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祠几百年历史了,虽然早就显出破败之相,但直到十几年前,它一直是村里最显眼的建筑,高大宽敞的厅堂、精致繁复的雕饰、两个人才可合抱的梁柱,处处显示着村庄祖上的显赫。它像村里一位最老的老人,见证了一个古村的繁衍壮大。 祠堂曾经是村里人的活动中心,人来人往,热闹嘈杂,这里是村里的议事中心,每有重大事项要决定,村长就提着铁皮喇叭把每家每户的当家人喊到祠堂,商议大事,比如选队长、修渠派劳力、请戏班子等。记忆最深的是杀牛,就在祠堂前的空地上,当老病的牛做不动活,就难逃一死的噩运了,人们把牛鼻子固定在树干上,四根绳子扎紧四条牛腿,四个壮汉一人一根绳,使劲一拽,牛庞大的身躯便轰然倒地,激起一片灰尘,牛倒地的一刹那,看热闹的我们便四处散开,既兴奋又恐惧,杀完牛后各家按劳力分了,剩下的牛骨在祠堂厢房里那口大锅里熬煮,不一会儿,香气弥漫祠堂。20世纪七八十年代,生活清苦,人们的胃部很发达,香气像久旱中的甘霖,滋润了我们饥渴的胃,那满满一大铁锅牛骨汤,盛进碗里,撒上刚从菜园里拨的油绿蒜叶,一屋子白气蒸腾,我们小小的脑袋深埋在硕大的碗里,祠堂里充满“呼哧呼哧”的嘬饮汤水的酣畅声音。 老人说以前祠堂门楣上有块族人引以为耀的匾额,字传说是明代一个进士所题,不过它在20世纪60年代“除四旧”时烧掉了,现在的“程氏宗祠”四个柳体红漆大字出自清末的老秀才之手,字体清朗秀雅,笔画圆润有致。祠堂有阁楼,以前做戏台用,朝大门的那面敞开着,但我从没有看过上面唱过戏,倒是听过“道琴”(一种流传于赣地,由一人自拉自唱的民间说唱艺术),但也不在戏台上唱,在祠堂天井放置一张八仙桌,村人围桌而坐,唱者必为瞎子,不知道他从哪里来,道具只一把二胡一只醒木而已,清朗而略沙哑的嗓音回荡在祠堂里,悠缓凄迷如怨如诉的弦声和他黑暗不幸漂泊未定的命运不谋而合,唱词是方言土语,戏文多才子佳人,八仙桌上的马灯昏黄跳跃,好像村庄内部温暖的火把,照着村人听得沉迷的脸面,瞎子在无声的长夜带给村人许多古人的悲喜,把村庄那些贫瘠的日子喂养得茁壮丰满。等到明年九月份“双抢”结束后,在村里人念叨中他又会拄着竹棍在助手的牵引下出现在村口,并且会和去年一样端坐在祠堂里用他朗朗的嗓子唱才子佳人。 祠堂落寞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过,据母亲说后来热闹过一次,这和村里的柱子有关。那年,柱子家不知为什么就着了火,屋子里堆满了稻草和油菜秸秆,火势越烧越大,直烧得片瓦不剩(我还记得那晚被火光照得犹如白昼的天空、村人惊恐的呼喊和提桶端盆的村人忙乱的身影),看着祖上留下的砖房变成残垣断壁,一片狼藉,柱子娘呼天抢地,惹得女人们纷纷抹泪,最后村里人帮柱子家搬到祠堂暂且安身,一段时间,祠堂又人来人往,有人送来刚从鸡窝里拾回来的鸡蛋,硬往红肿着眼睛的柱子娘怀里塞,有人拿来了几套穿过的衣服,忙着给柱子不懂世事正嘻嘻哈哈的儿子比画大小,老村长送来了一块布包着的钱币,那是全村男女一元两元凑来的,一双双沾满泥土的脚板进进出出,他们跨过祠堂的高高门槛,带给柱子家希望和温暖,祠堂的重归平静,是在一年后柱子在村里人帮助下把房子修好。 不过,令人稍感欣慰的是,村里开始谋划重修祠堂。村干部和几位有声望的老人已经达成了共识:重砌西墙,更换残破的青瓦,粉刷斑驳不堪的墙壁,修葺马头墙上的飞檐翘角,加固并油漆戏楼和门廊,门楣上的牌匾还有梁柱上的楹联字迹模糊不清,要重新镏金。募捐筹款的消息一出,村民都很踊跃。那些从村庄走出去的人,听说重修祠堂,眼里更是闪出亮光,必慷慨解囊。——是啊,村庄的祠堂或许是安放他们乡愁最重要的地方。 作者简介 程向东,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散文、诗歌、小说、评论发表在《人民文学》《散文百家》《青春》《文苑·经典美文》《辽河》《散文诗》等刊。著有散文集《暖笛》。 《百姓文学》杂志社 投稿注意: 投稿时,请精选2--3篇作品、创作心得与作者简介(100字以内)和生活照一起发邮箱,如有高清配图,可一并发来,请记得完善出生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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