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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读67】自便诗人自选诗:凡斯(10首)

 李侃likan 2020-08-20

凡斯,男,1958年生于广东,祖籍湖南。诗人,画家,垃圾运动发起人。

自幼习画,70年代中期开始写诗,出版过个人诗集《机器马》、《肖像》和多部与他人合集。70年代与诗歌同仁合办“地下刊物”《绿洲》,共出九期,90年代独自创办先锋诗歌民刊《原创性写作》,共出四期,2004年出版先锋诗歌民刊《垃圾运动(创刊号)》。

《山河破》

猪累了

看山河破碎

到处强拆

一路青山绿水

被翻了个底朝天

从四川甘洛出来

猪就闷闷不乐

一不小心误入了一座偌大的工地

夹在来来往往的大卡车中走了一百多公里

2003年逃出来的我

屠宰场的那段经历还恶梦未醒

2016.12.20.写于“诗行天下”途中四川境内.

《山是一层一层向远处退去的》

山是一层一层的

我在猪圈里的日子

是绝对想象不出来的

我的那些还在猪圈里等待屠宰的伙伴们

是绝对想象不到山是一层一层向远处退去的

2016.12.20.写于“诗行天下”途中四川境内.

《有时猪的感觉良好》

猪插上花是什么感觉

我一路不落下任何机会给自己插上一朵野花

2016.12.20.写于“诗行天下”途中四川境内.

《大渡河边想起了毛主席》

一生为猪

半世折腾

在我发现自己是猪的时候

我想起了毛主席

2016.12.20.写于“诗行天下”途中四川境内

《杀年猪》

黑色钢刀顶着下颔

血涌了出来

像下水沟的出水口

2016.12.21.写于会理红云村.

《群山围着我转》

我是一头猪

群山围着我转

昆仑山到了我这

拐了个弯

武陵山脉

直奔我来

黄山

黄河

长江

长安

远远地站在我的对面

还在犹豫着是来还是不来

绝对不敢走开

群山围着我转

祁连山大凉山

长白山太行山

泰山衡山大别山

还有宝塔山

2016.12.21.写于“诗行天下”途中会东大山之巅.


《和魔鬼讨价还价》

我逃出来

已经十年多了

我想念猪跑跑

猪坚强

还有那头曾经爱过我的大白猪母猪

它们都被制成了腊肠

都被吃进了肚子里成为了一砣屎

我还是怀念它们

我每天都在跟魔鬼对话

讨价还价

魔鬼说

你只要回来

收心回到猪圈里

我让你一切都可以回到当人的过去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说可以

你让留恋猪圏的人类回到猪圈里

让喜欢自由的猪恢复野性

魔鬼不吭声了坐在我的内心里一动不动

2016.12.23.

《一只松鼠从电线上路过我们车顶》

这是一只白色的松鼠

迅速从我们头顶路过

从这座山

蹿到那一座山

从这片松林

转移到那片松林

2016.12.23.写于“诗行天下”大山途中.

《太阳城》

太阳城是

太阳风电场中的一座小城

这里不说太阳城

就说太阳风电场上林立的巨型风扇

横竖方圆一百公里

横的一百多公里

竖的一百多公里

全是巨大无比的风车

巨大无比的叶臂在无风的旷野搅动

发出“嗡嗡”巨声

堂吉珂德就是无法忍受这种搅动

我也受不了

空气被搅得蓝一块白一块

蓝的有无数种蓝色

白的白里拖灰

灰里冒白

2016.12.26

————诗歌随笔一篇

垃圾运动,我和我的五位“徒弟”的故事(选三则)

垃圾运动几大干将有五位是我的“徒弟”,可以这么说,他们写垃圾诗直接和我有关,有的写诗都直接和我有关,譬如先疯流氓黄土和一空,五位中有四位是第一代垃圾诗写者,“原创性写作”时代就开始写垃圾诗,后来被我一批带入“垃圾派”,他们是先疯流氓黄土、小蝶、一空和典裘沽酒,另一位是无聊人,他是第二代垃圾诗人,他加入垃圾写作时第一波垃圾高潮已经过去,他本不该算我“徒弟”,他真正的垃圾师傅是典裘沽酒,典裘是他的第一位垃圾师傅,按辈分他应该是我的“徒孙”,不是“徒弟”,但后来他杀师灭祖反投我门下,辈分就串了,有点乱,只能委屈了典裘沽酒,他俩成了师兄弟了。

这五位“高徒”我一一向大家讲点故事,我们都是有故事的人,不缺故事。我是1999年上网的第一批网民,啥都不懂,注册都是一位朋友帮我注册,刚开始在20世纪网和榕树下玩,主要是在20世纪网,刚刚接触到com.co,又新奇,又兴奋。不久我就发现了乐趣网,并在上面开通了《原创性写作》BBC论坛,认识了好多写诗的新朋友,花枪、大草、王顺健、野狼、老德、金轲,都是在这论坛上认识的,还有混子余,就是后来的余毒。

五位“徒弟”除无聊人外的前四位都是“原创性写作”时期的活跃分子,典裘沽酒在四位中上网最晩,在四位中写垃圾诗也最晚。第一位跟我写垃圾诗的当属先疯流氓黄土,出手不凡,当时他还是广东商学院一位临毕业的大学生,刚喜欢上写诗。我们约见后他经常从黄沙跑来市区找我,参加我的饭局和各种活动,人很朴实、热情,网上网下,鞍前马后,都是冲锋陷阵的一把好手。他集体观念强,能弃小我,成大我,在和“下半身”为首的装逼派的论战中,他是当之无愧的急先锋。他很快就领悟到什么是诗性,什么是垃圾精神,写出了成熟的《错落的时代》、《大悲摇头咒》、《精神病记》等堪称垃圾杰作的作品,不愧为垃圾少帅。这期《垃圾运动》(格图版)选了他的《大悲摇头咒》,我不想替大家过多解读这首诗,每个人因各自人生经历不同,积淀的经验元不同,对一首诗的阅读引发的感动和感知是各有不同的,我不想将我的感知过多地左右予人,我只告诉你我的感动。先疯流氓黄土和那些把垃圾写作仅仅理解为“屎尿屁”写作,甚至只理解为“鸡巴逼”写作的粗浅、平庸的货们是完全不同的,他的作品触及的不只是题材,而是心灵,是人类最不愿意触碰的精神世界。他把“迪士戈”和摇头丸帶进了大悲咒,他颠覆着人类伪善的神圣和崇高,颠覆人类的惰性和奴性,“摇头慈悲/普渡众生”,多牛逼的一句金句啊,这才是真正的佛。可惜这么有悟性的一位,后来就不写了,随第一波垃圾高潮过后退出了诗歌这个江湖,听说后来他在一家银行当了个支行行长,这是垃圾写作的一大损失,少了一位优秀的先锋诗人,多了一位普普通通银行的小行长。

很久没碰她了,今早碰她,还是泪流满面,痛不欲生。俗话说时间可以让伤口痊愈,这要看伤在哪里,伤有多深,如果伤在致命处,就算捡回一条命,恢复到伤害前是不可能的。一空出家了,要多大的爱恨情仇才能让一个垃圾诗人舍弃红尘,遁入空门。这一期的《垃圾运动》(格图版)就选读了一空的诗。

一空是我要讲述五位“徒弟”的第二位,他随我写诗不一定比小蝶早,具体我记不大清楚,反正是“原创性写作”论坛上最早的那一拨人。我和一空认识于2002年的“原创性写作”论坛时期,那时候他也就不到二十岁,是个热血沸腾的小孩,这种年轻人当时在论坛上玩的还有先疯流氓黄土、混子余(余毒)、雷琼,当时他们都刚刚爱上诗歌写作。记得一空当时在论坛上问过我:什么是诗,诗该怎么写。我说:你心里怎么想就怎么写。

当年诗坛大部分分行都与心无关,只和文字有关,“诗歌”成了知识、学问,写诗成了技术活。我要告诉“原创性写作”的同仁们,让他们明白,诗只和心性有关,就是后来说的“相由心生”《五灯会元》有记载,六祖慧能不识字,有尼曰:“字尚不识,曷能会义?”慧能说:“诸佛妙理,非关文字。”风动,幡动,动自心也。

一空的诗是从“原创性写作”论坛开始的,他果真从说心里话开始,随心而讲,随性而说,后来就写出了很多很好的垃圾诗。

但是,在五位中他的诗最弱,人也最懦弱,生存能力差,与人交往的能力也欠佳,他比较自我,搞艺术的人很多都有这个毛病,他特别明显,没有知恩图报这一项,没有亏欠感,顺境时容易澎胀、自大,天下老子第一,不认师承,没爹没娘,总觉得自己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像孙�子一样,逆境时又极度自卑,垂头丧气,他和人交往明显有不适感,不适合群居,不适合食人间烟火。

有一年龙俊想帮他,把他看成一个人物,他俩认识也是从我垃圾运动中认识认知认可。龙俊想弄“低诗歌”,把垃圾运动的全数人马一概并入,把一空推出当总编,当一杠撑店面的幌子,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一切权力归苏维埃,一切物源归先锋艺术,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我认为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但是,不久我就发现,我这个无产者被我这个“徒弟”屏蔽在无产阶级之外。整个垃圾运动的原班人马只有我这个垃圾运动发起人、倡导者一个人被屏蔽在一空笔头下的无产阶级之外,当时一空写了大量文章,就是找不到“凡斯”二字。

这件事让我体会到江湖的体制化比起体制一点不差,我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拼命地争夺话语权,我也尝到了没有话语权的酸甜苦辣。我有点后悔我的懒惰和对名利的玩世不恭的态度,终于有了点悔改的意思。

多年以后,一空不只一次,不只在一个场合向我解释,说要解释误会,我没让他说出来。我说没什么误会,毎人都得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好自为之。对他的有意屏蔽,当年我就从来没公开表示过一个字。他怎么知道是误会呢?只有一种解释,心有愧疚。

他想向我解释是发生在他又重新落魄的时候,龙俊看好他时,把他拉到了北海,又把他推荐给了他开公司的一位朋友,在朋友手下打了一份薪金不薄的工,结果没多久,自视很高的一空就跟龙俊的那位朋友闹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弄得龙俊里外不是人,非常为难,几次给我电话谈到此事,不过龙俊也是,从我这请走一空倒没事先给我一个电话,退货电话倒给我打了好几个。

一空不只一次把那些帮他的朋友全给得罪了,未满也算一个。有段时间我懒得理他,在他得意的那一两年,众叛亲离之后他又来找我了,当时我在广州,他在我中信大厦边上的中怡城市花园同我住了几天,我带他又吃又喝。一空前半生就是被太聪明所误,后半生误不误我现在说不清楚,聪明反被聪明误,这种聪明是小聪明。

那天一空在我家问我,煞有介事,他说:“假如,我说的是假如,我跟你开口借钱,你会怎么回答?”

我当时毫不假如地对他说:“没有。”

我的回答他感到很意外,也很失望。我平时给人的感觉是憨厚、善良的,见人大部分时间都是笑眯眯的,其实,我也不是个好人,人有的龌龊我全有。

我从来没收过一位学写诗的徒弟,“徒弟”一说只是个噱头,但他们写垃圾诗肯定与我有关。

一空终于正式出家了,他的出家一定有天注定的佛缘,十多年前他刚上网在我的“原创性写作”论坛上学写诗时,就给自己起了“一空”这个笔名,可见佛缘已种,只是当事人当时不知。

多年以前,也不只一人,不只一次,有人对我说过我有佛缘。我也搞不清楚,我这个一生一心追求大恶大俗的人,说不定哪天俗缘殆尽,我也来一次说走就走的出家,阿弥陀佛,阿门。

小蝶不写诗,不只是垃圾运动的损失,也是近百年中国现代诗歌的损失。这位前中学语文老师,曾经的四川大学学生,垃圾运动公认的垃圾女魔头,垃圾王后小蝶,全名永恒的蝶舞,原为唐诗宋词随手拈来脱囗成“诗”的才女型文青,刚来“原创性写作”论坛玩时我不看好她,一般这种钻进传统诗词里太深的人大多都食古不化,容易作茧自缚,很难破茧化蝶。他们把茧当成诗,历史包浆越厚的人越容易把包浆当成历史。他们不明白诗是自由的精神,心的呈现,没想到小蝶后来羽化得特好。

写垃圾诗我是小蝶的老师,“泡泡”聊天小蝶是我的老师。过去有一种聊天网叫“泡泡”,比QQ还好用,现在已经见不到了。当时我只会在论坛聊天室聊天,不会用“泡泡”私聊,是小蝶把我拉到“泡泡”私聊,她帮我注册的泡泡聊天软件,当时我什么都不懂,是她一点一滴教我。记得她帮我注册”泡泡”过后两天是她生日,我问了她身高三围,她说不知道,她说她可以躲着老公偷偷到厕所给我量,果真洗完澡后她告诉了我四个数字。从这一刻开始,我知道她爱上我了。第二天再聊她给我看了一首她刚写的那首叫《快乐的生日》的诗,记录昨天量身高、三围的事。我说,昨天我就发现它是一首好诗胚子,我昨晚也想写。这首诗记录了两次量身高三围的事,第一次是单位例行体检,第二次是为了那个“他”。这首诗语言直白、有效,没有多余的废话,也没所谓的“诗意的语言”,这是小蝶过去做不到的,她过去的“诗意”是古人的诗意,是过去式的诗意,是一种语言的修饰,一种词藻的游戏,这是诗意转換成知识后的游戏,与艺术无关,与诗和诗人无关。这首写生日为我量三围的诗,真正打开了她自己,打开了她的心,打开了小蝶的生命,这就是她的第一首垃圾诗,也是她真正的诗,真正与她生命有关的诗。

诗就是打开自己,让人感受到你真实的存在,诗就是打开你的生命,让你的生命有生长的可能性,打开你生命的新空间,给你生命一个新的生长点,从而启迪他人,开启他人生命的新空间,也给他人生命一个新的生长点。

语言必须有目的性,必须过心,必须有效,有效的过心是艺术语言唯一的目的,一切不过心的语言都是耍流氓。

小蝶就是从这首《快乐的生日》开始,重生了一遍,重新从子宫到阴道重走了一遍,她体验到了生命的真实,体验到了生命的污浊、血腥、暴力和疼痛,她体验到了生命的尴尬和龌龊,她一发而不可收拾,诗和情感都疯狂生长,给我和垃圾艺术都留下了宝贵的、不可复制的经历和大量的艺术杰作。

十年过去了,往事已如烟,现在我不知道小蝶去了哪里,她还写不写诗,但小蝶永远都是我的小蝶,她在我永远都是十年前的样子。时隔十多年,重读她的诗,她仍然是中国百年新诗里最最优秀的诗人,她诗歌的优秀,仍然在垃圾女诗人之首。小蝶是不死的,纵使会死,她也是牛逼死的。

                                     2016.4.1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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