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名家走笔】 陈珍 | 阴婚 (小说连载)

 百姓文学社 2020-08-18

    阴婚      (小说)

作者:  陈珍

(三)

……是年正月“破五”刚过的一大早,我和妻子就登上打工路。从青山县刚坐上长途汽车,就收到老哥哥的微信:“……他俩昨夜已出走,在青城火车站等你们会面。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只有远走高飞,才能跳出火坑。你们是老打工,久油子了。他俩初次出门醒不得门头脚道。给咱们老弟幺妹帮忙寻份营生好歹糊口谋饭,躲灾避难。拜托拜托,千万千万!”

我和妻子初始感到突然,继而满心欣慰:跳出火坑,逃个活命,贪挣个前程。妻子立即回信:“……包在我们身上,一百个放心。告诉山桃母亲,一切有我们照顾万无一失……” 妻子向来女汉子,这回更是女王般霸气,也豪气干云。我想,我们的身后此刻一定正在播放一则重磅新闻:树根和山桃终于私奔了,常轱辘的闺女终于跟上人跑了……

青城火车站我们和山桃、树根如期相遇。我们就到一家车站小旅馆打尖,一边等车。初见时他俩都有些羞涩和忐忑,树根只是左手抠着右手心,红着脸,无语着。我和妻子愉悦地向他们欢笑着,欢迎着。妻子激动地说:“长痛不如短痛,这下好了。其实,早该出走了。”

山桃十分腼腆的还有些不知所措的:“兰姐、成哥,连累你们了,麻烦你们了,托靠你们了。”

妻子豪爽泼辣:“哪来的话?别见外!一个是他的村党,一个是我的闺蜜。先安顿下来,找个工打着,慢慢发展。万事开头难,私奔和打工都是这样的。私奔也就意味着打工。私奔和打工都是无奈的,同时也都是主动积极的。舍出一身好苦素,走遍天下有饭吃。莫愁,莫愁!笑一笑十年少,愁                   一愁白了头。摞起袖子,甩开膀子,扑下身子,干他娘的!” 妻子这段高论让我暗暗慑服:精进!精辟!

树根儿只是心悸,手足无措,六神无主:担心走漏风声,被常轱辘知道出意外,担心名誉不好听,总是心慌意乱着。                                                                                                                                    我说:“树根儿,别怕哈。敢挎女人的都是英雄汉。”想给他  打气鼓劲。

“成哥,不知为什么,不由人的心跳手抖打。后燕窩插犁——有点受了惊(耕)。做这事总不如夹根羊棒转山头心里安然、坦然”。

“唱个放羊调调压压惊吧。”我说。他就漫山夹梁的唱起来:

         高高山上一只羊

         口含青草泪汪汪

         有人问他为什么

         前怕刀子后怕狼

我和妻子忙安慰他:“你们是自由恋爱,理直气壮,明展大亮,又不犯法。再说你们出走,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对保密。”

还是山桃儿有胆量,有纲骨:“树根,你大男人家的要担当起来。没事不要寻事,有事不要怕事。既然深思熟虑选择了,就不能半途而废轻易放弃,坚决更要坚定!没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妇女绝交。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过哪道河脱哪双鞋。只要咱俩一条心,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妻子赶快打圆场:“是啊是啊,咱蒸(争)不出白面馒头气,也要蒸(争)一笼大莜面气。这工要么不打,要打就打它个样儿叫他看一看。我们出来也才六、七年工夫吧,就买了楼房,首付二十万,按揭二十万。如今一条心,火扑扑地打贷款,存车款。买车也能按揭了。”

……是夜10点,我们登上南下滁州的列车。初次摊上这样的大事,树根儿依然忧心忡忡,愁肠万结。山桃儿却是激动兴奋的叨唠着他们的出走。我们听着:时间、地点、人物,起因、发展、结果。绝对符合记叙文的六要素。

“秋收结束,场收结束,土豆出售、瓜子出售;柴成垛,粮归仓、钱存储。已是小雪与大雪旮旯的节气。白毛风呼呼逗清雪,周天寒彻。正是宰猪卧羊,冻肉、储肉的天气。前天 树根来帮着卧了两只大羯羊,今天老哥哥又来给宰猪:天寒日短,三百多斤的大猪,一直摆弄拾掇到天暮时分,这顿杀猪烩菜才开始吃。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前脚揭锅盖,后脚常轱辘回来了。一秋一冬海马得不归家,一切都安顿停当了这会儿回来自知理亏,也有些尴尬、老羞。他少羞没气地和老哥哥搭讪寡说:“小支书大人,你常叔叔穿着安嘴鞋(hai)的了。紧走慢颠打,刚好赶上杀猪菜。海吃槽头肉,海喝老烧酒。嘿嘿!”

“常叔有福之人好口福。吃个现成。”老哥哥随口答曰。

全家人照眼一阅:嚯,这灰猴鸟枪换炮了。剪绒帽,风雪衣,长腰的马靴铮明瓦亮 。众人的目光磁吸在那里。这常轱辘 一向懒赖,猴嘴雀脸,龟背蛇腰,好生的不景气,没人看得起。人是衣裳马是鞍,这回威势了不少。

“看啥?拿啥眼光看啥!”常轱辘昂首挺胸,指手画脚 :“大惊小怪了哇!腰缠万贯,什么叫腰缠万贯!”

一手点向树根——“无钱寸步难行!”

一手点向山桃母亲——“有理圪蹴在家!”

一手点向老哥哥——“有权走遍天下!”

一巴掌拍上自己胸脯——“有钱走遍天下!”说着,常轱辘的风雪衣“唰”——的一敞,腰间紧着一个大钱袋。啪的用手一拍:“十万,哈哈!这就叫腰缠万贯。人走时运马走膘。”亲自给自己舀一碗猪脖子肉,狮子大张口,狂嚼猛咽……俄顷,自腰间抽出瓶“蒙古王”转圈儿罗茬儿打“通贯”

老哥哥——“戒酒”。

树根儿——“不会”。

山桃儿——“哼”!

山桃妈——脊背!

常轱辘讨了一圈儿没趣,觉得有些扫兴。自个儿掫起酒瓶吹了两口冲锋号,抹一把大嘴叉子:“嘿嘿,有钱走遍天下!”遂大力地甩门,大踏步地走人,给一家人留下一古脑的惊奇,一古脑的猜想:钱,哪来的钱?哪来的那多钱?盗贪官的、抢银行的、大路上捡的,能捡那么多吗?赌钱赢的,能赢那么多吗?就是没想到贷赌款……

此后,就是隔三差五,四尖头揣着屠刀来催债;常轱辘寻死觅活逼着女儿顶债。于是,就有了多次的“密计西窗”,就有了今天的行动——惊破山村宁静的这一幕。

                  (四)

……忆往昔,谈友情,话前景,一路上作知搭伴儿。又是两天一夜的火车、汽车,我们回到滁城我们的家。

妻子领着树根和山桃俩个白天逛街,找工作。晚上培训他俩适应城市生活,诸如水电的管理,家用电器的使用等项。我忙着站桥头。几天后,妻子的工地开工了。树根就在这家工地做壮工,山桃和妻子一道在工地食堂做饭。吃食堂,住工棚,活儿累薪薄,条件艰苦。受苦人受苦不算什么,受苦人天生就是来受苦的。山桃很坚定很乐观:“人好活还不得个心好活。千苦万苦,人心不苦不算苦。”他俩大汗淋漓,也痛快淋漓地劳动着,心情舒畅而充实。

两个多月后的一个雨天,妻子突然引着树根、山桃来家做客。四人包饺子改善生活。我和树根还弄了一只猪肘,捣了一瓶“闷倒驴”。

酒不高档,但绝对高度。三杯两盅下肚,我们都有些醉意上头。脸上盖了块红布,话多了,有些酒话;胆壮了,有些妄言。树根儿绝少有的得意,和我耳语:“昨晚工棚无人,山桃让我挑了‘上片子’了。(方言:房顶。引申为亲吻。)”

“那就快把那炉火烧的通红,趁热打铁,生米做成熟饭。大胆地往前走哇,求进去、求深入、求发展,开拓创新。”我讲课般的说。

“才不呢。山桃说,最美好的事情,要等到最美满幸福的时刻去完成。”树根幸福的憨哈哈的,不觉间声音就放大了些。不想被正在煮饺子的山桃听见了:“烂嘴,再说——”一记雅拳捣来,树根宽厚的背脊美美的享受了一下。继而,又是一个柔情似水的“拧”。拧在树根的耳朵上。树根只是极尽甜蜜爱意地讨饶……打工也有乐趣,卖了苦力,挣了钱,笑得哈哈的。这月是旺季,他俩尽挣六千多元。高兴得差点儿姓了“高”。满口流油的净羊肉饺子吃得我们幸福满满。山桃还即兴唱了一支山曲儿:

      妹留,哥哥苦

      哥走,妹妹苦

      我与哥哥相跟上

      走啊,一起去受苦

      一颗苦瓜分两半

      哥,少一半苦

      妹,少一半苦……

人有千算,天则一算。千算不如一算,人算不如天算。

这年,正当打工旺季。我们这工打得轰轰烈烈的紧要关头,突然接到老哥哥一个不幸的电话:“……没办法了。怕是扛不住了,真要出人命呀!……明天山桃父母要到工地接人了。你接送他们一下吧。”经过和妻子商量,我们把大体经过和严重性告诉了山桃,要他们早拿主意做好准备。依着我妻子的意见是立马报警。可我们再三权衡,觉得四尖头人财两空必然拼命,怕是在警察抓捕之前就会作出人命大案。

     山桃哭得休克过几次。泪哭干,人也铁一般坚强起来,心也铁块一般坚硬起来:“祸起萧墙,解铃还得系铃人。怪自己投错了胎,出生在这么个人家,遭际了这么个父亲。只是苦了山桃儿啦”。继而又说,“死了谁苦了谁。本姑娘自有主张。”

…… 在我家,常轱辘恐惧地声色俱厉地诉说着。山桃母亲干哭着。我默默无语。树根麻木了。我妻子还是坚持报警。山桃只是拿定了主意的沉默着。沉默啊沉默,沉默的令人心悸。

“……五大三粗,横七竖八一堆身体。一颗明晃晃的尖头。长马脸没一点血色,寡白寡白的。脸上横肉块块暴涨——四尖头来家当着咱的面一刀剁下一只小末指头。那节小指还在案板上蹦了两个高儿,吓死人……就在前天,四尖头左臂插一把尖刀,刀青血红。鲜血淌得哗哗的……瞪出鸭蛋来来大的白多黑少的眼珠子,学贯瞳仁:“若要报警,三刀六洞,灭了你们全家。赌债也是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有钱还钱,没钱有人……爹这也是万般出自个无其奈,湿手插进水瓮里干手拉不出来了——你就救救大大哇。”说着就双膝跪在山桃面前:“对不住了——闺女——对不住了!”一副乞求的图像。我和树根无所适从地用手相扶:“何必苦苦相逼!起来说吧。”

只见山桃人虽无动于衷,胸膛是千沟万壑地起伏着。脸上表情山呼海啸,俄顷,凝拧成一种铁硬沉雄的神色,一种绝决豪壮气概。杏眼圆睁,柳眉倒竖,一身溅满泥迹的工衣哗啦啦抖动着,气昂昂赴刑场般凛然着。声声血,字字泪地控诉:“真是天亏我们父女一场。虎父犬女呀,没得到你一力相扶,却得到你以命相累。父可无情,女不可无义。恩断义不可绝。祸起萧墙,祸由父而起;祸落萧蔷,祸只好由女女来了结。家倒累家,户倒累户。不要连累陈哥一家,不要连累树根儿,我的心上人。大祸连天,各人做事各人担当,别人都是无辜的。”话说完,钢牙锉碎。她拉起我妻子和她母亲到外面说话去了。

妻子回来说:“山桃要带他们逛商场,住宾馆。还说要和树根开房间……也许,也许是作个回报,了却一桩心事。唉,真是事样儿箍住没耐何。可惜了,山桃那美人胚子;可惜了,有情人海誓山盟,终未成眷属。命运是如此地捉弄于人呵!”

第二日,他们穿戴得一簇新,好像都轻松了许多。山桃说:“母亲养我一场,一辈子蜗居在山旮旯不容易。这也算开了开眼,见了见世面。享受了一下现代生活,不算太圪绌委屈了。只有树根仿佛预感到什么,愁眉不展。有一种彻底崩溃的感觉。

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

  陈珍,内蒙古四子王旗人,五十年代出生,乡村教师,内蒙古作协会员。诗歌、 散文、 短篇小说、 散见于区内外报刊。 曾多次获奖。远方出版社出版散文集《居深村赋》

关于我们

《作家文学》杂志社

投稿注意:投稿时,请精选5--8篇作品、创作心得与作者简介(100字以内)和生活照一起发邮箱,如有高清配图,可一并发来,请记得完善出生地。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