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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傅沐辉作品 | 轮轴下的惊叹号

 梅雨墨香 2020-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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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总喜欢跟在大人的后面,上智峰山捡拾柴火。这于当年还只有十二三岁的我,显然已经超出了所能承受的劳动强度。

智峰山,海拔六百多公尺。晴天站在主峰,可以瞭望汨罗、平江两县一片广大的地区,二十公里范围以内的村庄、田野、山丘、道路,都可以在俯瞰之中分辨得一清二楚。适逢秋高气爽,我们还可以遥望到三十公里开外的洞庭湖,只见一根银色的缎带,由南向北,从容地飘去。更为有趣的是,西边绵延起伏的一大片丘陵,像一群高大的骏马朝眼㡳奔来,仔细辨认方位,才知道有一匹骏马,正是我家房子后面那座向东突起的丘陵。身后,是莽莽苍苍的峻岭与高山,逶迤跌宕,望不到尽头。多少年来,它藏着山里人的愁苦,藏着山外人的艰辛,也藏着一个时代的梦想。一层层出岫的雾霭,绕去缠来,依然在深情地衬托大山深处千百年来一直保持的恬淡和静美。

智峰山,相距不是太远,我们从家里出发,到山的脚下,也就不到十公里的行程。但是去捡柴,我们则要从这座大山旁边的坳背上翻过去,上狮子口,经青蛙石,过冷水井,然后从“车把手”往右,一直走下十八盘。只有到了横洞,才可以看到森林雾耸,古树云稠,才能从谷底两边的陡坡,捡拾到从大树顶上抖落下来的的枝桠。这七上八下的,又添加七八公里的山路,等于说我们到了智峰山下,还只走下一半的路程。

每次,我们总是相约几个小伙伴一起去大山捡柴,鸡叫一遍,就麻利地吃过母亲半夜起床做好的早饭,然后拿着工具和预备好的饭包,早早地齐聚在仍然被夜色笼罩着的村口。黎明前的夜色,是灰暗的,有时天边还挂着一片月光,四村八落的声声犬吠与鸡鸣,早已将村庄的静夜划破。我们这些小伙伴,站在村口瑟瑟的秋风里,静候大人们的到来,准备随时同他们一起出发。

行进途中,大人们争相说着缺头少尾,又好像是不着边际的故事,我们倒像一群跟在母羊后面的羔仔,浪浪地接踵而往。他们把相亲的事,夫妻间的事,乃至平时喜欢谁谁谁的事,都当作自己的原创,毫无顾忌地在缺少光亮的夜色中,在口中仍然散发着乳香的小伙伴面前,自由发表。一路上,大家健步如飞,带起的风,惊醒了路边沉睡的秋草。秋草在不停地摇曳、晃动、颤抖,当听完他们的故事,都无不为之害臊和脸红。

那时的大人,都是二十出头或四十不到的青壮劳力。他们在秋冬季节,趁着农闲,跟生产队上请个假,就大半时间大大咧咧地往山里钻。他们捡回来的柴火,除了自用,多余的卖给集镇人家。那时的集镇,居民也不十分富裕,大多也是烧柴,但是他们却又没有足够的时间上山去捡,更是吃不了这个苦,便只好从捡柴人的手中去买,让靠往返于大山之中而勉强维持生计的农村汉子,多了一条谋取生活的出路。挑竹、担树、贩炭,经年累月,大山之中的每一条石路,都被他们的双脚丈量得油光滑亮。虽然这样辛苦,但是往来一趟,力气小的,可以挣到一个多工日的工钱,力气大的,甚至可以挣到两个或者更多一点。只是他们最怕十二三岁的小家伙,假日一到,总是缠着他们一同前往。那时的我们,还在念书,个头不大,只有几斤毛力气,要经受几十公里的往返奔波,还要在山上为捡柴而折腾半晌,无疑会成为他们事实上的一个累赘。因此我们每次所担心的,并不是一天往返的行程和双肩负重的辛苦,而是大人们的不声不响,先于我们而贼怪怪地溜掉。

到了目的地,我们当然听话,不会乱跑,也不去采摘山上的野果,只有一门心思,将柴火捡好。你看深秋经霜后的山枣树,叶子几乎掉光,枝梢上倒悬在半空的山枣,都呈现出了金钱桔的黄色,让人见了无不嘴馋。它们个个高高在上,俏皮地朝着树下挤眉弄眼,好像觉得我们根本就够不着,并且毫不掩饰地显摆出占据大山的富有。

我们在陡峭的山坡上,一边悄悄咽着在山枣挑逗下即将流出的口水,一边猴一样地在石崖上攀缘,左顾右盼,到处搜寻枯枝断木,又故意将一片片该死的灌木齐刷刷地砍倒。大人交待说,多砍一些,以备日后捡柴人的到来。经常拾掇柴火的人,会懂得大山之中的套路,也不知最早是谁定下的这条樵人互惠的规矩。当年的刘海哥未必就这么做,虽然当时我并不懂去这样质疑。我只知道捡的时候总要砍,砍的时候根本不需要考虑今后前来捡拾的究竟是谁。看到大人这样做,于是我也照着葫芦画瓢。尽管我这时还很年轻,似懂非懂,但还是能够感受到大山之中,这种传承的默契和美好。

好不容易,我将柴火捡拾到了一块,估计其他的小伙伴也差不多。可是我力小,用含有重纤维的嫩树条当绳索,怎么也梱不紧,只能等候大人的帮忙。但是大人都挑得多,捡得也必须多,看来他们一时都自顾不暇。于是我们几个小伙伴,各自先去找个对象,力所能及地前去帮衬一下,心想只有大人们的事情都停当了,然后他们才有时间将我的事情弄好。他们的少年,都未必不是从我现在这个样子开始的。我想,我虽然还小,但是这里居然让我看到,而且感受到,人世间的传、帮、带,人世间的长幼之序,人世间的亲情友好,都在这大山深处,十分集中地表现出来了。

跟大人去捡柴火,还有一个很大的方便,那就是他们各自都带去一辆土车。土车是木制的,独轮,前头加的引盘,是为过沟坎而特意设置的,不常用,因此它又不是完全意义上的独轮车。相传,这是三国时期,蜀国丞相诸葛先生,为出祁山而发明的运送军需的“木牛”。“木牛”通过后人不断简化,改进,以致演变成了现在南方人于乡间运载货物的最适用的工具。现在,还有人将土车两边的主梁叫作“牛腿”。别看是木制的,它货物承载量大,推起来方便、轻松、快捷。因此有了这个,只要我们能够将柴火挑下山来,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将柴火搭载于大人的土车之上。

大人在后面推着土车,我们用绳子系在车子的横梁上,就像拉纤一样地从前面背着走。其实土车行进于平坦的路面,拉的人根本费不了多少劲,只有当土车开始上坡,后面推的人发出了“用力”的“指令 ”,我们拉的人这才躬着背,弯着腰,蹬着脚尖,用上吃奶的力气。

十几辆土车,载着我们一天的收获,依序行进在凹凸不平的汨罗江大堤上。晚霞倒映在清澈的江面,漾起的𥻘粼波光,折射出了大千世界的非凡壮阔。这时,土车在继续向前行进,轮盘碰磕路面的鹅卵石,总是发出“嘣嗵、嘣嗵”的声响。轮轴在秋风中忙着将时间滚圆,将印迹碾碎,将记忆拷贝成天边的一抹晚霞。

因其负重,轮轴在两边木耳眼中发生的磨擦,不断重复着单调而沉重的声音。应该说,它所承载的,岂止是一般供炊之用的柴火,还必定是千百年来在这条路上负重前行的樵民们的共同心声。不难看出,我们的背后,一道道重叠的轮辙印迹,一个个凸出路面的鹅卵石,组合起来,多么像是为了一个时代,为了一个民族,为了我们这些十二三岁的天真少年,于“忍苦耐劳”之后,划上的一个意味深长的惊叹号。

可是现在我渐渐老了,看到满村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娃仔们,上个高中还要陪读,我想这个“惊叹号”就应该变成悬挂于他们父母课子心中的一座警钟。


作者简介:傅沐辉,湖南汨罗市人,汨罗市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诗词协会会员,西散原创汨罗工作站站长。作品散登于各级报刊与文学创作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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