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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读】自便诗人自选诗:彭一田(10首)

 李侃likan 2020-08-20

彭一田,1958年10月生于浙江温岭江厦古街。少年始习诗,第三届柔刚诗歌奖主奖得主。国家注册高级策划师、国家注册高级经营师。诗观:文本自觉是衡量作品艺术水准的重要元素;诗贵空,诗贵减,诗贵隐,诗忌断,诗莫辩是我的经验之谈。

《在路上》

星星燃烧的旅程

不是爬行动物的习性

比如给皇上寄去战国策

认为法庭是唯一可以讲理之地

以及不带钱走遍三省寺院

在一朵不经意开放的花朵前低下头

又一次在深夜暴露自己

天真与羞涩的一面

鸭在地面摇晃

人在电梯里上下

2016.9.29

《花腔》

叶子们陆续降半旗

梵呗如水流打转,金飘带叮当作响

在桑树与槐树之间见证命理

一只跛足鸟,雀跃着随后

跪下站起,步行飞翔,在二妮身边

反复徘徊和进出,声色动人里

花开见佛,将自己磨钝

天空的翅膀顺势托住落叶

2016.12.16

《迟缓者》

把自己拆零件摊向床铺

我尚不拥有去另一个世界的资格

要宽大衣饰,才能拂袖而去

春天已走远,省略了交配

草叶清静而旷达,零星树木有执念

尚未褪尽叶子,还在挽留云朵

2016.12.5

《旅客》

星空不是经常有的

褐鸟们拾级而下,陌生人论祖先

生长在这里,却不是故乡

从秧苗到豆粒,到豆腐汤的一生

豆苗站在露水上,豆腐坊开在路尽头

仍然锦衣夜行,被风吹成碎片

的人,走过之处寸草不生

她前胸一对坟茔挺拔

配得上来生二字

2016.12.16

《空山》

和尚见人眼开,满脸皱纹。

山门:高明讲寺,系康有为亡命天涯手迹

像山涧的青灰色顽石。

年少时看他著述,论大革命:

“异党屠尽,则同党相屠;疏者

屠尽,则亲者相屠。

康先生题完寺名又上路了,未知所终。

他放下行李,后退一步

叩响天空的门环

2012年

《太平街》

大地过了秋天就松弛

康乾盛世之后,彭集老人

买的是街镇地盘,街路顺势而行

由东而西连接丘陵,和溪流

祖屋上刻有“乡村无事即太平”楹联

战争,和铁路改变了大地纹理

长毛、走反,萍汉铁路

褶皱上的河流因空寂而辽远

湘鄂赣交界地,黑暗照进泥土

照亮前生,夏天雨夹雪

秋天绿夹黄,冬天红夹黑

太平街收放自如

清平村没有胜败者

2016.10.7

《初中生》

旧寺里养了一只小狗

和一只兔,小狗养了几个月

它吃青菜米饭和煮红薯

兔子敞放在杂草丛中,吃野草

间或溜出来吃果皮,小狗被师父们

调教追兔子,每次都追不上

兔子傍地走,转上两圈就躲进草丛里了

小狗望草兴叹,空吠几声转头空

一种动物生来以逃亡见长

另一种却以一揽众山小为已任

时值中午,雨后,风把天空吹散了

比如母亲的身体是邮筒

把我寄往遥远的人间

在这里,我已住了好多天

2016.12.13

《当值》

夹竹桃又回到树梢上

冬天转秋天,重新目睹落叶

另一个故乡静静的心跳

有的伤口是花朵,桂花是一种意外

被东风挟持的情欲有如海浪

佛不曾有过说法

2016.12.3

《如是我闻》

在和尚中你是生意人

在生意人中你做了植物

祖先埋进泥土,青菜长在泥土上

众生靠青菜活命

把祖先吃回去

黑夜的抽屉闪亮

世界携带自己的影子匆忙而过

爱恨在今天大都是化妆的

群山依然不惊

有的人死去多年还活着

在伪装成未来的故乡

隔世的油菜花温情而克制

一切依然那么低

有人已去月亮上种菜

不再听磨刀霍霍的人间

我失去了羞耻心

2016.2.23

《携灯》

他先冲天喊了一句土语:头携在手里。之后不久,他就冲人又喊了一句土语:脚后跟给你望。

转天,他在街上看到人民,他说呵呵。

父亲这名外乡人,早年从这里给少年的我寄过一封信,结尾是一道隐语:温岭。温岭。

2013年

————诗歌随笔一篇

无题

写作,但不以诗人自居,这并不是权宜性的策略,而是对流行诗坛的基本态度和反对在诗人二字之前加以地域制约的“超属地管理”立场。如同酒和性是文明的破绽,诗歌以巫术的气质成为文明的“督察”。一个诗人在流行的意义上被他者被认为是诗人,自己却不承认是诗人,这是心灵对现存文化的一种冲突;是生存与诗意的悖论所在。你没听说过我是你没有读过我;你不知道我,是你无力读取我。他在内心感激人生所给予的巨大馈赠:因有生命的体验,得以一再体悟和写下诗歌。从时代背景上看,可以认为凡体制外皆流亡,流亡诗歌是一开始就被排斥在意识形态所把持的诗坛之外的。由于精神自醒的要求,流亡者自觉地进一步拉开了自己与诗坛形态的距离,从而具有了真正的诗歌之维,这就是阿多尼斯所说的“撄犯者”。撄犯文化的品质和气质,构建出自己鲜明的诗学谱系。以陶渊明和布罗茨基为双核,以寒山子和米沃什为两翼,以策兰、巴列霍、阿米亥,和阿多尼斯为诗法策略,并汲取高银,史蒂文斯,特朗斯特罗姆,俄国双娃,辛波丝卡,狄金森,毕肖普(名单较长)等人的视角维度,大致是我的目标谱系版图。诚如有人作过这样的分析:体制外的处境决定了流亡者只能是精英写作,而体制内的职务化行为,或者职务性的依附体制行为,完全可以是南郭先生式的。正是在这种维度上,流亡者拒绝承认自己是诗人:诗歌发自人性要求,写作是生活的吟唱和精神的要求,而不是职业的工作表现。这是流亡者与御用诗人及采诗官认识诗歌的分水岭所在,流亡者是以超文学体裁门类的格局来面对诗歌的。在流亡者那里,诗歌既是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精神家园。问题在于流亡者如何超越生存“控诉”层面一一:诗歌不是用于为生活而斗争的工具,尽管“艺术是从耻辱中诞生的”(汉娜.阿伦特语)。比如像布罗茨基那样,只字不提自己的苦难岁月,直接进入诗歌的精神世界,因品质独立而达到文本完整;因杰出而走向伟大。另一个问题是:传统汉语言文学认为文学就是人情的反映,“人情练达即文章”,我认为这是一种本原性缺撼。人情本身不是文学,人情之上方有文学,米沃什说得好:“诗人不仅对岁月提出见证,还要纠正时代的偏见和无知”。(写诗笔记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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