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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李方明作品 | 棋事

 梅雨墨香 2020-08-20

作者简介:李方明 , 湖南省攸县人,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攸县作协理事。90年代中后期开始文学创作,有小说、散文、纪实文学散见于《湖南文学》《湖南散文》《湖南工人报》《长沙晚报》《作家园地》《株洲日报》等省市各类报刊,著有长篇小说《生存》等。



大凡下过象棋的人,都会知道车是楚河汉界中最厉害的角色,其次是马炮相士,但过河的卒子也不容忽视,不能不防。虽说将帅在棋盘上总像个呆子,但你还得要时时保护它,如不小心让对方一步将死,这局棋就输定了。

其实,对于下象棋我不是蛮爱好。但我年轻时候下过,而且有段时间天天下,夜夜下。下得我走路、吃饭、睡觉都在想棋路想招数,是先出车还是先架炮,怎么才能出奇致胜,几步定输赢。

那还是在乡村,一天早晨,大队书记在广播里通知我去大队工农电站上班。说句实话,在农村有这样的差事做,真是祖上烧了高香。当时发电分三个班,一个班两个人。我们一共八个人,六个运行发电,还有一个站长,一个轮流替班。八个人全是青一色的男孩子,只有站长年龄稍大一点,并且还讨了媳妇,其余我们几个都是年纪轻轻的,而且我还是高中刚毕业回村。从文化层次来看,我这个回乡知青,学历还算最高,他们基本上是初中和小学生。在电站发电,主要是看看仪表什么的,开头由于电压不太稳定,还经常跳闸,并了网后,就很少了。所以我们发电八个小时工作时间,除了抬头看看仪表,几乎是无所事事。那个时候,在乡村是没有什么书可读,文学书籍几乎看不到,那本《十万个为什么》已被大家都翻烂了。真正坐在运行室过八个小时,还真有点难耐。当然我去的头几天,感觉很新鲜又好奇。这里看看,那里瞅瞅,一台水轮机,一台发电机,通过水力带动,再从发电机里发出嗡嗡嗡声,然后在仪表盘上看电压、电流读数。

与我值班的叫王伟,他虽然没读什么书,但比我早进电站一年多,已经是个有一定经验的运行工了。而我进电站时,大队书记指定站长带我,并传授运行技术,等我能单独操作了,才为我分班。与王伟一班,开头几天不怎么熟,上班也没什么话说,但时间一长,就打成了一片,也就无话不谈了。于是也跟他学起了下象棋,对于象棋,我是一巧不通,因为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象棋。现在王伟却教我下象棋,教我在棋盘上摆棋子,排兵布阵,车马相炮怎么走,甚至还有歌诀:“车走直路马走斜,象飞田字炮打隔,过河的卒子挨不得”。

他教会我基本规则后,就与他对奕起来,开头许多天,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被他杀得人仰马翻。后来,我反复琢磨他的棋路,瞑思苦想出招数,慢慢地一次次把他击败。当然,棋艺有所长进,棋德也要长进,要懂得进退,下棋也如做人,母亲经常教我,得让人处且让人。于是我在王伟面前,尽量做到五局胜二局就行。同时,我们下棋纯粹是消磨时间,不是为了分胜负。特别是值零点班。也就是晚上十一点到第二天早上七点这个班,更难熬,我们一起下棋,而且慢慢想慢慢下,有时一个班下了四五盘棋,天就大亮了,这时,我们写好运行日志也准备交班下班了。

从工农电站出来一段时间,下棋的事也丢一边了,因很少遇到下棋的人了。在农村,个个要忙春耕,忙了春耕又要忙秋收,忙了秋收还要搞冬修冬种。有几年连大年初一都要举着红旗去修园田化,可以说既没有闲时也没有闲人来跟你下棋搏奕摆龙门阵。何况我也不怎么喜欢下棋,因为悟性,技不如人,怕输丟面子,所以大多数人也不知道我会下棋。后来我走进了乡剧团,练功后看见团长与老师兼导演在一起下棋,我在旁边观摩。常言道:“观棋不言真君子”,有时真君子还真做不了,看见老师与团长,杀得难分难解,你死我活时,我忽然在旁边帮老师插了一言。老师听了我的话,抬手一将把团长杀个措手不及。这时团长与老师同时抬头看我又同声说:“你会下棋?”。

那次后,不是团长找我下棋,就是老师找我下棋,一天下来,总要与他们杀上几盘,可以说与他们下棋,也是棋逢对手,势均力敌,难分伯仲。当然,我赢的机会多,要不他们也不会经常找我下。

下棋归下棋,排练节目也不能耽搁。那时候,我们排练了一个新戏,第一场是向公社领导作汇报演出,等领导们审查通过了,再去各大队演出。有一次去荷树下大队演出,因荷树下山高路远,要连演几天,我们住在大队书记家。有一天,我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发现了大队书记的老父亲能下得一手好棋,而且了不得。我和团长老师与他对奕起来,还真招架不住,几局下来,我们甘拜下风。后经过他的指点,似乎茅塞顿开,棋艺提高了不少。我想山中藏龙卧虎,大有能人,并有如此棋艺,而且让我遇见,真乃幸运之。

从荷树下演出回来,可说棋艺增长不少,与团长老师他们下,更是运筹帷屋,不在话下,总是把他们杀得片甲不留,哇哇大叫,惹得旁观的师兄师姐们一片啧啧声。过后,团长和老师不但不生气,还一个劲地跨我。

在乡剧团大概生活了一年多,我因招工进了县城。临离别剧团的时候,大家对我依依不舍,眼晴都是红红的。团长和老师握住我的手说:“以后我们下棋没你这个对手,怪可惜的。”我有点语无伦次地说:“我会回来的。”

刚进城那阵,因没有什么熟人,常常觉得孤单。每天下了班后,一个人就在街上逛。当时比较热闹一点的就是梅城西街,戏院、电影院、体育场、大大小小的饭铺、招待所也都在这条街上,还有许多企事业单位也塞满了这条街的小街小巷。我每次也就在这条街上来来回回地走着。除了看电影看戏,还发现了整条街上有好几个下象棋的摊主,而且大多围满了人。

我走过去,慢慢地挤进了人群,只见两个年龄相当,神态却各异的老者在对奕搏杀。左边的这位淡定自若,在棋盘上步步为营,且有破竹之势,而在右边的这位表情惶然紧张,脸上有细汗渗出,棋路方寸大乱,溃不成军,如没有奇招,必输无疑。作为观棋者,大多同情弱者,也都想挺身而出,为弱者助力。如有的输赢已成定局,再怎样也难已挽回。          

这时,双方屏声静气,观者也不多言语,仿佛谁也想不出好招。过了片刻,有人说话要弱者如何走车驾炮,但总也举棋不定,这时,我终是忍不住地为他支起招来,只献两招,死棋终成活棋,而且反败为胜。输棋的自然下马,还有下一个要上。

下来的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投来了赞许的目光。并对我说:“小伙子,不简单,下得一手好棋。”我笑着说:“老师傅,多有得罪”。他又对我说:“如有空,上我家去杀几盘?”我想闲着也闲着,同时感觉棋瘾也上来了,就不再犹豫。

不承想,我这一去,不但与他成为了棋友,他还成了我的岳父,他自己为媒,把他花一样的女儿嫁给了我。一天,我美滋滋地对妻子说:“没想到因为下棋,还得了个美娇娘,成就了一桩好姻缘。”而妻子却一脸幸福地戳着我的脑门说:“还好意思说,让你捡个大便宜!”

 四

结婚成家生孩子,作为一家之主,生存才是大事,至于下棋的事,也就慢慢地淡了。在大街上经过,也是行色匆匆,路两边的棋摊,我总是装作视而不见,那怕是车马炮杀声震天,我也是装聋作哑。偶尔和妻儿去岳父家小聚,也只能心不在焉地和岳父杀几盘,但总是丟盔弃甲,一败涂地。也许岳父知我,棋艺变得如此不堪一击,也并不责怪我。如今生存压力之大,工作中稍有不慎,真和棋盘上棋子举步维艰,步步难行。人在尘世间,有时候还真如这棋盘上的一粒棋子,纵然你是车马相炮,还是将帅仕卒,终归是被人呼来使去,谁才是这枚棋子的驾驭者?你若遇智者使你,你方是胜者,若遇仁者使你,虽败犹荣,死也死得壮烈。而最怕使你者是谁?肯定是奸佞之人。我们在生活中,有许多不遂人愿,但生活又往往一边给我们带来苦难,一边给我们送来福祉,虽然我们身处缝隙也能享有雨露和阳光,只要你不贪心,也能让你生活得有滋有味。

后来我们从单位宿舍搬到了县房产公司的公租房。当时的公租房,住各色人等,像个大杂院。公租房共有四栋四层的楼房围成一个口字型,一条楼梯从一楼到四楼,每层楼一条走廊直通,相互可以串门子,而且互通有无,邻里之间很是和睦,一有事,大家都来了。给我记忆深刻的是我左边的那户邻居,与我家只隔一个楼梯转角。他夫妻二人比我要年轻二岁左右,老婆在环卫所当环卫工人扫大街,与我岳母共过事,早年间,对扫大街的不那么尊崇,现在可大改观了。环卫所的正式工人已基本不扫街了,现在单位把路段承包给他们,他们可以当老板,从乡下请来廉价的农民工来扫大街。我这位邻居的老公,他原是一家建筑公司的工人,后来公司倒闭或是改制吧,反正他上世纪末就不怎么上班了,基本是个家庭妇男。他平时的最大爱好,就是下象棋或去大街上看别人下棋。我搬进来后,知道我下象棋,就经常捧着象棋来家杀几盘,下来下去,也只能水平相当,但因为下棋,两家的关系走得很近,两家有什么好吃的,都会你请我请。这样的日子过了许多年,因为城市扩容改建,我们这里的房子,被开发商征收了,我们这些老邻居,一下子作了鸟兽散,把我们散布在小城的每个角落。虽然是小城,见面的机会少了,过去不像现在,每人都有手机,那时,好一点的家庭,装一台座机,现在我也基本上看不到那家有座机了,即使有,也只是个摆设。

至于我这个老邻居,自分开后就没有见过,后来我又去了缅北,如今算来已是十几年未见面了。有一天,我去西街办事,猛然从一个棋摊上看见了,此时,他正在看棋,我叫他,他一回头看见我,就一个剑步跑过来抱住我,我们嘘寒问暖了好一阵。末了,我问他,还爱着象棋呀?他嘿嘿一笑,回答,爱着哪,都爱了几十年了。他又对我说,你还下不,改日一起会会。他说完赶快拿出手机,说,把微信扫扫。

可扫了二个月了,也不见他来约。我想,大家都在忙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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