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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读27】自便诗人自选诗:魔头贝贝(10首)

 李侃likan 2020-08-20

魔头贝贝男,本名钱大全,曾用名钱鹏程。1973年农历5月12生于南阳卧龙岗;祖籍安徽铜陵地区枞阳县仪山乡,现在河南南阳油田。1988年开始写诗。作品入选《中国新诗百年大典》等多种选本。参加诗刊社第二十九届青春诗会。诗观:写诗就是畜生做梦;诗就是词句之间关系的总合。

《小疼》

晚上的树大而黑

我就在那时  出现

拎着空酒瓶

甩掉空酒瓶

我就在那时  瞪眼

在大而黑的树下

我很小

碎的声音很白  很疼  很尖

在大而黑的树下

我火花一闪  没人看见

《冬日狱中记事》

队长让我们在这儿挖土为了

盖大理石加工厂。

粉红色蚂蝗,被铁锹铲成两截。

地硬得

像放了好几天的馒头。

太阳驱散了薄雾。我们可以歇歇了,吸根烟

接着再干——我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当回农民

不,确切地说,是建筑工人

——我没想到竟挖出了一个骷髅头。

午饭我们争论着,碗里的毛发,究竟

是头发,还是毬毛

而队长在一边微笑着喝茶。

收工时我走在最后。回头,看了看落日。

暮色像泥土,从我头顶浇下。

《乌鸦》

活在炎热的冰冷中。用钢筋和石灰抒情。

狭长的走廊,他们相遇

愣了一下,点点头,各自反向走去。

世上只有两个人,陌生而孤立。

前些天经过文化宫,你又想起他

那烧成了灰的人。死亡多么耐心:磨着

黑暗的镰刀。

年少时,你认为死多么远,多么奢侈。

《寒流》

把刀插进刀鞘就像

把我放回肉体里。表面的平静。

活着的人,有的还在争取,有的

已完全放弃。

夜晚来了。天

又黑了。虽然夜晚终将过去。

我在守卫:我在写诗。

星空辽阔,毫无意义。

《昼夜之间》

微风中油菜花开到极端。

寂寞美好,轻轻荡漾,欲言又止。

白天快黑了。

当我忍不住回头。金黄暮年

扑面而来。

丰富的晚餐。简洁的诗句。

我不用纯蓝而用碳素不是我能选择的。单位

六个月就发两瓶。我不用形容词尽量不。

我选择名词和动词。身体和行为

由一只手操纵。

有时我觉得我是我的邻居

在隔壁走动、沉醉。

我觉得我缠满了绷带

被拴在亲人旁边。在死刑

执行之前。

《少年与死亡》

从前的雨丝

和手铐。

现在他刮完胡子,挪到阳台。

下面,她的脸不是

她的脸。

他头顶的蓝

说出了一切:什么

都没发生。

东半球的寂静里

有细碎的喧闹。

人在生人,畜牲在怀孕。

河南省含着

五道庙看守所。像内裤

上的一点精斑。

《在美妙的天空下》

中午我否定片刻。

鸡蛋汤,灰喜鹊,牢骚话,由你

带来的微微的蓝色。

蛇的扭曲的事实。

我不接受。扶着栏杆以免

往下跳。

你知道我喜欢你

有时。有时我

被切开。它们让你害怕。

从西半球到东半球落了无数次雨。

复杂的烹饪。简单的盐粒。

从南到北,愈合是看不见的。

《翻供者》

殡仪馆里外的

相知与不相知。

翅膀迎着春风。被猛地斩断。

静夜散发精液气味。手枪针对茫茫。

温度骤降的脚步践踏

迟迟未产的孕妇。

一只甲虫投进蛛网。练习上吊。

从瀑布到破布。最后是抹布。

麻木。敏捷

的蜂鸟被关入冰箱。收音机

收到起重机

喑哑的消息。

当时你坐在前排,长发乌黑。

像监狱灯火通明,衬出的天

那么黑。

坏男孩云收雾散,加入悔恨的行列。

《桎梏经》

地球外亮着一盏

监视囚犯的月。

埋掉般吹拂,空气的铁丝网。

在走向新生的垂死前

哑剧中的无期徒刑,在睡梦中千姿百态。

七点多妈妈打来电话。

不要熬夜啊。空调别开太低啊。

少抽烟啊。仿佛瞬息的假释。

仿佛安静

露了馅,周遭的蝉鸣。

凌晨两点值班室外灯光下三只小猫

在默默吃树根旁我倒的剩饭菜。

后来我离近了它们跑了。黑,黑白,白。

远远地,它们的回望

把我的镣铐,蹭出轻薄的温柔。

《在工作中》

值班室外沟渠青蛙叫唤。

喉咙里的绳索,捆绑未来。

一只蚊子渴血的嘴是

世界的嘴:风在其中,吹拂空洞。

更饿了。眼前只有快餐面

乏味的事实。

屋后柿子树用墨绿颤抖

回应花椒树暗暗的尖刺。

明月冷冷温柔。

星辰陡峭。相当于从骨灰到骨肉。

————诗歌随笔一篇

《乱弹琴》

  时间在虐待,地址在拘留:我诗的基本气息:所有语句,最终都指向此:仿佛落叶归根。

  淡蓝,蓝,黑蓝:我诗的基本色调:以漫漫长夜为背景:仿佛血红的报复。

  一件作品的内容隶属于语言所呈现出的结构。金刚石与石墨,同一种元素,结构变化了,则产生了截然相反的质地。也就是说,形式是关键。

  从最初比较明晰的叙述,到最近几年的言不由衷、王顾左右而言他,从尖锐、刺耳、刺眼到苦涩、晦涩,这其中,时间的酵母起了决定性作用。在时间以外,事物什么也不是。

  空间在语言中起着至关重要的辅助作用。窗含西岭千秋雪。窗含西岭:空间,千秋:时间。所以说,一首诗中的时空感是诗得以成立的要素。

  硬要命名的话,我诗可以称为结构表现主义。我诗借假成真。

  从纯粹个人角度打量世界,就像一个真正的诗人只能写出自己的诗:他不再听从外来召唤,而只服从自己的内在波动。这波动使语言得以进行下去,从而形成一首诗。

  法则是存在的。我的法则是一个三角形:语言,结构,气息:它们之间相互生成,循环往复。

  诗必须有一个会疼的身体。一个个词,穿过心脏,被抛向空中,而又恰好落在心脏周围。这样的诗必定有滋有味。

  从根本上说,诗即无中生有。就像恐龙时代,人即暗含其中。

  我基本的作诗法就是东拼西凑:把天南地北,古往今来,鸡毛蒜皮,苦心积虑纳入语言结构中。

  苦是一粒种子。经过时间浇灌,长成了我诗。

  起点从一个词开始。终点是另一个词。一个个各不相干的词,构成了一首诗。但它们之间在整体上必须形成某种关系。诗就是词句之间关系的总合。诗就是头颅被摁在水中,突然得以抬头呼吸的刹那。以呼吸为目的,在窒息中,诗显现。像空穴来风而不知风来自何处。

  我诗往往猛地一沉,或纵身一跃。

  相对来说,平衡感是决定一首诗成败的一杆秤。平衡感即紧张与松弛的对立统一。

  阅尽了人间冷暖,诗中自有冷暖。作者和读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诗有界限:它可以言之无物,但不能味同嚼蜡。诗最起码要有余音、余辉。诗最好要有没说出的东西。

  殊途同归:这一首诗和那一首诗。

  确凿地,我诗根源于我,却结出了形态各异的果实。同一棵树上,缀着鸭梨和罂粟。

  破坏是必要的。不破不立。在破坏原有结构的基础上,语言有了新的可能。

  注重偶然性。像一颗精子,恰好遇到了一粒卵子。毫不犹豫扑向她。生命得以诞生。

  对某些诗来说,没意思即有意思。

  语言效果取决于作者对语言细微处的敏感程度。语言效果决定于作者熔铸存在的能力。语言即作者的本质存在。一首诗语言之间的相互冲突和最终妥协,往往孕育着暧昧的所指的不确定。

  马蒂斯说,简洁才能有力。我说,对存在体验得深广,语句才能有力。一张十四岁的脸不可能挂着含泪的笑。

  罗伯特.塞巴斯蒂安.安东尼.马塔.艾考伦,称他的油画为内心风景、心理形态学。我诗亦如是。

  直接、感性,是我一贯遵循的原则。贾科梅蒂把青铜当作油画布去上色。痛感是我诗的青铜。

  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叔本华)。作为颤栗和悲剧的载体的语言。

  只有两种东西:真理和谎言(卡夫卡)。只有两种诗:真诗和假诗。

  在汉语范围内,大师尚未出现。这意味着我、我们,大有可为。

  再也没有比这更幸运的了:十七岁,他就进了监狱:对后来形成了他个人烙印强烈的语言风格而言。

  选择词汇即选择某种命运。

  不是感情,而是词汇构成诗(马拉美)。不是词汇,而是感情构成诗:反过来也成立。

  结尾的轻轻的重重的一击。像针扎向膨胀的气球。

  一首诗永远没完成,除非被扔掉(瓦雷里)。这促使我写出下一首诗。一首完美的诗是不存在的:但一直在眼前闪耀:近在天涯,远在咫尺:这引诱我写出下一首诗。

  为了发现诗,我过着庸俗的生活。

  写:在孤立无援中:这意味着我脱光了所有服饰,只穿着心跳、血液。写:被语言拉下水:不得不被迫使尽浑身解数把自己变成一条鱼:要不然就得憋死。

  没经过刻意为之,却想着天然去雕饰:缘木求鱼。

  诗之所以为诗,就在于它的高度浓缩。像一滴血滴入了江河。

  以缤纷的词汇,来镶嵌木已成舟的存在。虽然我要的只是一锤定音的结果。

  凡是夜里叫的东西,无论什么都是好的,只有婴儿除外(清少纳言)。只有我除外。我是喊叫,哀嚎。在舌卷入喉的语言中。

  诗说着我们的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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