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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谢艳君作品丨并不是每个背影都会有归期

 梅雨墨香 2020-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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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真有终生由孤独陪伴的人,在我的亲人里边,那就是外公了。

回想一下,外公离开我们已有二十四年了。早几日,在娘家吃晚饭,爸妈说到过几天就是清明,去趟乡下。我说:“舅父长住广东定居的表弟那,也没人给外公外婆的坟上烧个钱纸上炷香烛。”爸说:“怎么没有,我和你妈每年正月初几都去的,清明偶尔也会去。”正收拾饭桌的保姆阿姨说:“我娘家兄弟都外出了,父母的坟上我从未去过,我们那的风俗不准外嫁的女儿去上坟,说女儿去祭拜亡灵,有灵会只发女儿家。”我们顿时都觉得挺好笑:“哪有这样的事,再说了,若真灵验,能让后辈出人头地发财发家,发女儿发儿子不都一样。”

枯木可逢春,人去未有回。大年,清明,生辰,七月半,我们也就剩下这几个日子对逝去的亲人发于情行于礼了。

血脉亲情,一朝割离,就是永不可逾越的阴阳之隔,你也就真正明白,永远到底有多远。

外公,是我上上辈四个至亲(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里面第一个离世的。对于外公的印象,二十四年前与今年,不增不减,是一样的数量,一样的深浅。

我是随爷爷奶奶身边长大的,相对来说,外婆家并不是特别特別亲密,记忆中,外婆和蔼可亲,外公除了正月初二会发一张崭新的绿色的贰元新票子拜年钱,其他互动就不多了。

小时候,每年正月初二是雷打不动随父母一起去外婆家,但最多留宿一晚就会随父母回来。只有在某些个暑假的时候,会去外婆家住上一星期。

外婆家在北乡唐家坳一个叫锯木冲的地方,一条小路伴着溪流蜿蜒在两边的大山之间,青山幽涧,真的僻静极了。外婆家的房子傍山而建,比路高出二米。每次我们刚到路囗,就会看见外婆已下了路来,望着我们来的方向守候着了。外公,则是站在屋门口的小坪边。

乡下的日子对于小孩子是单调的,和表弟表妹去菜地折玉米杆子嚼,转悠在附近的山间找茶片吃,到小溪的石头底下翻螃蟹,除此之外就没事可干了。而大人们除了外公仿佛都忙得不见人影,每餐吃晚饭,天都黑透了,比在自己家里要迟得多。外婆做好饭端上桌子,我每次都是一边忍着饥饿一边眼巴巴地看着门外,希望舅父舅母快点回来。煤油灯灯芯不时炸火,灯光如豆,桔黄昏暗,外公的侧影印在黄土坯的墙壁上,沉默不语。

开饭了。非常奇怪外公的面前是摆两双筷子的。他一双吃饭,另一双专门用于夹菜。俗称公筷。我不懂外公为什么要用公筷,这多麻烦,每样菜都不能直接入口,用厘米为计的距离却要屡屡中转一下。

每个清早醒来,大人们已起床。我在床上就能听到外公的声音,是咳嗽声。来到屋门口,就看见外公在屋子一侧的竹林,费力地猛咳,有时是一声二声,有时候是一阵阵。我有点怕但还是怯怯地走过去问:“外公,你病了?”中等身躯,不苟言笑的外公其实看着还算健康精神,他说:“我没事,走吧吃早饭了。”

乡下的早饭也是吃米饭,与中晚饭无异。并且还多出一碗菜:米汤。煮饭后的汤汁,白而稠,米的麦牙糖与米脂都留在汤内,加上油和豆鼓再滚一下,撒上绿油油的葱花,当然喷香又营养好喝。外公单独有一碗,但不是这款。是鸡蛋搅至蛋丝加上白糖再用滚烫的原味米汤冲泡而成的。看起来,淡黄浓稠,感觉比桌上那一大碗更神奇美味。但不敢要喝,外公也不说一句让我喝或者哪怕是舀一勺子到我碗里也好呀。外公吃的鸡蛋不是自己家鸡窝里的,而是自己外面买的,收在自己房间的抽屉里。

公筷,米汤冲蛋花,竹林咳嗽,都成了我童年记忆中外公的与众不同的剪影,那么的神秘而孤独,却又带着自私。

孤独的样子是半江浸身,秋水生凉。一种闲愁,各种悲情。我不懂外公,也不亲近外公。就像他,也不怎么亲近孙辈。

我渐年少,对外公的了解多了一些,并非与他本人相处得知,而是来自外婆和奶奶亲家走动时的言语中。

外公的父亲是鼎鼎有名的国共革命双娇领导程潜老家的管家,程潜的家与外公家只隔了三里路。所以外公家也算是书香门第了,年轻时外公是教书先生,后因脾气不好而退了。也许是年轻受挫,也许是本性暴燥,也许是外婆年龄比他大几岁,更加上孩子也多,5个,生活压力大,外公对外婆不太好,动口又动手,又摔东西又打人。外婆是逆来顺受,勤劳持家带娃的那一类妇女,除了眼泪和干活也无其他的想法和办法。奶奶说起这些,总是可怜外婆怨怒外公。

外公觉得不称心就骂人,与儿子儿媳也就是我的舅父舅母的关系亦不好,有时连嫁出的女他也要去找事。奶奶告诉我:有一回你外公来找你妈的麻烦,要骂她,那时你妈刚嫁过来不久,我挡住他,你请回,这是我家,她现在是我儿媳妇,她没做错事儿,我不准别人骂她。

具体什么事已无从知晓,也没必要弄清原委了。只是外公就是变成了家人惧怕亲戚不喜欢的人了。

外公虽然属于孤僻之人,但却是生意中人。记忆中,外公就贩卖中草药,解放鞋,还有小干鱼之类,跨越还蛮大。乡下各处有赶集日,外公就是骑着自行车驼着他的商品四处赶集卖货。我上中学时,每逢五和十的日子就是本镇的赶集日,也是北乡最大的集。外公是必来的。我回家吃午饭,妈妈就会让我送一盒饭一壶茶给外公,有时候会捎上几筒麦面条,妈妈说外公喜欢吃。外公的摊子生意还好,他不停地称重不停地介绍。这,是外公说话最多的时候。外公每次不会亏待送饭的我,会给我买附近油货摊上的油圈子或油饺子:“我们燕子长大了,上中学了,你好好读书哦。日可的成绩也不错呢。”日可是舅父的儿子,也是外公心眼里最喜欢的孙子。我发现,不受人喜欢不苟言笑的外公是笑着的,有了平易与慈祥的眼波。

血浓于水,父子终究是父子。外公与儿子儿媳犟着横着,对外婆没个好脸色。但自己风里来雨里去挣的辛苦钱除了买几个鸡蛋给自己,其他的全部给家用。

家里建房子,表弟上大学,外公拿出他大部分的积蓄。后外公年岁渐迈,舅父接过了他的衣缽,继续着赶集的小生意。

在几个嫁出的女儿中,外公应该是更疼爱妈妈。有一日,他把自己的几千元积蓄寄存在妈妈这,说:“伟平你帮我存着,哪天我要用再来拿。”他也很相信爸爸,在那年流行去半边山淘金的热潮时,外公拿了两千元投资在父亲这。挖了好些日子,是个黑洞,金子影也没有,全亏了。但父亲的第一要务就是借钱还了外公那两千,老人的汗水钱,亏不得。我相信,能将自己的钱放在别人的口袋,是一种最直接的信任与爱吧。

年迈的外公脾气逐渐柔和了,懂得体恤同样年迈的外婆了,也不怎么和儿女怄气了。但话语仍是不多,也不喜逛不喜走动。我家后来举家搬到城里去了,外公一次也没来过。

也许内心存留的愧疚一直矛盾着没有说出口,集结成了外公心里彻底的孤独,习惯与那重孤独为伴了。

人老了,疾病更易缠身。不到七十岁的外公病倒了,汤药针扎,见效不大。

有一天,病中的外公突然一个人从乡下来到了我家。那时侯又没手机电话,从末来过我们城里的家的外公是怎么找着的,谁也不知道,除了外公自己。至今我记得曾经身体结实的外公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头发花白,面容浮肿,目光呆滞,时不时头伏到桌子上,已不能好好与我们对话。完全是个生命垂危的可怜人。我的心中一阵阵难受,一阵阵发酸。那次,外公破天荒在我家住了一晚,但第二天一早不顾妈妈的苦心恳留,硬要回家。他穿着黑色的外套,一顶黑色的冬钵帽拉下来罩住了双耳两侧。步履蹒跚,以往稳健精神的样子不复存在。我目送着外公佝偻的背影在冬天的阳光下被拉得很长很长,渐远渐模糊。

离开我家第三天,外公永久地闭上了眼睛。

事后大家都说,这是外公来我家辞路。对于将过之人,他冥冥中有种清醒的意识,他要见到他记挂的人,多远多难,他也找得到地方。而外公最牵挂的人是妈妈,他从未来过,却如走熟途。

后来,我知道了外公用公筷是因为中年后就得了痨疾,也就是肺病。那时医药有限,营养也跟不上,外公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去竹林呼吸新鲜空气,喝碗米汤鸡蛋花,都是在默默地与病痛抗争呀。靠近孩子容易,舀一碗自己碗里的汤给孩子也容易,但是他怕伤及孩子,去亲戚家走动留住怕添人洗换被褥之麻烦,痨肺之疾可是有传染的。有一种无声的疏远,原来却是一种无奈的爱的选择。这种选择,也造就了外公一生的孤孤单单,不被人亲近。

年龄尚小记不得多少关于外公的神情动作,唯有他离开我家时的那个背影,历历在目。永远,是手机里“您拨的用户永远不在服务区”那么远,消声匿迹了。

告别的背影,终归是令人伤感的画面。每一个形单的背影,都会伴随着一段惆怅的目送,但,并不是每一个背影都会有归期!


作者简介:谢艳君,笔名南飞雨燕,湖南醴陵人,市作协会员。热爱文字,热爱写作。我喜欢如此的人生:一方庭院深幽处,半卷闲书一壶茶。回归简单与纯真,一如生命本质。有所思便执笔,温柔寄语自己,寄语明天,滴墨成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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