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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征文展示】肖念涛作品 | 多愁善感的樱花

 梅雨墨香 2020-08-20

2018中国(合肥)长丰首届樱花艺术节征文展示(四十五)


世界全部消失,唯有她的美,她的香,占领了我。

她就是樱花。高雅而素朴,热烈而淡定,珍贵而平易。

每次见到她,我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美与爱,汹涌澎湃,吞噬了我。而我的每个毛孔张开的都是美与爱,就像大地张开的每一个毛孔,都充溢着她的美与爱。

她本身就是大地的主题,美与爱。

铺展如洁白的雪,或者粉红色的雪,让我们这些凡人沐浴透彻肺腑的芳香,眼里是满满的美与爱。

这种洁白的雪,或者粉红色的雪,带着淡淡的忧郁,是那种美人微蹙蛾眉的忧郁,高雅素净的忧郁,多愁善感的忧郁。这种忧郁,为她凭添了唯美诗人的气质。

难道她是仙人派来的点燃忧郁的纯美诗人?!

很早的时候,四十多年前吧,她就已来到了我的身边。可是我不知道她的芳名叫樱花。

那是个饥饿的年代。我很小。父母亲披星戴月在田地里挣工分,人生的最大理想就是果腹。我家门口有一棵瘦瘦的树,每年三月份开花,远看雪白,像是梨花,近看是淡淡的粉色,像是桃花。可事实上,她既不是梨花,也不是桃花。父母亲也叫不出她是什么花。而且花期很短,只有半个月左右。后来,农技站有个人告诉我们,这是樱花。作为老土的农民,父母亲听说是樱花,也就轻描淡写地说,樱花就樱花吧!

我朦朦胧胧地知道她的芳名叫樱花。但我,两个哥哥,包括父母亲,并不关心,也不知道她是何等高贵的花。我们只知道桃花能结出桃子,梨花能结出梨子,那才叫高贵的实在。可是樱花能干什么呢?除了美得招人眼目,很快就凋谢,萎落成泥。而且那个年代,谁有心思去欣赏她的美?谁能在饥肠辘辘之际,去欣赏她独自绰约摇曳的忧郁之美?

她的多愁善感之美,在面黄肌瘦的乡村,缺乏眼睛去发现。

不过,还好,幸亏她不能结出凡俗的果实,否则会遭遇桃树、梨树被当成“资本主义的尾巴”而惨遭砍伐的厄运。

或者说,是她的孤芳自赏,救了她。甚或,正是凭借寂寞孤独,她实现了从灵魂到肉体的自我救赎。

她的孤独是一座花园。

她用奇葩独标的忧郁的美眸,俯瞰滚滚红尘中的苦涩。

那时的每年三月份,正是我家断粮厉害的时候。饿得发黑眼晕的父母亲突发奇想,把樱花一朵朵摘下来,分批次,很节约地,锅里盛了很多水炖了。两三天才炖一次。满锅沸腾,沸腾出一股异香。一朵煮熟的樱花被噙在我幼年的嘴里,嘴里芳香四溢。真过瘾!我的每一颗味蕾,都在欢呼雀跃。

樱花在我的肚子里盛开。

那是春天在我们体内的绽放。

我们的肚腹获得新生。而樱花也因此如凤凰涅槃。

揉碎一个你,揉碎一个我,诞生一个她。这就是美与爱演绎的物理反应或者化学反应。

我们在饕餮樱花的时候,全然没有顾忌樱花树在风中微微颤栗的身子。也许她在哭泣,哭泣之余,却又朝我们瞪着哀怜的目光。

樱花的花期刚过,我家断粮的危机并没有从根本上得到缓解。父母亲又突发奇想,下雨天一过,就从樱花树上拔下一坨一坨湿漉漉的树浆。童年的我认为这是樱花树的泪水凝结而成,状如玛瑙,有着晶莹剔透的血色光芒。父母亲将樱花树浆洗净,切碎,放点盐炒了。放在嘴里咀嚼,美味无比。很有弹性的口感。具有嚼牛筋般的爽。这在物质极度匮乏的年代,确实是一道奇观。有时我想,如果把这作为现在五星级酒店的一道野菜,肯定会迎来千万食客!

那些年月,我们吃樱花,吃樱花树浆,以缓解最最饥饿的三月份断粮危机。当然,四月份五月份吃的是从田里禾苗里薅出来的还算嫩生生的青色稗苗。六月份七月份新粮出来了。

吃了樱花,吃了樱花树浆,我们全家人无病无灾。时至今天我才知道,樱花竟然是一味良药,可以祛除很多病症。

这些年,我出入了很多高档餐厅。有一道名菜,就叫炒栀子花。偶尔会有炒樱花。我恍然大悟,当年,我们吃樱花以及樱花树浆,其实是提前过上了贵族式的生活。我禁不住哑然失笑。我想当年的樱花树充满忧郁,可是我们来不及去分享她的忧郁。我们还没有上升到情怀,或者情调。

当我们意识到樱花之美时,是在农村家庭联产承包制之后,也就是说,解决了每年三月份断粮危机,实现温饱理想之后。这时,我们才作古正经地欣赏家门口这棵已经有点老态的樱花树。她似乎是善解人意的,并不怨恨我们之前吃了她的花和她的浆,相反,她表现出欣慰之意,在乡村的微风中向我们微微颔首,像是对岁月微微颔首。

我家搬迁新居后,从樱花树上切了一根枝,插在新居的小小的晒谷坪旁,她也就聘聘婷婷地长起来了。等她葳蕤壮大,开出烂漫的樱花,我考上了大学。

通过城市生活,书海揽胜,我愈加对樱花青睐。看过电影《浪漫樱花》,我知道了樱花是爱情的象征,热烈,浪漫。通过读书,知道了两千多年前,我国私人庭院就已普遍种植樱花,而某某国家只是万国来朝我泱泱中华帝国时,将樱花传入该国,后来成为国花,而樱花在该国种植只有一千多年的历史。

当我在城市植物园,看到如云的樱花时,陷入了沉思,樱花之美,也是经历了历史沧桑的。樱花,本身就是一位凤眼看历史岁月的多愁善感的美女诗人。任凭岁月风云际会,她依然用爱情之美的眼光打量这个世界,希冀用烂漫的樱花之云彩给硝烟味时起的世界以芬芳华盖般的荫凉。

我特意去旧居看望那棵体态斑驳的樱花树。但是她已不复存在。因为旧居的那块土地,已经被房地产开发商高价征用。原来闭塞的地方,因为固有的一条江,更重要的是,一座桥跨江上,江对岸新修了高速公路,听说明年还要通高铁,房地产商要建江景房,旧居之地已经炙手可热。

尽管旧居的樱花树不复存在,但是她的花容月貌依然摇曳在我的脑海,仿佛这棵樱花树已牢牢扎根在我的心之土壤。

而且,旧居的樱花树,她的樱花也罢,她的树浆也罢,已经融于我的血脉里。我甚至庆幸,饥饿年代,樱花树的花和浆,使我家不仅得以略为果腹度过饥荒,而且以她的药用价值,让我健康成长,在岁月羁旅中无病无灾。

当我蜗居城市的水泥森林中,找不到扦插樱花树枝的地方,就分外怀念老家旧居前的那棵艰难岁月里与我们相依相伴的樱花树。

每次回老家,我都一再叮嘱家里人,善待、厚待小小晒谷坪旁的这棵樱花树。就像善待、厚待真正的爱情记忆。

我深情地凝望小小晒谷坪旁的这棵樱花树,就像凝望旧居前那棵经历风霜雪雨的樱花树。

望着望着,我把自己望成了一棵神奇的樱花树。

尽管在城里难以找到栽种樱花树的地方,但我对樱花的情结却愈加厚重。我甚至申请在三月份休年假,赴武汉大学看樱花。武汉大学简直就是一片樱花的海洋,而赏樱花者也是人山人海。当然,到武汉大学赏樱花,既可感受花卉之奇美,樱花象征的爱情是多么热烈美好,同时也可以缅怀历史,挖掘樱花笑靥背后的沧桑历史。樱花姣美的脸和清澈的眼睛俯瞰的是人性的纠结复杂,演绎出的世事沧桑,悲欢离合。

有科学家说,真正的爱情只有两个月时间。我理解,其他时间都是拱卫爱情的一砖一瓦。

那么,樱花的花期只有半个月左右。就算花期短暂,也要爱得轰轰烈烈,也要美得惊世骇俗。

不过,让人铭心刻骨的花期,是大地的无私、天空的阔绰滋养,无数沉默绵延的结果。

武汉大学的樱花是多愁善感的。尽管扑入眼帘的花期短暂,但是香透一生的花魂却是无可计量。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足矣。何况,点燃赏花者的多愁善感,使之以厚植善根的悲悯情怀打量世界,善莫大焉?!

我拍婚纱照时,选择了植物园的樱花苑。三月份的樱花苑,风儿凉兮兮的。但是铺天盖地的樱花俏面容,点燃了我心中的暖意。暖意不断发酵。摄影师忙得不亦乐乎。拍照之余,身着婚纱的妻子,外披军大衣棉袄。我穿西装、打领带,同样披着军大衣棉袄。我仿佛听到樱花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娇容面带浅愁地叽叽喳喳地嘲笑我们。我们顿时热血沸腾,扔掉军大衣棉袄,在樱花丛中快速穿梭,任凭樱花多愁善感的吻如千万个花瓣嘬在我和妻子的头上、身上。摄影师的照相机咔嚓咔嚓地歌唱着不停。

......

和妻子结婚多年,膝下无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父母亲急得不得了。我连忙向老人家解释,城里人都不急着要小孩,事业为重,不要急,不要急。妻子也急得不得了,我连忙宽慰她,不急不急。其实,我自己也急得不得了。到医院看了又看,是妻子的原因。花三万元做试管婴儿,打了水漂,且妻子苦不堪言,服药打针严重扭曲了她的身材,心灵处于呻吟之中。她咬紧牙关,我心泣血。

可是,当我看到老家小小的晒谷坪旁的樱花树怒放的樱花如火如荼,尽管投下的荫影也是闲愁万种,我反而心放宽了,心想,美如爱情的樱花,就算不结果,也丝毫不影响她的美丽啊?!

我卯足劲,要努力工作,赚点钱,希望在城郊区拥有自己一个小小的庭院,从而把老家小小的晒谷坪旁的樱花树的一枝,扦插在城郊区的庭院里,让多愁善感的樱花横亘缱绻庭院。让生命长河里灿若流星绽放的樱花点燃永恒的爱!

父母亲逼我和妻子离婚。可我和妻子的感情那么深,怎么能轻言离婚呢?我能理解父母亲的苦衷。不到迫不得已,他们不会放出狠话。

善解人意的妻子看出了端倪,主动提出离婚。我不允。妻子哭成了一个小泪人。小泪人就像一朵带雨的樱花,楚楚动人。我心有戚戚焉。

我在爱与孝的十字路口徘徊。

父母亲没有错。我不能责怪他们。但我又不能从命。老龄社会的快速到来,让我们多少有点恐慌。转基因食品带来的不孕不育,让我们惊悚。父母亲虽然不懂丛林法则,却知道抽着世道人心的鞭子,驱使儿子该怎么做。

是含颦带笑、多愁善感的樱花点燃了我思想的干柴。

其实,很多时候,柔软也是一种力量。也许一片樱花花瓣就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将我世俗的灌木杂草嚓嚓嚓割掉。

我回到家中,指着小小的晒谷坪旁的樱花树,对父母亲说,这樱花不结果,不照样每年美丽如火一次吗?每一朵樱花,都是我们的孩子啊!

父母亲惊诧地瞪大了眼睛。

我手揽着妻子,像是揽着一棵樱花树。我告诉她,这辈子我俩,就是一朵樱花的两瓣,即使不招来蝴蝶,我俩也筑梦共同的蝴蝶。

我要为妻子献唱一曲《最浪漫的事》。告诉她,和她一起慢慢变老,就是最浪漫的事。何况,象征爱情的樱花既短暂而又漫长的绽放!

我凝思着记忆中的樱花,把妻子想象成了一棵多愁善感的樱花树——唯有多愁善感,才有悲悯情怀——悲悯情怀,给了世界存在的理由——而我自己则是这棵樱花树吮吸大地营养的一条根,每一朵灿烂的樱花都是望向我们的孩子的纯真的脸庞......


作者简介:肖念涛,男,出生于湖南省洞口县。现任湖南省散文学会常务副会长,《湖南散文》执行主编。小说、散文、诗歌、评论作品散见《大家》《芙蓉》《天津文学》《湖南文学》《散文百家》《创作与评论》《中国文化报》《羊城晚报》《湖南日报》等。散文《灵魂山水》入选《2002年中国精短美文100篇》。出版长篇小说《独木桥上》、中篇小说集《冰清玉洁的丰盈》。


《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编委会

刘志成、许辉、张继炼、张庆龙

杨海蒂、梅雨墨、小聿、彭光品

文学顾问:潘小平  

执行主编:梅雨墨 

编辑部主任:小聿  

编辑部副主任:彭光品

编辑部地址:安徽省淮南市龙湖南路舜耕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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