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线上平台:初语阅读 初语阅读——西散原创高端平台 初语阅读——中国原创精品散文基地 初语排行榜——中国原创精品散文风向标 一 在传统农村,男孩子大概从少年时期就逐渐介入家里的体力活了。记忆中,我最初的体力活是从挑水开始的。那时,井口距咱家大概有一百多米远的距离,全村的吃水全是从村西头的那口老井里挑取。 第一次到老井挑水,是一根扁担加两只小号的水桶,还有一串长长的井绳。那井绳一圈又一圈,每圈约一米长,估计有十圈以上,挑水的时候挂在扁担上就是很大的一摞。 井口是个圆形的台子,高出地面约十公分,台面也只有一脚掌宽左右,但我却自信满满地站在井台之上,腿脚毫不打颤。之所以那么淡定自信,大概是因为在此之前,已经无数次抱着井绳跟在父亲后面,与井底清亮的水面对峙过多次了。当然,有时候挤在井口的脑袋往往不止我一个,小伙伴们都想看看井底水面上的自己是个啥样子,甚至在井台上窜上窜下,但奇怪的是,就是没有人失足掉下井过。如今站在井口之上,似乎是顺理成章,自然而然的事。 用井绳的末端用力系牢木桶的把手,需要注意的是,系井绳一定要牢,否则松了绳头,也就意味着木桶会沉入水底而一去不复返了。系好井绳后,就将水桶慢慢放置井底取水,待手中感觉一沉并且绳子绷直的时候,表明水桶已装满了,于是两只手开始用力往上提。毕竟年少,力量不够大,提水时,得把两只腿扎成马步式,左胳膊搭在左大腿上作为支点,右手拽上一节绳子,左手紧紧接住,松开右手后再继续往下探去,这样一节一节地拽起井绳,直到把满载的水桶提到井口,然后抓住水桶把手,将水倒入另一只桶里,再如法炮制提第二桶水上来。 水提上来后,就是往家里挑水了。扁担加身的时候并没多大的压力,还觉得挺好玩,自己也能横起扁担挑担子了,同样自信满满。但当挑起两桶水往家里送的时候,就显得不那么从容了。这担水我估计大概七八十斤重,对一个少年来说,那是一次“处女挑”。当我用右肩膀挑起两桶水,脚步踉跄地站起的刹那,只感觉一种压力陡然加肩。重压之下的肩膀一阵生疼,我歪着脖子,斜着肩试图大踏步快速往家赶,但由于掌握不住平衡,两只盛满水的桶前后晃荡起来,那水也跟着一路泼泼洒洒。没走多远,右肩膀就受不了了,不得不停下脚步把水桶放了下来,改用左肩重新把水挑了起来,没成想,左肩显得更加吃力,大有即将压塌之感,不由自主地把扁担逐渐向后脖子上移动,两手托住扁担,用后脖梗的力量顶着担子继续往前走。就这样走走停停,换了几回肩膀,才勉强将一担水挑到家里。刚踏进家门,离水缸还有一段距离,就急不可耐地将担子“咚”的一声撂在地上,扁担未及取下,便一手掐腰一手揉肩,大口喘着粗气感叹起来:哎呀,这么重啊,真不好挑!父亲站在一旁笑着说:不错啊,能挑一担水了,只不过一担水只有一半了啊!我这才想起,这一路泼泼洒洒、晃晃荡荡,不仅弄湿了裤脚和鞋子,水也浅了一大截了。 二 能挑一担水以后,也就逐渐能挑起一担大粪了。所谓的大“粪”,既有湿粪也有干粪。 湿粪,就是人畜粪便的混合物。从茅厕里用粪桶把大粪挑到田野,现在的年轻人听起来就会望而却步,因为这意味着要面对真正的脏活累活挑战。那大粪,从茅厕舀到粪桶,视觉和嗅觉都要经受考验的,能承受这种臭气熏天的环境似乎唯有咱农民。挑大粪的一路上,可得蹄疾步稳了,如果晃晃荡荡,极易导致大粪泼洒到身上来,那可是不吉利的事,所以挑湿粪的时候,不要满桶,以大半桶为宜。印象中,我挑湿粪并不多,一担也只有半桶左右,估计还是能力不足吧,虽然不怕臭味熏鼻,却怕走得不稳当。 干粪,是将各种秸秆草木灰及部分牲畜粪集中堆放,经日晒雨淋后,慢慢腐烂碎化,再充分拌和堆砌成塔型,外面用稀泥封盖,待秋种时,选择个晴天丽日,再扒开拍碎,形成可以用手直接抓的干粪。拍大粪,使之尽量细碎颗粒化,尤其注意将玻璃碴之类硬物拣出来扔掉,否则混到地里就可能伤及手脚。挑干粪,用的是多是柳条筐,分量轻重可以自己把握,但要以不溢出为限。柳条筐有大有小,一担大筐装满粪足有两百斤,一担小框装满也有一百来斤。当年,我也曾用小筐挑过干粪。用筐挑粪与用桶挑水不一样,既不担心泼洒,也不担心晃荡,但拍粪、铲粪、挑粪而起的灰尘则是一路如影随形,淌汗的时候只是用手抹一下,所以几趟下来,脸上、手上、鞋上以及裤腿上沾满灰粪或尘土,则是正常不过的事了。 挑大粪,是个典型的脏活苦活,不论干粪湿粪,都与现在的卫生要求格格不入的,但在当年的农村,则是典型的环境逼人强。是个汉子,就得粗活脏活兜着干,汗水摔八瓣,否则用父亲的话说:只能去喝西北风了。农民,一辈子都是与土地打交道的人,其汗水就是土地的肥料,哪有嫌弃自己汗水的呢。 三 能挑起一担水、一担粪的男孩,似乎是在一夜之间成长为男人了。 但是,男人,更要能挑起一场把子。 所谓“一场把子”就是每年午秋收割季节,从几里外的地里把油菜秸、花生秧、水稻把子等农作物一担接着一担往打谷场上挑,然后再人工脱粒。我个人感觉挑把子是最累的农活之一,真的是汗滴禾下土的现实写照。一根扁担,两条绳子,就是全部工具。先把水稻成捆地放置绳子的三分之一部位,然后勒紧绳子,这点也很讲究,如果捆扎不紧不牢,路途中就有可能歪斜甚至干脆散落,无法挑到场地。绳子的一端有个鱼形木扣子,绳子最终要通过这个扣子勒紧。为了勒紧稻把子,有时得手脚并用,一只脚蹬着稻把子,双手用力扯拉绳子,直到绳子完全扣进稻把子里面,才算是扎紧了水稻。稻把子摆放的位置要不偏不倚,码放的厚度不能太薄,码放的高度要与自己挑担的能力相当。负重力强的汉子,一担稻把子捆扎得与自己的身高差不多,却整整齐齐、不偏不倚,挑起来时只看到稻把子像两座山一样被缓慢移动着,却看不到倔强的汉子在“山间”负重前行。 挑把子是迈不开大步的,那种大步流星挑重担的极少,往往是一步一推进,匀速而稳妥。当然,于我而言最初的挑把子免不了有些折腾的。由于我捆扎得不紧,往往挑到中途,稻把子就会一端翘起,不想停下来再捆再扎,就不时地用手扶一下翘起的一端,以求脆弱的平衡,走起路来不是稳妥匀速,而是晃晃悠悠,挑到打谷场时,稻把子已经乱成一团了。慢慢学会了捆扎稻把子后,就是逐渐给自己加量了。十七八岁正是年少气盛之时,总有使不完的力气。看着大人们能轻松的挺起一担与自己等高的稻把子,我也心生羡慕,觉得自己也应该行,于是暗暗给自己加重分量。每一次的下蹲、压肩,再起身、挺腰,目光向前,把沉重的担子挑在肩上,把深深的脚印留在身后。 我挑把子最大的弱项不是体力不行,而是独肩,也就是只有右肩可以负重。由于左肩承受力特别弱,替换时间极短,所以更多的时候,是用右肩与后脖颈轮换挑起的。从几里外的地里挑把子,不是一趟来回即可完事,而是需要连续挑上十天半个月,就是不断的用肩膀硬是把粮食挑到打谷场,可以说迈出的每一步都是在重压下前行,那一路洒下来的岂止是汗水! 一个收获季节过去后,自己的左右肩有些不太对称,左肩依然平直,右肩有些塌陷,但肌肉变得厚实、粗糙而板结,后脖颈也逐渐隆起成了一个小小的鼓包了,而且腰板似乎有点前倾。 我深刻地怀疑,至今长得弯弯曲曲的样子,大概就是拜挑担子所赐的。 四 挑完稻把子的那年秋天,我踏上了“跳农门”之路,我心里清楚,从此自己不用挑水、挑粪、挑把子了。三年后,走上工作岗位,干着与挑把子的农民打交道的活,至今已快三十年了。犹记得,在参加工作第二年的某个夏夜,我和乡里的几个干部都在屋顶上乘凉,领导忽然对我说:小张啊,我看你工作还蛮敢干的,明天给你挑挑担子吧。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不!不!不!我不要挑担子的,我在家干过这活,太累了。 领导哈哈大笑:不是叫你挑大粪、挑把子,而是不干现在的会计,专干行政包村工作,就是改行,愿不愿意啊? 那是毕竟年少,不知道为啥要叫我改行,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回答说:谢谢领导,我只能干干小会计,其他都不会的。 那年,没有如领导所愿,去“挑担子”。 几年之后,一番阴差阳错,抑或鬼使神差似的,我还是改了行,从事了基层行政管理工作,挑起了所谓的“担子”,行走在三农改革发展的壮阔天地里。 “担子”在肩,责无旁贷,咬牙都得坚持下去。从当年向农民伸手“要钱要粮要命”(收取农业税费、计划生育等),向反哺农业的“一免三补”政策急剧转弯,到如今乡村振兴战略上的综合施策,看起来步履匆匆,却是一路汗水在身后,蓦然回首,已是三十年弹指一挥间。城市化快速发展的今天,生产力大幅度提高,手提肩扛的时代正在消失,挑担子就更加稀缺了。我至今不认为挑担子是多么灿烂而幸福的事,否则就是虚伪的鬼话了。只不过,当年挑担子,不仅是身体上苦和累的承受,还有劳动中智与力的角逐,更是磨练心性的可贵经历。现在的担子,却是一头挑着民心社会,一头牵着良心责任,虽位卑,却未敢忘井底之忧也。 担子,从田野挑到社会,分量都不轻,每一步都是负重前行。 作者简介:张道德,男,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人。现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基层公务员。工作之余爱好不多,以读书、码字为主,有散文、随笔见诸报端杂志及微刊平台,已出版散文、随笔集《我心我诉》《草木本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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