亲找个四方型的纸箱,铺上一层麦秸,装上一层鸡蛋,把纸箱装得满满的,又用绳捆了个结结实实。接着母亲又用袋子装了八十来斤小麦,要往三门峡带。我很惊异母亲的行动,但母亲说你们城市里的面肯定都是焐过的面,不好吃。我用咱家的面给你们做好吃的饭,这点东西算什么,背上吧。哥哥们也拿她没有办法,只得给我们送了二十里,直接送上了通往洛阳的公共汽车。

     那年母亲己六十三岁。无情的岁月、艰辛的生活和过度的操劳,已经使她变成了一个瘦弱的老太太模样,身体己开始佝偻,步伐已不再矫健了。当年母亲熬夜纺花,我给她搔痒痒时感觉她身体是那么的宽阔厚重;当年母亲手持经叉经线,我给她挂线时看我母亲是何等的神采奕奕!好在母亲精神极佳,坚决要求要来亲自看着这个最小的儿子家添丁进口,高兴之情洋溢在她脸上。

   三十一

     母亲要到城市里住一个多月,而且是来伺候月子,母亲把它比喻成进京赶考。让一个过了花甲之年的老人来城里赶考,做儿子的我也深感不安呀!我当时还有一些想法不便说出来,那就是母亲毕竟是个六十多岁的农村老太太,她的生活习惯和做法会不会惹城里人见笑呢?要知道农村人和城里人就象是两股道上跑的车啊!

     离预产期还有一星期,母亲开始忙碌起来。那天,天气晴好,母亲到医院的后院里淘麦晒麦。她拿个罩里,用清水把麦子淘了一遍又一遍,把秕麦和小石子拣出来,又把麦子晾晒在水泥地上。太阳晒半个小时,母亲就用双手去把麦子翻一遍,使小麦晒得更匀实。母亲很懂得把小麦晒到什么程度去上磨,磨出来的面又细又白又好吃。她的手感就是一把尺子,同样的麦子,如果晒得过干,那磨出来的面就会又粗又黑又不好吃了。就为了这,母亲守在那里,寸步也不肯离去。

     我医院的同事们,隔过后窗,都可以看到我母亲在后院忙碌着。有些人还没见过淘麦,他们不知道小麦在后磨面之前还要挑拣一下,还要淘净晾干。他们只看到后院这个老太太很精干,干的活还挺稀奇,再一打听,才知道是我母亲,她们就主动给我母亲答话。母亲一点也不扭扭捏捏,大大方方地回答我的同事们。她还告诉他们为什么要淘干净了再去磨面,晾晒到什么程度去磨面最合适。而且母亲还说大家如来有什么针线活或小孩衣服之类的话她都可以帮她们做。母亲的健谈和友好,叫我的同事们耳目一新,纷纷叫好,都夸我母亲能干,知事达理。听得我心里美滋的。

     在这方面,母亲真是比我强。面对那些穿着打扮时髦、口音南腔北调的城市人,她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完全没有农村人逊人一等的感觉。她自然的就象是一泓清水,清澈见底。不象我当年分配到城市里来,固守着自己是农民的儿子的观念,对城市人说话语气、生活习惯、办事方式都很难适应,与人接触或说话办事,稍受点刺激,就费尽思量,夜不成眠。小意识和狭隘的心理认为:融入城市生活,真难啊!


 作者简介:王小渠,男,54岁。河南省三门峡市的一位口腔执业医师。工作之余热爱读书。虽经常写作散文诗歌小说,但成熟作品不多,多是自我欣赏。有莫然文学这么好的平台,我努力多写多投。祝莫然文学成为文坛奇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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