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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 • 初语阅读】董华作品丨火车里的阴山

 梅雨墨香 2020-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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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左右,伴着黑咕隆咚的夜和昏昏欲睡的路灯光,我再次登上从兖州开往包头的列车。乘客都在酣睡,车厢里没有一丝光亮,在黑暗中我熟悉地穿过狭窄的过道,找到自己的铺位,摸索着放好简单的行李,然后疲惫地躺在车厢的卧铺上。

伴着车轨与路轨碰撞而发出的咣当、咣当的声音,火车沿着伸向远方的铁轨,像一条快速游动的长蛇,不知疲倦地爬向1400多公里外的远方,而自己仿佛一个蜗居在这条长蛇体内的寄生物,在长蛇的蠕动中带着自己的疲惫进入梦乡……

近几年,迫于生计,我经常往返于山东济宁和内蒙古包头,飞速的列车载着我的焦虑,也容纳着我的希望,不断地从起点到终点,然后再从终点在回到起点。匆匆的行程,不仅劳累着我的躯体,也疲惫着我的心灵。晚上,晃动的列车就像童年晃动的摇篮,常常让我很快就能进入梦乡;白天,窗外的城市、村落、草原、树木、羊群、土地、大山、河流……飞速而至而又飞速而逝,不经意间,自己就与这些景物融合一起,不在梦中似在梦中。

十个小时后,列车进入内蒙,一望无际的原野无限地延伸到与天接壤的远方;偶尔看到的一两处早已经干涸的河道,像是上天在平坦土地上画的一道痕;一棵、两棵、三五颗嶙峋的枯树,寂寞地站在那里,像是一个个风烛残年的弓腰驼背的老人,即使春夏季节遍地的小草和枯树上的新枝都不能改变这里的单调。单调重复着单调,人在这里,哪怕走了一天的路,环顾四野,就会发现眼前景物依然如旧。我想也许上帝也厌倦了这里一览无余的枯燥吧,于是阴山凭空而降,绵延万里,横亘东西,隔断南北。有了阴山,就像平静的湖面掀起一层巨浪,又似平铺直叙的故事有了跌宕起伏的情节,这里顿然有了力度。

阴山随着火车一路蜿蜒起伏,远望绵延不断,似巨龙腾云驾雾,又像万千雄兵严阵以待; 近看满山裸露的岩石,像青筋毕露的金刚,粗犷,狰狞。有时候还能看到有一些不知名的小树和石缝间探头缩脑的小草。

时光悠悠,岁月永恒,千万年来阴山静静地横亘在这片广袤的草原上,昼夜交替,四季轮回,视草木枯荣,看朝代更替。阴山就像一个历经沧桑的老者,满脸皱纹,目光深邃,默然地洞悉着一切。

“秦时明月汉时关”,冰冷的月光洒在黑黝黝的阴山上,在山的黑暗处不时地闪动着一双双利剑似的寒光,这是匈奴单于冒顿、突厥可汗颉利、鲜卑首领拓跋珪觊觎汉人财富的眼睛。锋利的弯刀已经出鞘,惨无人道的掠夺一触即发。他们知道跨越了阴山就靠近了财富,在财富面前生命已经不重要,特别是别人的生命。此时,黑漆漆的夜仿佛涂抹在天际间重重的浓墨,在夜的映衬下阴山越发显得阴森森的,像一个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嘴吃人野兽,又像一个人装了无数冤魂厉鬼的巨大坟墓。

于是,千里狼烟四起,万户妻离子散……

这时候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位穿白色孝服的年轻女子,满脸的灰尘伴着满脸的泪痕,悲悲切切,踉踉跄跄。她撕心裂肺的哭声让八百里长城轰然倒下,却不能唤回新婚丈夫流浪在阴山乱石下的孤魂。寒风瑟瑟,孤雁哀鸣,柔弱的女子又能向谁讨回自己的公道呢?是阴山上的长城,是宫殿里的秦始皇,还是马背上的匈奴武士?

我知道她就是秦朝的孟姜女,她在这里已经千年,她的哭声从秦汉,响到唐宋,响到元明清。阴山的草木为之含悲,阴山的生灵因之涕泣。然而这种哭声却撼动不了单于的贪婪、可汗征服天下的雄心。

阴山阴云密布,孤魂野鬼在废墟里游荡……

一晃之间,我忽然看到在阴山崎岖的小路上,怪石枯树之旁,蹒跚过来一位抱着琵琶的汉家女子。她满身华妆,像闪烁在阴山里的一颗璀璨的珍珠;她天生丽质,让展翅天空的大雁停止了飞翔;她一步一回眸,回眸愁断肠。我知道她是汉代的王昭君。山风剌剌,吹老了窈窕的青春,却抹不去心中的泪痕;悲泣切切,泪洒无边的大漠,却哭不尽断肠的思乡……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草原上哀怨的琵琶声,弹奏着人世间最无奈的哀怨。在凄凄切切悲悲惨惨的琵琶声中,我看到了中国历史上不让须眉的弱女子,有出塞的昭君,有入藏的文成公主,有嫁入吴宫的越女西施……她们想用自己含着泪的微笑换取国家的平安,然而历史又总是不能让人如愿,正如古人云:“以地事秦,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

突然,“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琵琶声停,军鼓如雷,战马嘶鸣,在阴山的山涧里,迎着剌剌山风,驰骋出一匹匹战马,马背上的将士个个披盔戴甲,挥刀执矛,眼睛里喷着复仇的怒火。我知道在这些勇士里面有秦朝的蒙恬,有汉朝的卫青、霍去病,有唐朝的李靖、李世勣,还有明朝的徐达、戚继光……

于是,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千里无人烟……

于是,在中国的文学上留下了“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惆怅,“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的凄凉,“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的伤感,“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的悲惨……

火车依然在不知疲倦地奔驰着,窗子把远处的阴山切割成一幅幅向后移动的画面,山势蜿蜒,起伏重叠,是水墨画,也是写意画。我想如果能在浩渺的天空中俯视阴山,那么阴山一定是艺术家在画着绿色草原的宣纸上凝神静气勾勒出的一道浓墨,浑厚而张扬,雄健而奔放。这是饱蘸着情感的一抹,也是草原天然的南北分界线,阴山南面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的农耕生活,阴山北面是逐水草而居,崇尚自由、奔放、征服的游牧生活。农耕和游牧一静一动,本应相得益彰,相安无事,然而,一旦画笔断了墨,一方带着损害另一方的欲望迈过了这道界限,农耕和游牧便有了冲突,就像平静的水面刮起了风,掀起了浪,战争就不可幸免,而最终的结果只能是生灵涂炭,两败俱伤。

巍巍阴山,绵延万里,增加的只是山南山北空间连接的难度,并不能拉大两侧居民心灵间的距离。望着绵绵不绝的阴山,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阴山的岩画。据郦道元的《水经注》记载:“河水又东,北历石崖山西,去北地五百里,山石之上,自然有文,尽若虎马之状,粲然成著,类似图焉,故亦谓之画石山也。”

阴山粗犷而豪放,博大而深邃,上天虽然没有给阴山草木繁盛之秀,却恩赐给她一山坚石,一山硬骨。于是远古牧民便以石为笔,随山之凹凸而刻镂出自己的生命轨迹,成就了一幅幅流传至今的岩画。岩画内容有骏马、骑士、穹庐毡帐之景物,有舞蹈、图腾、拜日祭祀之活动。

不用想象,我就可以感受到远古时代阴山周围居民简单而又快乐的生活场景: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绿绿的草坪上马儿跑,牛羊悠闲地吃着嫩草,欢乐的牧民们载歌载舞……

“敕勒川

阴山下。

天似穹庐,

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这时候,恍惚中我仿佛听到《敕勒歌》的歌声,朴素、真情、浑厚的音调,伴着悠扬的马头琴声,氤氲在塞外的草原上,草原变得更加柔和与柔情。与此同时,我的眼前出现一位北魏鲜卑族姑娘,手里捧着白色的哈达,在碧草蓝天之间,抬头望着前方的阴山,满脸洋溢着幸福的微笑,酣畅淋漓的歌声响彻在整个蒙古草原,响彻在每一个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的心里。

多美的歌声!多美的草原!没有战争,这里是一片祥和与欢乐,不同民族的人相互欣赏,共享幸福,正如唐朝诗人雍陶在诗中写的:“行子喜闻无战伐,闲看游骑猎秋原。”

在蓝色的天空下,阴山像一座慈祥的守护神,深情地看着山脚下的青青的牧草和欢乐的居民。

坐在火车里,我习惯地望着窗外的阴山,看山的巍峨,看石的峭拔,听山的呼吸,听石的静默,山和石让我读懂了历史,也让我明白了生命。火车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也都有自己的防御,只要彼此尊重,彼此都是陌生的亲人。佛云:修百世才能同舟。能同在一个车厢里相遇也是生命的有缘分,只要“德不孤”,那么“必有邻”。

如果把飞速的火车比作生命中不停止的脚步,那么默默的阴山就是心灵守护的那份宁静。是的,生命就像一次跋涉,我们要做的就是在岁月的夹缝中深情地活着,在凡尘琐事的平庸中守着一份坦然。

火车承载着我生命的故事,奔驰在阴山脚下;阴山绵延在火车外面的草地上,也蜿蜒在我的内心里。


作者简介:董华 山东济宁人,民盟会员,任城作协理事,心理学人,性情达人,耕耘于三尺讲台,倾心于心理学业,副高职称,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市心理咨询师协会秘书长,在工作之余,从事散文创作,曾在各级刊物发表散文多篇。用心写所见、所感、所悟。在创作中力求把中国历史文化融于生活的感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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