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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赵建红作品 | 岭上的丑寡妇

 梅雨墨香 2020-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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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岭上的丑寡妇,其实是我二姨。不是我不尊重,而是想让大家知道二姨的艰辛。

二姨两岁不到就死了爹,我那裹着小脚的姥姥为了生活就带着二姨改嫁给了我姥爷。我姥爷已经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因为死了老婆才续娶了带着二姨的姥姥。

姥姥改嫁后先生了我妈,之后又接二连三地共生了七个儿女,这样,我妈就共有十个兄弟姐妹了。

姥姥改嫁时,姥爷前妻生的孩子们都快到成家的年龄了,都在外面干活。所以二姨自然就成了姥姥做家务的帮手。

听妈说我二姨很小就学会了做饭砍柴,还要带着弟弟妹妹,很是懂事。因为小时候眼上长疖子没钱看,所以上眼皮就留下了疤痕,从那以后小孩子们就叫我二姨“疤瘌眼”,还给编了顺口溜:疤瘌眼,上东海,变个鳖,我来逮。调皮的小孩子们见了她就这么唱,性格温顺的二姨从不和别人生气,别人那么唱那么喊她,她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

因为人口多,事情就多,我姥姥总认为我二姨是她带过来的,比其他孩子责备起来随便,所以我姥姥累急了或遇不顺心的事,总是把火气发在我二姨身上。偶尔见到有做的不合适的事情,我姥姥也不问其他人,总是先去责怪我二姨,二姨也从来不申辩。也许小小的她早就理解她娘带着她改嫁的不容易吧。

二姨的疤瘌眼虽然影响了容貌,但因为人勤快,手又巧,性格也好,所以才十九岁那年就有邻村的人上门提亲。当时我二姨没看上那男的,是死活也不愿意。可那时的婚姻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因为我姥爷见了那男的说了句“俺贵客来啦!”他们那里的“贵客”就是女婿的意思。我姥姥一听我姥爷称呼那人为贵客就认为我姥爷看中同意了,所以非得逼着我二姨答应这门亲事不行。

我二姨整天哭得不吃饭也没用,我姥姥背着我姥爷拿树条抽我二姨说:“你是我带来的,可你爹把你养大,你就得像尊重亲爹一样尊重他。既然你爹同意了你就是死也得嫁!不能让人家说闲话,人家会说到底不是亲生的,养大了也当不了你的家!”

最终我二姨哭着被嫁给了那个男人,婚后才知道二姨夫是个哮喘病人,经常咳喘得不能干活还得吃好的养着。所以家里家外全我二姨一个人忙。二姨的婆婆又非常厉害,经常打骂她。

我二姨结婚才三天就被婆婆分家出去过了,家里穷得只有分家分到的三碗稗子,其他什么吃的也没有。我二姨就上岭挖草根回来和着稗子用碾子轧碎烙煎饼,因为没有一点粘性,所以烙的煎饼都捧不成块。就这样她还包了两块送回娘家,说娘家人口多,她爹把她养大不容易。我姥爷感动得偷偷抹眼泪,说他当时也不知道我二姨夫有病,而且他干活回来看那男的已经坐在自己家屋里,还以为是我姥姥看中了留下吃饭的,所以就叫了人家“贵客”。

我二姨夫的脾气特别坏,他咳喘得难受就揪着我二姨的头发发泄,他干点活也打我二姨,说是带着气干活才有劲。一次他用上山打石头的大铁锤砸在正蹲着洗衣服的二姨背上,砸得我二姨吐了两大口鲜血。我二姨偷偷跑去投河,河水把她冲到下游,被一个洗衣服的妇女救了,带回家养了几天,二姨认救命恩人为干娘。

二姨被她干娘送回我姥姥那里,我姥姥说女人要学会忍耐,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能改嫁的,所以硬是又将我二姨送回她丈夫那里。

后来二姨有了女儿和儿子,我妈劝她别再生了,有儿有女已经很好了,再生孩子家里穷没法养活。可二姨夫说女人就是生孩子的,不能养个不管下蛋的母鸡,他相信多子多福。

后来二姨接连又生了两个丫头,都因为小儿热惊风没钱请医生,只能找仙奶奶用针乱挑乱挖,结果都哑巴了。从此二姨以泪洗面。我妈再次劝二姨别再生了,可二姨夫还是要二姨继续生。直到二姨四十多岁了又生了一对龙凤胎,二姨夫少有的笑着说:“好像这回才过瘾。”可是不久又发现最后生的龙凤胎里的女孩也得了热惊风,结果找人挑了之后又不会说话。

仙奶奶告诉二姨,说她的房子盖在了哑巴陵上所以几个孩子都哑巴了,叫她专门留出一间屋子供香炉给哑巴陵里的死者烧香祭拜。二姨信了。

人口多,家里又有老病号,还得烧香供奉,所以日子过得非常艰难。听说那个最大的哑巴女孩才十五岁就被村里一个三十多岁的光棍汉以三十元钱领回了家。我二姨心疼女儿还小,不愿意,被我二姨夫用新衲的千层底(上山干活穿的加厚耐磨的特硬鞋底)砍断了鼻梁骨和颧骨,就那样也没钱去医院看。打那以后我二姨就更丑了——不光疤瘌眼,鼻梁到颧骨处那道斜在脸上的深深的印痕更是吓人。

又过了些年,二姨夫终于折腾到了寿限死掉了,从此我二姨就成了寡妇。虽然很多人同情我二姨,但是在那时,一个生了那么多哑巴的女人,又死了男人,大家都认为是不吉利的女人。

为了把两个最小的孩子养大,我二姨毅然带着两个幼童到岭上去自己和泥盖了三间土房子。又砍来树枝建起了篱笆院子,在院里养了鸡鸭。勤快的二姨还在山坡上开荒栽上了成片的桃树。白天二姨总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挑水浇树。傍晚天不黑就进屋闩门不再出来。

这样的日子过得算是清淡幽静。可时间长了也会有麻烦找上门。

一天夜里听到篱笆院门有响动,二姨趴在仅有半张脸大的小窗洞上,借着月光看见一个醉汉在开她的院门。二姨很是紧张,这荒山野岭的,天不黑都没什么人,这可如何是好呢?眼看着那醉汉就进了院子,我二姨看了看熟睡的俩孩子,自己实在没法子就壮了壮胆子喊:“谁?来干什么?!”那个醉汉毫不惊慌地喊:“老娘们儿——你给我听着!今天,爷儿摸你只鸡下酒。你识相就在屋里好好呆着,可千万别出来!出来,就把你撂倒!”

这孤儿寡母的着实也没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醉汉抓了她的鸡鸭大摇大摆地下岭去了。

第二天我二姨跑到我二舅家哭诉。我二舅是我姥爷和他前妻生的,跟我二姨没有血亲关系,但二舅从没拿我二姨当外人。那时候枪支管理不严,很多人家有猎枪好上山打猎,我二舅也喜欢打野兔,所以他有土枪。二舅安慰二姨说:“他姑,你别哭了,把我的土枪扛回去,那孙子再去,你就冲天上放空枪吓他!”

我二姨真的就扛了二舅的枪回去。过了不几天,那个吃惯了便宜的家伙又喝得摇摇晃晃地摸进我二姨的篱笆院子,还是那么喊的,让我二姨老实地在屋里呆着。我二姨真不错,都是五十多岁的老妇女了,就真把土枪从小窗口伸出去——“砰!”地一枪,就看那醉汉腿脚麻利多了,一溜烟窜下山坡去了。

其实第二天我二姨就把枪扛去还给我二舅了,可那以后就再也没人敢去她家偷东西了,还都传“岭上的丑寡妇会放枪”,呵呵。

那年终于有机会去二姨家,老远二姨就站在岭上看见我们去了,赶紧洒水重新扫院子,说怕脏了我们的鞋。

因为前几天一直下大雪,所以岭上的雪还没化完,我们看见二姨的房前屋后很多动物脚印,二姨说是一只狼留下的。我们先是吓了一跳,后来认为是二姨误把流浪狗的脚印当成狼的了。可二姨说真是狼的!她说昨夜里听到狼叫,接着她拴在锅屋的黄狗就没命地叫,她担心狗被绳子拴着会被狼吃掉,但她一个人又不敢开门去放狗,只能听着那狗和狼的厮打惨叫声。

直到天快亮才安静了,她想一定是狼吃了狗走了。可她还是不敢贸然出门,直到看见远处的山路上有行人,她才敢开门。

二姨看到狼的脚印围着她的屋子转了很多圈着实吓到了,可她拴在锅屋的大黄狗见她出门竟摇头摆尾地冲她撒娇示好,又看到雪地上很多鲜血,二姨赶紧抱着狗翻过来调过去地扒着狗毛找也没见狗有一处伤口,那就证明雪地上的血迹是那狼留下的。

后来二姨判断说,那狼一定是先前就受了伤落单的,冰天雪地找不到吃的才打起她的主意。不然不会打不过一条拴着的土狗。

我夸那狗了不起,我妈说我二姨更了不起。我二姨笑着跟我妈说:“我不识字,但跟你学了句话:物似主人形!看样这狗随我,事到头上硬扛也要扛过去。”


作者简介:赵建红,笔名沙漠胡杨。女,汉族,江苏连云港人。爱好广泛。像沙漠里胡杨一样的沧桑也一样的坚韧不拔,但始终有颗童真的心。自创童话体和微小说体诗歌。文学是灵魂的翅膀,带着一切心绪肆意翱翔;用文字作为音符谱写生命赞歌和人生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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