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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 • 初语阅读】安秋生作品 | 石磙开出花

 梅雨墨香 2020-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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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到泉上村游玩,甬道边摆放的一件旧物引起了我的注意。

这个老物件,许多地方叫碌碡,当地方言称石磙,我小时候在农村,叫得更麻烦些:碾碾磙子。麻烦是后来的感觉,当时也觉得挺顺溜。这里还是称它石磙吧。

石磙在旧时的农家生活里,算是主角之一,碾棚里碾米碾面靠它,打谷场上碾压谷子、小麦也靠它,靠它的重量,来达到脱粒、去皮或碾成面粉的目的。在碾棚里用碾子碾米轧面,一般是用牲口来拉,穷人家没有牲口可用,只好把人当牲口使。我小时候已经不能称“穷人”(早就“翻身”了),仍然代替牲口推碾子,因为我们家那头老黑驴被我父亲牵着入了“社”,入了社就姓了公,原来的主人不再是主人,不能随便再用,家里又没米下锅了,只能让孩子大人连夜去推碾子碾米。推碾子出力气事小,难受是转圈转得头蒙眼花,不是个好活儿。

认真说来,石磙一类的石质工具,是人类学会直立行走后最早的发明。大家都知道人类历史上有一个漫长的“石器时代”,还分旧石器时代和新石器时代。石头在人类的进化史发展史上,帮过人类的大忙。从碾米来说,我们村的“石器时代”一直持续到1965年,——这一年我们村引进了第一台钢铁制造并由电力带动的碾米机。从打场来讲,“石器时代”更长,一直持续到大约1985年,才改用柴油机带动的脱粒机。用上了碾米机、电磨和脱粒机,石磙就退出了历史舞台,我们也结束了推碾子推磨的苦役。从此,石磙失掉实用价值,结束了上万年的辉煌,变成了过时的老物件。

石磙摆上泉上村街头,就是当“稀罕物”供外人或孩子们看的。城市人多年不见这个,孩子们压根儿没见过这个,见了反而觉得“新奇”。

闲话少叙,现在回到我在泉上村看到的石磙上。这个石磙放到现在这个位置,我已经来过泉上好几回,每次都从它身边经过,但没有用心观察。因为在我眼里,石磙算不得“稀罕物”。昨天例外,天气特别好(刮了一夜的风,大风刮过,小城的天就恢复了久违的蓝),心情也特别好(因为疫情在家里憋得太久,行走在村庄里的石子路上,微风吹着,爽),又没有事情赶着,所以破例在石磙前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它身上,细细地打量它。这一打量,还真就有了发现。

石磙的形状大致上是圆柱体,一头粗,一头细(严格说应是圆锥体去掉尖),一看就是碾磙,因为碾磙要在碾盘上围绕一个轴心转动,道理不言而喻。石磙的石材,我把它叫砂石,这种材质硬度高,颗粒大,摩擦力强。可能是由于年代久远,磙体已经不圆,有的部位表层脱落,现出了岁月的斑驳。

石磙的出奇之处在两头的两个圆面。在我印象里,所有石磙的圆面,都会凿有一组一组的直线,总体上呈放射状,这大概是标配。这个石磙长得与众不同:两个圆面绽放着花朵。大头一面,是一朵仰面绽放的莲花,八个大花瓣均匀排列,花瓣的线条飘逸生动,八个花瓣捧着花心,花心正是石磙的轴心,铁质瓢状的凹槽正在中心位置,浑然一体,天衣无缝。小头圆面则是一朵伸出水面的莲花,一截花炳,托出两片花叶和两个大花瓣,大花瓣也捧着花心,花心也正是轴心,花心上部,则是三个大小不同的莲蓬,造型阿娜,仿佛流溢着荷香。

我有些被惊到了!心里猜想:这是一位什么样的石匠,带着什么样的心情来制作这个石磙的呢?

谁都知道,石磙的功能是使用,显然这个石匠并不满足于为它赋予实用功能。他似乎刻意做出一件艺术品。这一锤一凿背后,有着一颗怎样的爱美之心呢?

我想,这位工匠(我要改称“位”了,以表示我对他的尊敬)此刻一定相对悠闲,石磙的制作没有工期要求,也没有工钱多少的顾虑,他只负责把它做得更好,也就是说,他暂时摈弃了功利之心,只想在石磙上挥洒自己的艺术才华。

或许,这位工匠生产制作这个石磙并不是为了出售,他是为了自己在生产,是为了子孙后代在生产。他在施之于一锤一凿的过程中,雕刻这两朵莲花的时候,想的是以后他使用的这架碾子,是开着莲花的碾子。他的眼前就时时开着莲花,沉重的日子多出些许美好,子孙后代的日子也多出几分祥和。甚至有可能这是位年轻的工匠,他雕刻花朵的时候,想象中使碾子的人,是他爱恋的一位姑娘,他手下的每一个花瓣,都是送到姑娘眼前的礼物,都摇荡着一颗春心。

也许,这位工匠跟我想的并不一样,他制造这个石磙就是为了出售或为别人帮工。但他待人有极大的善意,对所有人都像对家人和情人一样友好。你要的是一个实用的石磙,我额外送你两朵盛开的莲花!就像过去我们武安人在外经营绸缎,小姑娘上门买货,我搭你一截毛绒绒的红头绳;老太太进店来定衣,我特意备一副刺绣的绑腿带,给你一个惊喜。还比如我小时候在农村,有人学书法就是为了能帮大家写春联,学画画就是为给亲戚邻居画窗花。赠人玫瑰手留余香。我送出几个小物件,或者付出功夫和才艺,收获的是信誉、情谊和人缘。在传统社会,这些温情的举动,都是生活里的火,生命里的灯。这位工匠也是如此,他愿让与他有过交集的人们,把辛劳而苦情的日子都过出花来,也会收获更多的敬重和爱戴。

或许,我所有的猜想纯属多余,这位工匠根本没有想这么多。只有现代人才为每件事都找到理由。过去的人心灵简单而素净,没有那么多弯弯肠子。工匠就是工匠,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做一个好工匠,做到能做的最好,久而成习,行来全凭惯性。他热爱艺术,就把每件过手的产品统统做成艺术品。兴趣是最好的老师,爱好是成功他娘,艺术就是这样成长成熟的。

想到这里我就忽然茅塞顿开了。大约二十年前,我到龙门石窟奉先寺瞻仰十七米多高的卢舍那大佛,就曾经痴痴地想,是一帮什么样的人,靠着什么样的精神力量,花费了多少心血和汗水,在露天的崖壁上雕凿出这么美丽的巨型佛像?只能归结到,这帮人抱有共同的信仰,信仰佛,信仰艺术。抱有坚定信仰的人,才能做出常人无法做到,甚至常人无法理解的事业。世界上伟大的艺术,大约都是这样的人,以这样的精神,创造出来的。

工匠有工匠的信仰,艺术家有艺术家的信仰,作家也该有作家的信仰。我们都应该持有足够的敬畏心,带着爱,带着信仰,把自己钟情的事做到极致。心间有了不败的花朵,生活随时都会溢出花香,包括制作一个最普通的碾碾磙子。

在泉上村,在一个古旧的石磙旁,我真的想了很多……

        2020年5月19日早晨


作者简介:安秋生,现居武安,曾在当地组织部、环保局等部门任职,现为神钲书院院长,中国作协会员,任河北省作协理事,河北省散文学会副会长,邯郸市作协副主席,邯郸市散文学会主席,著有诗集《心如四季》、散文集《永远的虹》《怀想一种植物》《把手给我》《角色》《乡间鼓手》,纪实文学《药鬼子记事》《武安商帮史话》,报告文学《大道之行》,人物传记《赵寅时传》,电视连续剧剧本《药鬼子》(与人合作)等文学著作十余种,获奖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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