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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吴瑕作品 | 接力,那盏最温暖的灯

 梅雨墨香 2020-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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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记忆有形状的话,也应该像年轮一般吧?年复一年,一圈又一圈地把生活的酸甜苦辣卷在里面,在往后余生里,在某个相似的日子里,有风或无风,或阳光明媚,或夕阳斜照,那些关于友情的,爱情的,亲情的,卷在心底的记忆,会蓦然出现,像在心底弹起了一曲琵琶语,窃窃私语般萦绕着。正如此时,深秋,或是初冬。

老城中那栋低矮的青砖木楼里,有我对秋天最初的记忆。当秋姑娘用她的画笔染黄第一片树叶,年幼的我,便有了对秋天最初的感触,爽朗温润多微风,尽情地呼吸秋天的味道吧,不负秋阳。

经一番风,一番雨,一番凉。天色黑得越来越早,许多个傍晚放学路过河堤,我看见那轮红日一点点沉入地平线,像有一只巨大的手,把大地拖入黑暗之中,无可奈何也无法抗拒。一个孩子对于这一切,有种天然本能的畏惧。那是看了西游记,听了很多聊斋故事的童年,相信世界有亡灵,有鬼魂,黑暗中有莫名其妙的恐惧。如果可以回到亮着灯的家,有一个亲切的微笑,一个温暖的拥抱,或许会很好。

果然有一天,外婆来了。她是我生命之初给予我最多温暖的人。好久不见,我一下子扑到外婆怀里,像一只撒欢的小狗,又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叽叽喳喳跟外婆说个不停,分享着我的快乐与忧愁。我很夸张地对外婆说:外婆,天黑的时候,我很害怕,好像看见另一个世界的亡灵在召唤!外婆搂着我,满脸和蔼,她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红色的小布囊。红色棉布缝成的,薄薄的三角形,捏起来里面像有米,又像是细沙。我问外婆这是什么,外婆说这是护身符,可以保佑我的乖孙女平平安安健健康康。于是我把这个带着外婆身体余温的宝贝挂在脖子上,藏在胸口间。仿佛真有护身法力了一般。

几天之后,外婆就要回乡下。我怎么也舍不得外婆离开,好说歹说,外婆还是得离开。这就是人生的使命啊,外婆还有一个自己的家,还有其他的儿孙需要她帮衬和照料。我还记得,那个秋天,马路上的梧桐叶大都已经枯黄。到了车站,离开车时间还有半小时,我依依不舍跟随外婆上车,紧紧搂着外婆的脖子,泣不成声,最后干脆不顾一切地放声大哭起来。我知道分别是在所难免,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在最后的时刻,抱着最舍不得的人,留恋地,哭泣。小小的我,能主宰什么呢?外婆怜爱地看着我,帮我擦着眼泪,不停地说:“我的乖霞儿,外婆过不了多久又会来看你。”周围的人都看着我,可我哪里还有一点点力气去顾及其他的人和事呢?在那样交通通讯都很不便利的年代,车遥遥路遥遥,外婆这一走,有两个小时的车程到小镇,再走上七八里崎岖山路,才能到达外婆家,那个,好多年以后,都是我魂牵梦萦的,外婆的家。司机催促着要发车,我走了下来,目送着客车从视线里消失,抹着哭红的双眼,回到了我那个小小的家。

回到小木屋,一切冷冷清清。十几平米的房间里,摆着两张床,一台老式电视机和一张书桌,这是房间所有的陈设。父亲工作繁忙,母亲在离城很远的小镇上,很少回家。那个秋天山茶花正开得灿烂,火红火红洒满一地,我完成了家庭作业,点亮台灯,便拿起画笔认真地描绘,画我拣来插在酒杯里的山茶花,也画冬天里的暗香疏影,当然,还有春天里的袅袅河柳。一年又一年。

时间无言。从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美丽邂逅到红藕香残玉簟秋的入骨相思,从何当共剪西窗烛的深情期盼再到断肠人在天涯的落寞秋思,每一个秋天的气息,都残存在我记忆的年轮里。

开始喜欢秋天,也渐渐爱上冬天,因为这个时候,我们都在寻找一个温暖的地方。在一个美丽的秋日,我迎来了上天赐给我生命中最温暖的礼物——儿子。从此秋天打上了幸福忙碌的印迹,那些逝去的日子仿佛随风飞扬,再也无心惦念。外婆又来城里了,她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但脸上依然挂着温暖的笑,连皱纹也是温柔的。一段日子之后外婆仍要回乡下,临走的日子,我说:外婆我开车送您回吧。外婆说:外婆不要你送,你每天上班还要照看孩子,忙着呐,外婆自己能赶车。

我没有坚持送外婆,但就在外婆离城的那个下午,我正好匆匆忙忙开车路过城乡岔路口,不经意间瞥见外婆拖着一个行李包,步履蹒跚地走在公路的尽头,走在那轮静静的红日下,白发在风中飘拂……还没来得及多想,方向盘就那么轻轻往左一打,便转入了另一条路,把外婆的身影抛在了身后。儿时送别外婆的画面蓦地从记忆深处出现,我的眼睛湿润了——长大后的我们,整日忙忙碌碌,竟忘了外婆的孤苦!马路上,银杏叶,飘飘落落,星星点点洒满一地,这又是一个秋天!

一夜秋雨,冬天真的来了。黑暗笼罩大地,窗外寒风呼啸,楼下是18路公共汽车站,公车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我坐在舒适的家中,喝着一杯热热的牛奶,身旁还有一堆积木和卡通小车。儿子睡得香香暖暖,蔷薇色的小脸不时露出浅浅微笑。余晖中外婆那弯曲的身影,却在我脑海里不断闪现,也想起童年小小的木屋,和昏黄灯光里独自画画的我……

曾经多少个秋冬的夜晚,走在大街上,望着千家万户灯火通明,眼泪直流,多少年后,路过每一扇亮着灯的窗户,内心会油然生起一种莫名的感动,不知是温暖还是孤独——那每一个狭小的窗户里有多少故事?有多少满鬓青霜残雪色的相思?又有多少长夜身在情长在的期待?

我拨通了外婆的电话,可是,外婆已经老得接听电话都不方便了,她只能猜测着我说了什么,然后有些迟缓地说着:霞儿,不要老惦记外婆,我知道你孝顺外婆,我知道我的孙儿崽女们都很孝顺我。你好好工作,带好娃,外婆很好,很好……

那个曾经背负起我们童年的外婆,那个曾经把她所有的光和热都燃烧给我们的外婆,已经老得动作很缓慢了。在这寒潮袭卷的天气,我猜想她连独自上厕所都是艰难的,可是她还固执地留在那方生她养她的乡土上,而且,她心里还是始终替我们着想。

深秋,或是初冬之夜。对面远山上一颗豆黄的灯光透出无限温暖。此时外婆家的灯也应该在寂静漆黑的乡间点亮了,像儿时在外婆家度过的每一个黑夜一样,那灯光是温暖,是希望。外婆在做什么呢?您睡着了吗?

给外婆一个惊喜吧。在一个秋光冉冉的午后,我带着儿子,和母亲一起,把车一直开到了外婆家门口。几年来,乡村公路已经一直修到了外婆家门口。从城里出发,四十分钟高速二十分钟乡路,便可以畅通无阻地把车停在外婆家的院子里了。

路过了山路过了水,路过了小桥路过了田埂,外婆家永远都有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尽的绿水悠悠。

外婆的后院种满了郁郁葱葱的韭菜,外婆闲来还干一点农活,也在乡村公路上走走。她说,走在这里的每一处都仿佛可以看见你们的身影。她说,现在乡下什么都好,有水有电,路也好走,空气也好,我就是舍不得。我理解外婆了,这是她对脚下土地的深深眷念,也是落叶归根的自然情愫。

以后多抽时间回来看望外婆吧。给外婆捶捶背,陪她看看电视,上完厕所帮她整理整理一层一层厚厚的棉服。母亲和我割来青青嫩嫩的韭菜,给外婆包了很多韭菜猪肉馅水饺,在冰箱里冻了满满一盒子。外婆,过些日子,我们还回来给您包饺子!

夜幕降临,乡间出奇的静,偶有犬吠,偶有灯火。今夜,外婆家里灯火通明,热气腾腾。我把给外婆买的烤火炉点亮,在漆黑的乡夜里,温暖的橙黄的灯光从窗户透射出来,像一串串铃儿响叮当,叠破了乡间的黑暗与孤寂。

都说人类的孤独与生俱来,外婆做了一盏明亮的灯,点亮在我记忆的年轮里,温暖了我的童年,也温暖了我的孤独。

我也愿做那盏灯,做儿子的,父母的,爱人的。将温暖接力,世世代代传递。


作者简介:吴瑕,80后,四川遂宁人,遂宁市船山区作家协会会员。有散文、诗歌在《晚霞》《中华文学》《文化遂宁》《四川群文》等刊发表,散文《风中的白发轻抚外婆的脸》获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四川省群众文学创作征文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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