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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散文选刊》原创版线上平台：半亩书舍 半亩书舍——西散原创选稿基地 半亩书舍——中国散文作家成长摇篮 半亩书舍——最具亲和力原创散文平台 大明宫含风殿。光线昏暗，空气凝氤。病榻上的唐武宗数度昏迷，几位太监寂然侧立。应召而至的宠妃孟才人叩谢、请安。武宗微目视之，嗫嗫而语：朕将驾鹤……爱妃……何如？才人手指笙囊：臣妾就缢，先行迎驾。见武宗悽然欲泣，才人上前“臣妾愿为君献歌一曲，以示贞心”！随之宽衣纾袖，伴曲苍凉起歌： 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歌毕，才人倏然倒地。御医诊之曰：已殒。脉尚温，肠已数断矣。 自此，一首《何满子》传遍朝野，该诗的作者张祜，一夜之间名扬天下。 张祜（公元785—约852年），字承吉，祖籍河北清河，自幼客居江南姑苏。传其为唐初宰相张说后裔，家世显赫。自幼饱读诗书，渴求功名，成年后科举求仕却屡试不第，终生布衣。平生喜好游历天下，题诗作赋，年近古稀痴情不减，依然浸淫于诗的创意与醉迷，尽情徜徉在诗神的护佑中，或寂苦欲哭，或恣肆放歌。 《唐诗纪事》载，唐玄宗天宝年间，沧州歌手何满子因罪获死刑。临刑前请求放歌一曲，以泄忧愤。只见歌声撕人心肺，幽远苍凉，响遏行云，致使苍天白日顿显黯然，在场官员和众人无不大惊失色。此状上报朝廷，玄宗特将其宽刑为死缓。有乐师细察，何满子所歌之曲，为单调、双调两体交错，三平韵、四仄韵两曲互变，因而其调怨愤杂揉，悽惨如泣，激越多变，撼人魂魄！有感于此，遂将该曲牌命名为《何满子》。 至宪宗元和年间，江南一带经济复苏日见繁荣，文坛也随之日趋活跃。有感于何满子的神奇传说，白居易、元稹等诗坛大伽，相约发起同名诗赛“何满子”，以激活世情提振人心。振臂一呼，应者云集。诗人墨客闻之无不激情狂热，跃跃欲试。白居易、元稹等人更是相继造势，不时推出精品力作，使参赛人员越聚越多，规模越来越大，高潮彼伏此起，佳作层出不穷。白居易率先垂范，献诗《何满子》：“世传满子是人名，临就刑前曲始成。一曲四调歌八叠，从头便是断肠声。”元稹自不甘落后，隔日，一曲《何满子歌》粉墨登场：“何满能歌能宛转，天宝年中世称罕。婴刑系在囹圄间，水调哀音歌愤懑。梨园弟子奏玄宗，一唱承恩羁网缓。便将何满为曲名，御谱亲题乐府纂。”两诗尽显元白诗风，叙事娓娓，明日如话，将何满子死刑遭免、人曲同名等古传之谜，表述得淋漓尽致。对此诗粉们狂热追捧，争相传诵，以至老妪幼童亦为之动容。 一日，赛场火爆。只见一名衣履怪诞的青年，迈步赛坛，稍作施礼，便视旁若无，高声言道：我来献丑，祈望海涵！来者献诵的就是开篇那首五言诗《何满子》。犹如晴天霹雳掠过，赛场顿时鸦雀无声，瞬间，掌声雷动，经久不息。只见白居易上前，接过诗卷，迎青年入室详叙。来者便是世称“张公子”、“张处士”的张祜。虽然素昧平生，但有感于眼前诗作，白居易竟毕恭毕敬起来。该诗由浅入深，立意奇辟，惜墨如金，字字千钧。“三千里”极言距家之远，“二十年”道尽入宫之长。歌出泪涌，情真意痴。加上通篇数字点缀，翔实可感，言简意赅，蕴含深邃，极具高度的艺术概括和强烈的心灵震撼。虽然该诗透出的意境和诗风，与白居易的倡树相左，但这位时已诗名盖世的大佬，依然对眼前这青年才俊赞赏有加。尽管此前张祜诗作不少，但这一篇《何满子》，终于使他扬名诗坛。 张祜火了。集达官显贵、诗人学者于一身的太尉令狐楚自然有闻于耳。爱屋及鸟。时任天平军节度使的令狐大人，亲邀张祜到他的幕府一叙。促膝而谈，相见恨晚。令狐楚在对张祜赞赏的同时，让其搜集整理自己的诗作300首编纂成集，又亲自向朝廷进表力荐：此生用心良苦，精于诗赋，其风格罕有人比，祈酌中书省行走。 手捧令狐大人的荐表和自己的诗集，张祜兴冲冲赶往京城。一时兴起，禁不住心旌荡漾，得意自吟《京城寓怀》： 三十年持一钓竿，偶随书荐入长安。 由来不是求名者，唯待春风看牡丹。 明明是渴望入仕求官，却要扮出一副清高孤傲相。这位三十而立的青年才俊春风得意的自我显摆，倒也不难理解。殊料入得宫来，情况却大相径庭。宪宗皇帝暗忖：为中书省荐人谋职，核心部门可得慎重！遂征询独承密命、能与皇帝耳语的翰林学士承旨元稹的意见。心机颇深的元稹，深宠于老相李德裕，而李德裕又与牛僧儒、令狐楚在党争中势同水火。元稹立马警觉起来，草草浏览，便对宪宗说：其诗雕虫小技，其人亦未深知；弃之，以免有伤教化，遗于后患。 碰了一鼻子灰，溜出宫来，张祜并未死心。遂辗转奔赴太原，向自己的昔日相识、时任河东节度使的裴度自荐，赋诗《冬日并州道中寄荆门舍》曰：“圣明神武尚营边，我是何人不控弦？……却为恩深归未得，许随车骑勒燕然。”在对裴度逢迎示好的同时，不忘表白自己一展雄心、渴望建功立业的强烈愿望。谁知鲜有来往偶谋面，结局自然是一无所获。心犹未甘的张祜又转身南下，直奔白居易任刺史的杭州幕府。熟人相见，倒也亲切自然。只是一提入仕求职，白居易立马凝神庄重起来。倒有一空缺，但求职者众。念及自己的至交好友元稹，总不能让老朋友难堪吧。灵机一动，白居易提议以诗赋取优，暗箱操作便断然拒绝了张祜。 光阴荏冉，一晃十年。已步入不惑之年的张祜，四处奔波，入仕求官依然一无所获。过去丰厚的祖业因难以为继，日子逐渐趋于困顿。屡受挫折磨难，而今心如死灰，张祜陷入人生的低谷。他退居淮南，孤寂度日，愁苦相伴。时有《夜雨》为记： 始从寒瓦中，淅沥断人肠。愁肠方九回，寂寂夜未央。 但张祜毕竟世出豪门，腹饱诗书，很快就从这种潦倒无助的心境中醒悟、振作起来。想起自己怀才不遇，如鲠在喉，但比起李白、孟浩然这些先辈的遭遇来，顿感释然。他在《偶题》中自慰自励：“唯恨世间无贺老，谪仙长在无人知。”即使未能遇上贺知章举荐李白那样的真情知己，自己也同样要蓄势待发一鸣惊人。他在《司马相如琴歌》中浪漫畅想：“凤兮凤兮非无凰……濯羽弱水鸣高翔”。自信历经磨难必能涅槃重生，信心满满终将事业有成。 在阵痛反思中自省，张祜终于走出梦魇的阴影。他开始振作起来，切断入仕求官的念想，脱下浪子的华衫，踩着心灵的节拍，径直走向专志诗创的荆棘之路。此刻，挫折激活了生命的张力，悲痛掘开了动力的源头，张祜游历山川，饱览天地，肆意吮吸宇宙的精华；访贤思古，咏史明志，不断洗涤心灵的污垢；结友伴游，畅抒胸襟，尽情共享余生的乐趣。此后经年，他以同为布衣、穷愁潦倒而矢志不渝的山水大师孟浩然为人生坐标，以狂放不羁、永不言败的谪仙李白为精神寄托，手执如椽之笔，凡国运世风、时事民生、自然山水、名刹古寺等等，目睹之物无不为我所咏，世间百态任我评说褒抑。“古来名下岂虚为，李白颠狂自称时”（《偶遇》），“一壶酒外终无事，万卷书中死便埋”（《赠季峰上人》），完全沉浸于忘忧无我，视诗歌创作为生命唯一的醉迷之中。“行却江南路八千，归来不把一文钱”（《感旧》）。想起自己的悲苦经历，偶回眸，此时坦然置之以笑。“孟简虽持节，襄阳属浩然”（《题孟处士宅》）。造访孟公故居，依然引吭高唱浩气之歌。“野人未必非毛荐，太守还须是孟尝。”（《江上旅泊呈杜员外》）。还是与故友杜牧，把盏畅饮，胸襟互见，来得淋漓痛快！随着垂暮将至，张祜却不断迎来了自己诗歌创作的“喷发季”、“爆炸期”，终生奉献诗作一千多篇，仅《全唐诗》就入选其诗作349首，在唐代灿若星河的高手大师中名列前茅。 由于命运多舛，感同身受，张祜的诗歌创作物我相融，倾注的是发自内心的怨愤情思，裸露的是纯美真切的心灵气声。当然，心血所系，也体现着罕有人比的艺术造诣。“清丽沉雄，风骨遒劲，独树一帜”，是《唐诗品》对张祜诗作诗风的总体评价。世人也给予了高度的赞誉，时下盛传“张生故国三千里，知者惟应杜紫微”。说张祜还是要首推深知其人的权威评家杜牧。杜牧就断言：“谁人得似张公子，千首诗轻万户侯”（《登池洲九峰楼寄张祜》）。“七子论诗谁似公，曹刘均在指挥中”（《酬张祜处士见寄长句四韵》）。认为张祜诗的成就和价值，远远重于万户之侯，连建安七子、曹植、刘桢都不得不居下臣服。应该说这是比较中肯精到的评价。 还是回到篇首。孟才人舞殒、唐武宗驾崩后，张祜想起当年的赛诗《何满子》，不禁百感交集。思绪波涌中又疾笔书就《孟才人叹》： 偶因歌态咏娇嚬，传唱宫中十二春。 却为一声河满子，下泉须吊旧才人。 以该诗名世的张祜，抚着花白的胡须，蒙着迷离的昏眼，怅望平生，抚今追昔，禁不住涕泪泫然。往事依稀，历历在目；怅愤侵扰，难以自抑。几年后，晚年悽惨、病入膏肓的张祜，在断断续续反复苦吟《何满子》声中，愤然辞世。 “可胜饮尽江南酒，岁月犹残李白身”（张祜《偶作》）。尽管终身布衣，憾于官场无缘，但作为诗人，诗歌创作的辉煌却铸就了金身。有缺憾才至成完美。心犹悲愤的张公，当心怀坦然，知足自慰矣。 作者简介：韩惠民，陕西西安人，大学本科（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曾在北京、秦皇岛、西安等地海军部队服役计26年，转业后供职于建设银行陕西省分行。作品见于《解放军报》《人民海軍》《北京青年》和《陕西日报》等报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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