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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辛茜作品丨蓝马鸡的独唱

 梅雨墨香 2020-08-20

作者简介:辛茜,青海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理事、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青年创作理论委员会委员、青海作家协会委员会委员、青海散文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西宁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散文》《散文百家》《青海湖》《芳草》《诗歌月刊》《绿风》《四川文学》《安徽文学》《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艺报》《中国文化报》《新民晚报》《青海日报》等全国报刊杂志发表诗歌、散文、评论、报告文学作品,并有作品被收入各种选本。出版作品《眼睛里的蓝》《茜草为红》《燧火的赠品》《我的青海湖》《一望成雪》、长篇报告文学《尕布龙的高地》。获青海省政府文学创作奖、第四届冰心散文奖、全国首届人文地理大赛特等奖、“人民文学”近作短评金奖、中国首届“丝路散文奖”。


隐秘于山林的蓝马鸡,行踪诡谲、举止优雅。我看到它们的时候,它们一行数只,正各披一身灰蓝大氅,悄悄来到寺庙前的空地。这时,红衣僧人普华,早已等候在此。它们互相谦让,彬彬有礼地享用着僧人掌中的青稞。

这是二月的青海,青沙山中石峰突立,寂寥清冷。积雪自山上倾泻而下,对面的山坡上,云杉密布。用过早餐的蓝马鸡在沙棘丛中来回踱步、低头沉思,从不同角度看,皆像是一件艺术品。都说鸟类多嘴,可蓝马鸡不像金丝梅叽叽喳喳,也不似野鸽咕哝个不休。它们深居简出,有礼有节。没有急于表达的情绪时,异常安静。无论快步行走,还是低空飞翔。

与普华的约定,使蓝马鸡对人类有所信赖,但仅此而已。于是,我和同来的人不得不匍匐于灌丛,屏息远看,唯恐惊扰山野中的大王。看得出,蓝马鸡心情愉悦,无丝毫顾虑,能在这么一处四面环山,沙棘、腊梅遍地,清泉潺潺流入的风水宝地栖身,令它们心满意足。

我估计,蓝马鸡沉思的东西,不会涉及过去,也不指向未来。但它们仍然在沉思。

十年前,山下的这座寺庙,曾令蓝马鸡忧心忡忡、神不守舍。好在,没过多久,这片山洼就恢复了平静。草木葳蕤、空气新鲜,晨钟暮鼓中,还有轻轻梵音,阵阵桑烟回荡在山谷。

一个下雪的日子,雾色苍茫,白雪覆盖了一切。以野果、草籽果腹的蓝马鸡无处觅食,饥饿难耐,竟不顾危险在寺庙周围静静徘徊。细心的普华看出了它们的窘境,急忙捧出青稞、小豆撒在雪地上,自己则躲在沙棘丛中远远注视。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两只胆大的蓝马鸡,终于怯生生靠近。随后,又有四只放慢脚步,借灌木掩护,无声无息挨到近旁,小心啄食地上的粮食。

此后,这动人的默契,成了普华与蓝马鸡之间的秘密、人神之间的承诺,且延续多年。不因风雪、冷雨延误。即使有要事不得不下山,普华也会提前将食物,放入自制的方形木盒,置于两棵沙棘树枝杈间搭就的木板上。

仿佛是为了证明。一只极其灵敏的蓝马鸡,轻轻一跃,落在木板上,又象征性地啄了几下木盒中的黑豆,为的是让我们相信这个铁的事实,然后又挺起身子,转动灵活的脖颈,用一双水晶似的黑眼睛四处张望。

我心中大喜,又不便放声表达,只能暗中嗟叹。

普华与蓝马鸡之间,这心知肚明的秘密,始于青黄不接的季节。更多的时候,蓝马鸡是不缺乏食物的。山林犹如百花园,山柳叶、苔草、紫罗兰、沙棘果甜美烂漫,但它们依然如期而至。很显然,蓝马鸡不仅明智聪慧,还有着比人类更诚实、可靠,足以信赖的品质。

白云下,蓝马鸡面颊绯红,头顶、枕部的黑色羽绒绸缎般明亮。两侧耳羽洁白,自颈部缠绕至后,微微弯曲,如同戴了条风中飘舞的围巾,俏丽别致。但,与其他鸟类不同的是,蓝马鸡雌雄难辨,除头部相似,全身着一袭素雅蓬松的灰蓝羽毛,尾羽呈蓝紫,羽片松散华丽,泛出金属光泽。

这不免让我心存疑虑。由于鸟类视觉感官发达,对色彩的感觉十分敏感,遂使鸟类行为易受视觉情绪影响。特别是,当雄鸟向雌鸟求爱时,大多以绚丽张扬的羽毛,吸引对方,求得雌鸟好感。这种充满仪式感的婚前准备,往往需要消耗大量精力,持续很长时间,有的大约要一个月。

栖息于青海湖鸟岛的鸬鹚,在众多候鸟中,是最不起眼的。周身蓝黑的羽毛乌鸦般沉重,可一旦到了发情期,雄鸬鹚的羽毛,竟会不可思议地在一夜间发生重大变化。尾羽竖立、斑斓夺目,像开屏的孔雀。如此,容貌相似的蓝马鸡,究竟该以何种方式,选择配偶,吸引对方,完成一生中,对它们来说,最为辉煌的使命呢?

耳边不时传来金丝梅清脆的叫声,似乎还夹杂着彩尾山雀边飞边鸣的高音。和候鸟一样,3--6月是蓝马鸡的繁殖期,它们会选择灌木丛最为隐蔽的地面,也会在林间枯树、粗糙的岩缝筑巢。

蓝马鸡秉性清高、静若处子。不寻机炫耀,也不必像候鸟一样远渡万水千山。留鸟的特性,使它们安身立命,终年待在海拔3500米左右,水源丰富的高寒针叶林或临近的灌木丛。早晚集体飞往林缘山谷、草地觅食;夜晚各自散去,歇于不易被人察觉的高大树冠。哪怕冬天,山林枯燥、寂寞、压抑,蓝马鸡仍精神矍铄,如一翩翩美神,往返于山间草坪、沟壑密林,养精蓄锐中,等待草木逢春。

从美学角度讲,美感是一种视、听快感,快感是欲念的满足。蓝马鸡的快感是既定的,是自然赋予它们的一种特定尺度、内在视觉系统的生命运动,这足以说明生命学中动物的快感,来自有关欲望的学说。

雌雄相似的容貌,让蓝马鸡忽略了对色彩表象的过度认可,而注意形与情与气的流情散芳,听觉官能上的满足。这或许就是生物学家所论述的,某些鸟类的形式快感,已接近美感萌芽的象征,是一种纯粹为了美,而不在乎外在物欲追求,符合主体心灵自由的和谐,生存的美。至此,我是否可以这样以为,雌雄相似的蓝马鸡,对对方,对自己是信任的、认可的。既习惯又喜爱,不分彼此、互相欣赏、相互温存,以至于无需用色彩诱惑、讨好,赢得对方青睐。相反,而仅以表象、形式取悦对方,或以此选择配偶,反而是人类自以为是的错觉、愚蠢的逻辑。实际上,鸟类那双毫无邪念的眼睛,长在头的两侧,眼中展现的视像远比人类更加清晰生动。

也许,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然,我仍有不解之处。蓝马鸡为什么唯中国独有?又为什么大多生活在青海东部?它们最终定居于这片高地的态度,是源于对环境的适应,还是另有其因。难道,蓝马鸡也像生长在青海高原的名花鳞叶龙胆,因强烈紫外线下独有的蓝,赋予了它们更加顽强的生命、生存的勇气。

春雪降临,雪原之上白雪皑皑,蓝马鸡鲜艳地飞过,形态优美,如空中滑过一道蓝光。多年前,人类对它的认识,早已使人明白,它是怎样与人类一起诞生、繁衍和死亡。

生命的秘密太多,却又简单得平淡无奇。一切生死爱恨都从细胞开始,无论你我他抑或鸟兽虫鱼。但今天,属于名贵珍禽的蓝马鸡,这蓝色精灵,让我又一次体会到了创生的艰难与快乐。还得感激普华,是他的善意与大爱,给了我与蓝马鸡相遇的机缘,让我对生命充满了无尽想象。

普华出生在清沙山下,黄河岸边。他身材魁梧、相貌端正、性情温和。在这座山林里,他自己就是一个童话、一个美妙的故事,叙述着世间的喜乐与悲伤。他比任何人都更有权力,享受人神欢乐的喜悦;更有资格,和鸟一起捕捉生命的美感和意义。

哦,等待是多么的幸福!一道橙色的光线冲破云层,照在山顶。早已飞去的蓝马鸡,不知为何,竟再次出现在陡峭断崖。它们身后的大山绵延不断、它们眼中的天地辽阔无垠。我能感觉到它们深深的呼吸、起伏的胸膛。也能肯定,它们亦然意识到我存在的能力。

山野的风沁入心脾,它们在对视、抚摸、渴望;它们在懂得对方的心思后,又一起迎着猎猎雄风面向黄河,俯瞰大地。

突然,一声短促的颤音在穹谷回响。

蓝马鸡终于昂首翘尾,放声鸣叫。

音质粗狂,深沉有力,似成熟性感的男声。

我无法判定这是一只雄鸟,或是雌鸟。

但毫无疑问,它预示着繁殖期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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