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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征文展示】付桂秋作品 | 故园果香

 梅雨墨香 2020-08-20

 西散原创总编手册 —— 梅雨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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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我爱祖国,人间至情”大型征文展示(239)


距离那所房子越近,我的心情越是五味杂陈。

从路上望过去,挂着铁锁的黑漆大门,把空间隔成了院内院外两部分。院外是一排南北走向的梨树,郁郁葱葱。很容易看得出,是因欠缺修剪而肆意向高空生长的。这一排梨树,已把房子掩在了绿荫里,明显带有喧宾夺主的气势。

不过我心里清楚,在一溜树中间,有一条两米宽的过道。下车后看清,过道南北各栽有四棵梨树,树干已有壮男人臂膀粗了。梨子大部分已经成熟,黄橙橙的,悬挂于枝丫上。是那种酸甜可口,又极耐储藏的尖把梨,煞是惹人欢爱。不觉嘴角上翘,浅笑盈盈了。

可当目光下移至地面,所及处杂草丛生,就连中间那条红砖铺就的甬路,都快被绿草淹没了。一脚踏上去,鲜绿的杂草下面,又露出了上一季的枯草来。我那颗脆弱的心,瞬间又一片苍凉……

知道吗?此时的我,不是置身乡下田园,也不是踏足郊区野外,这里,确确实实属于市区。只因比邻哈达铁路线,沿线房屋被称作铁路家属房,归属于铁路用地,不能被拆迁,所以才出现了市区内少见的一溜平房。也被称为棚户区。

这里,是我的娘家!只是,房屋已经空闲多年了。

那是头天晚上,大姐在家庭微信群里说,原来的老邻居告诉她,咱家门前的梨树今年结了很多果,已经熟了。再不去采摘,过几天就都得落地,或被人偷光了。我和二姐都疑惑地问,咱家哪来的梨树呀?大姐说,是前年她朋友家栽果树时要了几棵,栽在咱家大门外那片空地上了。明天谁有空就回过去看看吧。

说来惭愧,平时只有大姐和哥哥偶尔回来看看,我和二姐,都已经近十年没回这个家了。也许大姐栽果树时,就是有意用这种方式召唤我们回家的吧。

其实我们的住地离这里都不远,开车兜兜转转也不过十分钟,步行抄近路,四十分钟也足够了。

曾几何时,我们走在这条路上,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家门;在没有星月的夜里,也清清楚楚知晓哪里有雨后积水,哪里堆放了枕木、钢轨。迈出的每一步,都熟悉而踏实。

如今,这条曾经往返无数次的回家之路,我却走了近十年。不是不想回来,而是每欲走近,心里便涌出百般滋味,近乡情怯,只好又小心翼翼岔开了。

这个还算宽敞的居家院落,曾经令很多人羡慕。它建于1980年,是我父亲落实政策回城时,铁路局单独拨款建造的私人住宅。以这个核心家庭为中心,又逐渐衍生出了四个小家,六口人也变成了十四口人。

每到周末或节假日,一大家子人聚集在一起,聊工作拉家常的同时,父亲早早准备好的丰盛食材,就变成了一大桌子可口的家常菜。老少尽欢,其乐融融,欢声笑语胀出了门窗,漾过了院墙,挡都挡不住……

有爸妈在,你就可以永远不必长大;有爸妈住在那里,尽管披星戴月,你都愿意奔向那个叫家的地方,只为还没踏进房门便喊一声:爸,我妈呢……

可自从这个家的两个主角相继步入天堂后,我们便很少回这里来了。我们姐弟四人,也从此蜕变成了真正的大人。

一幢曾经让你睡得最踏实的房子,一个共享天伦的乐园,也从此和四个失去父母的孩子一样——内心空了。这个承载着我们最珍贵记忆的地方,就此成为了故园。

故园几度群花谢,遥望那边不敢回……

父母在世时,每年开春,他们都在院子里种下各种时令蔬菜,茄子、辣椒、菠菜、白菜、西红柿等等,高矮胖瘦,颜色不一。而院外如今栽梨树的地方,就种需要搭架的蔬菜了,像黄瓜、苦瓜、芸豆、豇豆等等。他们还在过道两侧和路边种上各种花草,有颜色不同的步登高、格桑花、夜来香等等,形成两个正反的“L” 型转弯。

夏秋季节,从傍晚开始,一些上了年纪的邻居们就搬个马扎,坐在我家院门外的花草旁边消暑纳凉,闲拉家常。男人们身披月华,手执蒲扇,谈天说地,讲古论今。女人们穿着最舒适的家庭便装,拉拉家常,讲讲子孙。

坐在这里的人们不分学识深浅,没有地位高低,更不比收入多少,他们只是在悠闲地打发时间。那种田园诗般的恬淡惬意,是如今身居高楼里的人们理想中的慢生活方式。

父亲作为男主人,总是主动掏烟招待老哥们儿。偶尔也会被这个叔叔拦一下,说今天来我这个吧,劲儿大!那个大爷又说,我家三小子回来了,给我带了这个,说是外国烟儿。来来来,老哥儿几个都尝尝,咱也真正开开洋荤。

就听女人堆那边传来喊声:老东西!臭不要脸。你们都省省吧,可别在这儿污染空气了。这夜来香把空气染得多清香啊?你们都提提鼻子吸吸气,好好闻一闻吧。抽什么烟抽烟,这群老烟鬼,一天天就知道抽。

一阵嘻嘻哈哈过后,也没人在乎他们是否闻了那花香,埋怨完也就算了,从不追究说出去的话是否生效。也没人回答她们继续抽还是不抽。只是十有八九你会发现,也就片刻功夫,那侧葳蕤的花草丛中,会有一道道青烟慢慢悠悠袅袅婷婷地飘了起来,伴着蟋蟀的歌声,又缓缓舒展、变淡,直至蔓延成夏夜梦幻般的轻纱、雾霭,又逶逶迤迤,随同车厢与铁轨发出的有节奏的撞击声,隐没在幽深的夜空之中了。

现在想想,父母那代人的经历看似清苦,但他们却很容易满足,更注重感恩。尤其上了年岁后,他们都变得无欲无求了。就像我的父母,曾蒙冤被下放乡下十载,受尽了苦头,父亲不到五十岁时,一口牙就掉光了。可平反后,给了他这幢带院落的平房,就完全弥补了十年浩劫受到的屈辱。

他们还时常感念政策的好,说如果不拨乱反正,咱不还得继续委屈着过日子吗?子孙们也就没有今天了。全家回城后,他们没再向组织提出过任何要求,就连被下放前自己盖的房子,也不再去争取了。父亲的理由是,工作给你恢复了,还找了补差款,又单独盖了这么大的房子给你住,不比那旧房强?人哪,应该学会知足!

父母到了退休后,越来越追求平平淡淡的生活,怡孙弄草,成为他们最大的精神享受。

说来也怪,那年冬天奇冷,我家房前的葡萄秧冻死了,开春时,院子里那棵十几年的桃树,竟然也没再发芽。从此,这个家里除了一小株樱桃,再无真正的果树了。

我的父亲,也是在那年刚入冬时离开了我们。一年半后,母亲也撇下儿孙,去陪伴她的老伴儿了。

在母亲病重时的一天,午睡醒来后,她说做了个清亮亮的梦,梦见你爸好几天没回家,我就出去找。后来在一个象棋摊前找到了。他说让我先回家等着,他有空就开车来接我。讲完梦境她又嘱咐道,你们都好好过日子吧,我要陪你爸去了。

哥哥说,妈你不能走啊,把我们扔下你能放心吗?

母亲回道,你们过得都挺好的,我和你爸放心。

不久的夏末,梨子尚未到成熟期,母亲就真的走了。秋风荡起果香时,我们点起香烛,为天堂里的父母送去能买到的各种水果,也点燃了女儿们送给母亲的“五盆花”……

如今,城里人已经住习惯了楼房,过去的老平房再好,也没人愿意回去居住了。即便那房屋还可以收拾得窗明几净,你也可以种菜养花侍弄果树,但只一个旱厕就成了最难逾越的障碍。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这代人早已生疏了早前的生活方式。

正因如此,我们便与这个家渐渐疏远。

房子缺少了人气,偌大一个院落就成了一座小小的空城,也成为我们不敢触碰的伤心地。

如今,大姐栽下的梨树结果了,我们也被这里的梨香牵引回家。

那天,我和二姐都是由各自儿子开车送回来的。触景生情,两个大小伙子也都主动说起了姥姥、姥爷。他俩还清楚地记得小时候来这里时,姥爷、姥姥领他们站在花丛边看火车的情景,记得他们给买的亲亲虾条、大牛饼干、小浣熊干脆面,还有塑料积木、水晶玩具、电动汽车、变形金刚等等。

说话间,他们都撸起袖子开始大把大把地拔草,又回车里拿来水果刀,把那些拔不掉的蒿草割断,首先把过道清理干净。

一片荒芜的土地,瞬间现出了人的气息……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故乡,是人们心底最眷恋的地方。回与不回,那个地方总是牵连着你的经脉,每次缱绻,便泛起浓浓乡愁。

故园,同样是人心中最柔软的一角,去与不去,那里都是你的情感之舟泛不出的水域。“不思量,自难忘……”

这次回家,无意中也让孩子们找回了童年的记忆。我于是在想,是否应该在此栽种下四季蔬果呢?如若那样,不只我们,就连我们的下一代,下下一代人,就都能寄情于这个共同的家园了。


作者简介:付桂秋,作品散见《辽河》《海燕》《鸭绿江》《北方文学》《安徽文学》《小说月刊》《西部作家》《作家天地》《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中学生阅读》《语文报》《辽宁日报》等等,入选多种年度选本,有小小说被用作高考语文模拟试题。出版散文集《照进心里的月光》,长篇小说《飞往曼谷》。现为辽宁省作协会员,辽宁散文学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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