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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 • 梅雨墨香】​安庆作品 | 乡间书 • 驻村纪事

 梅雨墨香 2020-08-20


村庄的挂面和粉条

我想那是壮观的,在我蹲住的村庄里,我又看见了挂面和粉条的制作场面,那样的乡村图景让我体味到一种久违的感动。

先是看见了挂面,手工的挂面。远远的,那白色的挂面像洁白的布,有条纹有节奏的布。它们悬挂在农家的小院子里,小院子干干净净,它们在冬天的太阳下慢慢地晾晒,冬天的风慢慢地吹着。这就是手艺,灵巧的手把面粉经过几道工序变成了挂面,那种细细的,劲道的挂面。我站在一排排挂面前,在那种排兵布阵似的场景里陶醉。

这种场景一直在我的记忆里。我是吃面长大的孩子,面在我们这里是一种主食,也曾经是走亲访友的礼物。少年时代的村庄里,每到冬季就会充满了卖挂面的吆喝声,甚至我还钻在被窝里,吆喝声打断了我的梦,我在街上看见的是手拉板车卖挂面的人,或者推着自行车,后座上吊着两个木厢。吆喝声很简单:“挂面,挂面喽——”或“卖挂面,卖挂面啦——”声音一声接着一声,如果吆喝声停下来,一定是遇到要买挂面的主儿,这时候你再往街上看,挂面车旁一定会站着一个或几个看挂面、讨价还价的人。在乡村的街道上做生意就是这样,一桩生意如果谈得满意了,会影响半条街道,一条街道,会卖得很快。在乡村,很多时候他们不是在吆喝声里走出去,而是在吆喝声停下来时走出去,一个吆喝声不断地被打断,不断地停下来,才意味着有了生意。做生意是离不开吆喝的,再往后代替人吆喝的是一个小喇叭,那里边录下的也是卖主的吆喝声,不过喇叭声更嘹亮传得更远。

少年时最爱吃的是挂面做成的汤面,细细的,又耐嚼,锅里漂浮着油星和葱花,香味先渗出来。冬天冷,一碗汤面身子暖暖的,况且那香味还在胃觉里回味。说到耐嚼,也是衡量挂面质量的一个标准,你的挂面有筋骨,经得住炖,吃在嘴里才有劲道。而没有筋骨的挂面下在锅里就炖碎了,挂面瘫在锅里,不好吃。谁的挂面有劲道,谁的挂面没有筋骨,买过的人是有评价有标准的。质量有问题的,他在村里的吆喝声就能听得出来,生意就遇到华容道了。

我们邻近的一个村庄是一个挂面村,在冬天,你进入那个村庄,就进入了一个挂面的风景。抬头看去,每家院子里,每一条小街都挂满了挂面,那挂面长长的,挂面的下边放着干净的布和纸,然后要等到挂面干了再包装起来。挂面的包装很有讲究,不能晒得太干了,太干了不好包,一般在七八成干时开始包装。包好了装在一个大木头厢子里,出去卖时拿出一部分装在另外的小厢子里。一个小厢子可以装几纸挂面是合算好的,挂面要恰好卡住,不然在乡村的路上经不住颠簸。现在每个村都有了超市,挂面直接进到了超市里,街上还会有偶尔的吆喝声,那吆喝声显得苍白而且孤独,也会有生意,不再有以前那么好了。挂面也不再是乡村的主要食物,走亲戚的礼物早已经物换星移,五花八门了。挂面没有退出舞台,挂面生意还在做,只是越来越集中在几个村庄,一个村庄的一部分家庭里。集中起来的挂面生意越做越大,也越做越精细。现在挂面的主要的市场不仅在乡村,而且进入了城市。到城里的超市去看看,一定会有挂面的一席之地。

我在蹲住的这个村庄里看到了挂面。蹲住后,才知道这个村庄也曾经是传统的挂面村,扶贫政策和扶助资金让挂面的生意又火起来,村里的挂面进入了更多的市场。

在乡村,冬天的另一个壮观就是“下粉”。

“下粉”,是对制作粉条过程的一种简称。“下粉”的过程其实挺复杂的,如果按照流程,先看见的一定是红薯,对,我要说的就是乡下的红薯粉条。那些红薯,要经过水的洗礼,红薯先在水池里,大盆子里一个个洗净,洗净的红薯焕发出更亮的色泽,在日光下,像一幅涂了色彩的油画。洗红薯,这是必然要做的第一道程序。在洗红薯前有一个挑拣的过程,有烂斑的红薯要被淘汰。第二道程序要把红薯磨成粉块,在磨粉机里将红薯粉碎,粉碎后的红薯放进大盆里和一溜的桶里。第三道程序就是打浆,将粉碎好的红薯打成细浆,这些细浆就是粉芡。那些粉碎的红薯放在一个滤箩里,经过人工的挤压,将红薯中粉芡挤出来,这个过程要用大量的水,院子里要放几个水缸,挤出来的粉芡和水掺杂着流进大缸,在大缸里经过沉淀,粉芡最后会沉在缸底。“下粉”前,粉芡要经过一个晾晒的过程,粉芡被一块白色的布包裹成一个个圆块,叫做芡块,放在房顶上,一些时日后,进入“下粉”的最后程序。

“下粉”,那是一个热闹紧张的过程,不是每个人都有“下粉”的手法,这最后的一道工序要请行家,请老师儿。粉欠在一个大盆子里泡成粉末,一口大锅里早已经烧好了开水。这时候要看师傅的手艺了,下粉的师傅要眼疾手快,粉芡用热水浸泡,在热水里搅成糊状,往下的环节就是把粉浆不断灌进漏爻子里,那是下粉的工具,下粉师傅手不停地颤动,一个个形成长条的粉条下到了热水锅里。要有人掌握着火候,马上把下到锅里的粉条捞出来,后边的人把捞出来的粉条迅速地挂在晾粉条的木杆上,每根木杆大约有半米长,一杆杆粉条再晾到外边的绳子上。整个场面紧张有序,前边的人催着后边的人,大锅里的水要不断地添加,温度保持稳定。火势一直没有停止,热水的蒸气和火势的热气在现场弥漫,下粉的师傅要忍受着热汽的蒸腾和烟气。如果工作量大就要多找几个下粉的师傅。

再往下,那风景就是晒晾在大街、路边、胡同里的粉条了。冬天的阳光少,温度低,往往要经过较长时间的晾晒。那是整个冬天的风景,我和伙伴们在粉条下钻来钻去,不断尝一尝谁家的粉条,评判着谁家的粉条好吃。粉条的颜色是有区别的,和火候有关,和从锅里捞粉条的速度有关。

一切都在发生着变化,一切越来越机械化越现代化,生活方式也在不断发生改变。但斗转星移,原始的工艺又在慢慢地回归,农家的手艺和工夫又在受到青睐,生活中的原创在不断地复活。

在这个村庄,我目睹了挂面的工艺,粉条的工艺。那一天,我们在一家农户里吃他们的挂面,他们的粉条,我感受到的是久违的童年和少年的味道。

寻找野地

麦子收了,太阳下的麦地白得耀眼,我站在一个村庄的麦茬地里有一种感伤,金色的麦田不见了,整个麦地苍白而且单调。我顺着田埂往河边走,看到又一季的禾苗正在长高,我还是习惯在野地里走,茫无目的。一次我走到离村子很远的西边,看到大片的花生和红薯,我拔出了一嘟噜的花生,鲜嫩的汁液溅了一身,花生还是生长期中的少年。我扒开一片红薯秧,找到红薯的根部,慢慢地撩开土,看见了红薯正在发育。不忍心,我又小心翼翼地把土掩上,它应该还能好好地活着,我甚至洒上一泡尿增加它活下去的可能。

我一直往西走,往西是河流的上游,河流的两岸是大片的野地,我遥望着两岸的庄稼,试图找到一条缝隙,我想看到一匹突然而至的马,骑上去,马载我去一个遥远的地方,有河有马的地方一定适宜生活,那里或许就是我少年的野地。

十几年前的秋天,我在一只小船上,配合当地的电视台拍摄一组水灾的镜头,小船在只露出庄稼梢尖的大水里穿行。我发现我再也找不到少年的野地了。那一刻,我憋闷得难受,我少年的野地怎么会被淹没?那些野鸟、野兔、野草、野菜、野鸭呢?那些路边的蒲公英、大片的青蒿呢?掠过头顶的几只鸟,它们沉闷着飞翔,好像也在寻找着它们的家园。我不想看摄像机,那里记录的只有大水,受淹的庄稼。那天晚上,我在电视台赶稿,一边写,录播室一边制作,我在专题词里饱含了我的激情。可惜,我不能写的一句话是:我少年的野地被淹没了。

寻找常常是无果的,甚至带着欺骗和自欺。我想到沈从文墓碑上的字:一个战士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为什么要选择葬在一条河边,让很多的人孤行着去祭他的坟地,那是沈从文少年的野地么?还有海子,他葬在故乡村外的山岗上,那儿是他最终想回到的野地吗?一个有故乡的人,他走得多远活得多荣光,都是一个浪子。

人是多么固执,我在另一个村庄,依然还要寻找我少年的野地。

铁路

当我知道途径村庄的铁路线就是京广铁路时,我想到了我的村庄,我们都在京广线上,回想起来,我是很多次途径过这个村庄的,只是那时候不知道一生里还会和这里产生关系。往多年前回头,我还是个懵懂的少年或茫然的回乡青年,不知道自己的前方。

村庄不大,很多次我住在这个村庄的夜里,会不自觉地走到铁路旁边,看着火车呼啸而过,静听着火车过后道轨发出清脆的回音。在村南头接近铁路线的地方有一个院子,那是当年道班工作的地方。好多年前道班已经撤走,院子一直空着,长出了茂盛的杂草,房顶上生出了几丛野树。世事的变迁,不在任何人的预想之中。

我和村里的一个干部跨过一处铁路桥,铁路的南面是大片的庄稼,村庄的一大半土地都在铁路的这边。在夜色里我看到大片的麦田,看到路边的树,看到一片蔬菜大棚,看到田野中间的一条水沟。浅浅的水在月光下泛着白光,府下身似乎能看到微微的涟漪,水总是在浮动着。村里的那位干部说,就是这一片土地,将近两千亩已经被规划了,将变成一个大湖,和市里的三个湖形成一个城市的景区。他说的这些我是知道的,但我不知道该为一片土地说些什么,土地变湖或许有利于一个地方的生态,但毕竟占去的是多少代的故土。我问村里人是怎样的心态,他往前走走,在夜色里凝目,说,啥样的心态都有,很多人在期望着较大的赔偿。赔偿,那是土地的代价,一片土地的代价是没有价格的,只是姑且。我们都在夜色的大地上沉默着。我想起村里另一个干部的话,赔偿了,按收入算,村里一下子就脱贫了。

我在一年的时间里去过铁路旁多次,我想起少年时望着火车对远方的向往,内心的蠢蠢欲动。那个接近中秋节的晚上,我看着飞驰的火车,想到的是几十公里之外的家,是在家的老父亲。我想回家。

水是在天最热的时候停的,整个村庄发生了水荒。因为停水,天显得更加燥热,身体上的难受带来的是内心的焦躁。村庄开始酝酿着一种不安的情绪,停水的第二天一批村民找到了工作队,强烈要求马上解决群众用水,喊嚷着,这么热的天不叫用水怎么生活?

是这场停水的爆发让我们知道了村里的这个遗留问题。如果说农民也是政治家,这就是一个农民的策略,一个农民的手腕。我们马上到村委会找到了村里的干部,才知道群众也刚刚来过村委。事情的原委也马上搞清了,停水的是村里一个群众,他停水的理由是村里欠他工资,他管过水,管过几年,所谓管水就是定时地上水和关水,包括维修水泵。欠他工资是村里一直的遗留问题,上一届村委留下的后遗症。也和现在的村委有关,新的村委班子上任后换了管水的人,欠他的的工资却没有兑现。村主任说,这个人年年找,每年都要他的工资。为什么没给?村主任的回答很简单,没钱。

后来我们见到了他,和他谈话,这个人说起来也很懊恼,说到当时将他换掉,却不给他清理工资,他很无奈。我们要求他先把泵房的门打开,让群众用水,这么热的天离开水受不了。他提出的条件仍然是给他清欠工资,说,村里以前报过案,上边给过解决的方案,村里还是拖着没有兑现,这次还可以报案。工作组又找村里协调,村里或者说村主任还是说没钱。那怎么办,拖着总不是办法啊。村主任说,让群众去上边反映。可我们的确是欠人家的。村主任说,可他这样的做法是胁迫我们。村里不是报过案,上边曾经协调过吗?村主任开始抽烟,低声说,当这个村主任真是很难。我们又去做那个人的工作,他提出来又一个想法,继续让他看水。如果继续让他看水,欠他的工资可以慢慢还,但要指定一个时间。

不能说人家讲得没道理,我们不敢答应,只能说,尽量协调。

群众每天都有人来找,而且找的人越来越多,抖着发臭的汗衫。工作队和村委一边已经在做另一手准备,将另一个深井里的泵尽快修好,先解决一部分群众和学校的用水。井就在学校的后边,工作队长和第一书记去找水利局,协调水泵,终于在第三天解决一个水泵。水泵拉回来,半个村庄有了水。

这不是办法,另外的群众找得更急。

最后还是村里做了妥协,和村民不能使小性子,况且面对的是全村的用水,工作队两边做工作,村里和那个人最终达成了一个协议,定出了还他工资的目标。用水终于问题解决了。

村庄建筑与生活习惯

我们在普查表上填写“卫生厕所”一栏时发生争执,究竟怎样的厕所才叫卫生厕所,一个上级来的督查人员和我们较劲,用教训的口气对我们说——水冲——水冲——水冲厕所才叫卫生厕所。扶贫工作检查督查特别多,经常出现发生辩论的事情,上边的督查组其实并没有实际的乡村经验,好多问题都是在辩论中解决的。那个督查人员在起劲地强调水冲,可是,整个村庄里有几家是水冲式厕所,别说这还是一个贫困村,就是正常的村庄有几个能达到水冲的条件和标准。我们在十几分钟的对峙后产生妥协,是那个来督查的人停下来辩论,说按我们的坚持的,可以随时清洗的厕所列入卫生厕所,比如我们现在居住的小学,那几个厕所就可以列入卫生厕所的类别。当然,这是目前的条件限制,以后一定会进入水冲的阶段,就像我们当年怀疑一个村庄会站上那么多小轿车一样,实现这个目标并不遥远。而且,目前正在施工中的村庄大街的公共厕所就是按水冲式设计。

清明节前后,为给重点的18家贫困户治理房漏,避免他们在雨季前因房漏影响正常的生活,我们逐户去了解18户的情况,所谓18户,是从全村111户建档立卡户中,经过再次识别确定为未脱贫的对象,进一步的主要治贫对象就是他们。对最后不能实现脱贫的,将有国家兜底,以政策享受,地方补贴等方式让他们过上和脱贫户一样的生活,执行标准是每年的人均纯收入,兼及“两不愁三保障”。我们一次次走进他们的家庭,登上他们的房顶,登记每户房子的情况,确定不同程度的治漏方案。这个村庄以预制板房顶居多,建筑大都在上世纪90年代,那个时代曾经流行过这样的建筑格式。

我们走访的第一户是李文保家,李文保腿有些残疾,他的爱人刚出院回来,脖子上动过刀口的痕迹非常明显,我们问到他们家的房子情况,他开始快速地对我们叙述。的确,他家的房子是有很多漏雨的痕迹,房子后墙有一个大的裂缝,上到房顶,随处可见一条条裂纹。无疑,这个房子是一定要修的。第二户是都桂祥家,他家房子是两个卧室,一个客厅,都桂祥和母亲在一起生活。50多岁的都桂祥至今单身,因为患有肾结石不能到外地打工,常常骑电动车到附近的劳力市场寻求零工,每月挣来的钱可以维持生活和他的治疗费用。他家房子漏雨不算严重,有小片洇痕。第三户我们走访的是贾金凤家,这是一个特殊的家庭,贾金凤的爱人已经去世,家里只剩下她和智障的儿子,我们每次去他家,那个孩子都坐在房檐下一声不吭。已经将近70岁的老贾最大的心思就是她智障的儿子,如果将来她不在了,儿子怎么办?她倒有两个女儿,可女儿只能偶尔过来帮忙,各家有各家的生活,每家都有自己的负担。外观看,她家的房子还算整洁,屋子里也收拾得干干净净,房子却已经是30多年的老房子了,到处都有漏水的痕迹。然后我们去第四家、第五家……

在我们走访十八户,以及另外的家庭中,我们不但看到了一个村庄的建筑,同时也看到了村庄的生活和卫生习惯,一部分农户不讲究家庭环境的收拾,客厅和卧室比较凌乱,其中一家的床上扔满了衣裳,卧室的搁条上嘟嘟噜噜挂的都是衣服。我们建议他收拾一下,他说已经习惯了,也收拾不动,心脏不好,不敢干重体力活,洗衣机里的衣裳重了也要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在另一家走访调查中,这样的问题也比较严重,屋子里搁满了盆盆罐罐。同去的工作队长劝他们把屋子里收拾规矩。他们只是点头,不说话,对收拾居住的环境有些漠然。

生活习惯的改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工作队多次在一起谈到这个话题,怎样在引导和培训对生活环境的改变上做起。也许,随着乡村文明建设的深入,这些问题的存在会慢慢解决。

河滩

河滩上聚集了佷多鸟儿,鸟儿在河滩上,河滩成为鸟儿的圣地。透过树缝,我看见了白亮的河水,河岸幽静,河流之上的天空格外明净。

我想起一次和鸟儿的告别,也是在河滩上,那只受到伤害的小鸟,飞到河边时再也飞不起来,看得出是一只年龄尚小的鸟,我听到了一只大鸟伤心地嘶鸣,站在夭折的小鸟边,它低下头,衔着小鸟的羽毛。我远远地站着,看着一只鸟儿的悲伤。我后来挖了一个小坑,把小鸟埋了,我不想它被风化,被虫嘶咬,这是一只鸟儿的孩子,它是无辜的,应该有一种安葬。我在小墓上插了一根高高的树杆,用身边的草织了一个鸟形,挂在树枝上,安慰那只母鸟,告诉它子女的归宿。后来,它渐渐地安静了,在小鸟的墓地周围低飞,发出一种低微的叫声。

那个傍晚,再次看一眼小鸟的墓地,我从草地上站起来,在夕阳中告别河滩。河滩特别地安静,那一只母鸟静静地看着我,在我返身的一刻,它飞起来,飞得很低,一直飞在和我齐肩的位置,我能看见它翅膀的扇动。我开始没有注意,当我注意到时,它陪我已经走过了一段河边的路程。

河岸边一个曾经养鱼的池子里长满了芦苇,夕阳落到芦苇的缝隙,愈加淡薄。我走过了河岸边一条田间的小路,那只鸟儿飞到了我的前头,它选择站在路边的一棵榆树上,不再绕着我飞,默默地目送我,送我离开。我站住,和小鸟挥手。大地进入了黄昏,我和一只鸟儿临别前非常的安静,在越来越深的日暮里,当我又回过头时,看见鸟儿终于缓缓地朝河岸的方向飞去。

那一刻,我特别感到的是一只鸟儿的孤独。

我曾经写过一首《永远18岁》的长诗,那一年,邻村的一个女孩儿不幸夭折,女孩的母亲疯狂地哭了几天。也是在一个黄昏,我和一个同学路过女孩儿的墓地时,看见她的母亲在墓地前安静地站着,这个母亲选择了每天在墓地陪着女儿,一直陪了很长的时间。多少年过去,我一直记着黄昏的墓地一个母亲的安静,记得我当时写诗的冲动。那一年的我其实和女孩差不多的年龄。

我常常对朋友讲起那个和鸟儿告别的黄昏,常常想,如果伤害小鸟的人看到那只大鸟的悲鸣,会是怎样的感受?假如,我们是那只大鸟……假如,被伤害的是你的孩子…… 我又无数次地在河滩上站过,想和那只大鸟邂逅。我一次次失望,不,我宁愿相信它飞到了另一个生存的地方,那里安静祥和,它又有了自己的小鸟。

我站在另一个村外的河滩,还在期望和一只鸟儿的重逢。





作者简介:安庆,本名司玉亮。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22届高研班学员,河南“中原小说八金刚”之一。曾获第三届“河南省文学奖”、第二届“杜甫文学奖”、第八届“万松浦文学奖”、河南省第十二届“五个一”工程奖等。出版小说集《遍地青麻》《扎民出门》,长篇小说《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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