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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散原创】唐小棱作品 | 采春

 梅雨墨香 2020-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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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分过后,阴尽阳生,春意茂然,遍地风景,适宜采春。

走进山中。

满目的绿,嫩绿、浅绿、深绿、苍绿、墨绿,旧绿叠着新绿,深深浅浅,浓浓淡淡,绵绵密密。满山的梯田,婉蜒起伏,连绵不绝,勾勒出妙曼的曲线,风姿卓绝。层层梯田之上,如士兵列阵般整齐地栽种着数不清的杉木,半人高或者一人高,针状的枝叶簇拥着顶尖嫩黄色的圆球形花芽,待以时日,就要长成刺破云天的良木,睥睨四野。

杉木脚下却是一片蕨的世界。数不清的蕨芽拱破地皮,从覆地的老蕨叶中探出头来,酱紫或是浅青,肥壮或是细瘦,长长短短地耸立着,芽头弯弯下卷,如婴儿半握的拳头,惹人爱怜。走过一片蕨丛,就有数只蚂蚱惊飞。“采蕨菜咯!”同行当中不知谁呼喊了一声,大家便快活地四散开来,一人择一面向阳的坡地,像富足的土地主,开始满足地采撷。仲春时节的蕨,嫩的用手指轻掐即断,指尖随即沾上稠滑的汁液,让你深刻感受到生命的流动。蕨是一种古老而神奇的植物,它们见过恐龙。有人说,蕨类是流亡者。存活下来的蕨类都演变成了草本植物,它们从高处跌落到低处,从主角褪变成默默无闻,无所抗拒也无所谄媚。蕨类大多生长在不为人注意的地方,它们不去与树攀比与花争宠,把每一分、每一秒都用来安静地生长、蓬勃。蕨在角落是不争世的,可它们也不拒绝世俗。它们被人们采了去,前一顿凉拌后一顿油炒,味美可心;还可以去热、治伤,全株入药,医治疾病。窃以为,做人当学蕨呀,凡事顺其自然,遇事处之泰然,得意之时淡然,失意之时坦然,在自己的角落,过自己的日子,活成自己的样子,变成自己的光。在世俗的面前,也落落大方,尽可能发挥自己的用处,给予别人需要的光。

表嫂找的一块宝地,满坡蕨芽遍出,一会就是满手满把。孩子们欢呼雀跃,和大人们比着赛着争相采摘,兴奋的声音此起彼伏,“这里好多”“看,我采的这棵好大”“快来啊,这边的好嫩”……疫情之下,宅居太久,是该好好享受这天高地阔的坦荡阳光和明媚春光。采来的蕨找一块空地堆做一处,孩子们采的蕨,有长有短,有粗有细,有老有嫩,相比之下,大人们就显得功利心重了:蕨总是愿意跟芒交织着生长在一起,芒越密,蕨越壮。大人们就总是钻在芒丛中像小孩似的高高撅着屁股寻找目标,看到一棵,也顾不得形象,急迫的攀爬过去伸手探采,每次必有满意的收获,只是那些细而锋利的芒,总会在大人们的手上耐心地割出一道道小口子。像一位技术精湛的大夫,不动声色地用手术刀飞快的划开你的皮肤,良久,才让你感觉到痛。

采得累了,直起身子,抬头默默看一架飞机发着亮闪闪的银光在万丈高空飞过,碧蓝色的天空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迹,痕迹慢慢洇晕开来,形成好看的棉花云。侧耳静静听一会儿对面山林随着山风发出汹涌的波涛般的声浪,闭上眼睛,你分明在山顶,却似在海边。又一阵风刮过,狡黠地夺走了你的草帽,你只好停止遐想,手忙脚乱地从风手中夺回你心爱的草帽,再重重地把它按回头顶。

《诗经》中有:“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的诗句。诗经里的春天,山野里生长的蕨菜成了爱情的见证。

唐代蒋防作诗颂芒,曰:“紫芒分幂幂,青颖澹油油。”

蕨有蕨的诗,芒有芒的诗,你也有你的诗。

走进乡间。

乡下有的是广袤的田野,随便捡一处,你只管走进去就好了。那些花儿呀草儿呀,保管让你的两只眼睛看都看不过来。

三月的天空,是油菜花的天空。阳光下,一望无垠的金黄,黄得鲜亮,黄得夺目,黄得炽烈,黄得甜蜜,黄得沉醉。引得无数鸟儿唱,蝶儿舞,蜂儿忙。你从小就喜欢家乡的油菜花,对于你来说,油菜花就是家乡的春天。她在你的记忆里,承载着太多儿时甜蜜的往事,你爱她的平凡、爱她的低调、爱她的灿烂、爱她的奔放,她是乡野之花,是希望之花,是生命之花,也是幸福之花。

在油菜花海铺天盖地的灿烂、明亮与金黄之间,细细的田陌交纵,它们静静地、悄悄地编织出一张四通八达的网,你踏上去,就能到达想去的任何一畦花海。你踏上去,却突然犹豫了,心疼了,舍不得了,这哪里是寻常的田埂呀,这分明是世间最好的花径:一边是开着嫩黄色小花的刺果毛茛,一边是开着紫红色花朵的紫云英,细细纤弱的花瓣衬着细细小小的绿叶子,一朵连着一朵,一片连着一片。它们的花儿,一黄一紫开的泾渭分明,枝儿叶儿却热烈的交织在一起,和谐到极致。它们柔和而绵密的向纵深处延伸,织成一条点缀着华美色彩望不见尽头的绿绒毯。你的手忍不住就轻轻拂上那些细嫩的花儿叶儿,悄悄地退回脚,放弃要去寻一片最美丽的油菜花海的念头。这些细小而坚韧的生命让你心底泛起一股不忍打扰的感动。

告别油菜花海,你浸染着一身花香,信步走。不觉走近一片果园,梨花雪白如云,桃花绯红如霞,于是一片白云挨着一片红霞,次第铺开,美得不似人间。而树儿脚下,又另有一番乾坤呢:数不清的蓝眼睛,一眨一眨,扑闪扑闪好奇地打量着你,啊,这是“阿拉伯婆婆纳”!传说中有一位叫做“阿拉”的老头躺在草地上想念自己的老伴“婆婆”,所以他躺过的那片草地,就被叫作阿拉伯婆婆纳,这多像一句奇妙的咒语,叽哩呱啦一念,就春回大地了。阿拉伯婆婆纳从来都不是孤单的,它和大片大片的野豌豆、婆婆指甲菜簇拥生长着。这时节,嫩眉嫩眼的野豌豆像一个正处于青春期的孩子,还没有结果。记得小时候,我们一帮子黄口小儿和黄毛丫头,最爱摘了野豌豆的荚果,沿着腹缝线一边剖开,一边折掉带杆的一边,放嘴里鼓着腮帮子吹得滴滴响,一个可以玩上很久。而婆婆指甲菜是上好的猪食,猪吃了长得膘肥体壮,那时候,身边的小伙伴们,经常被父母撵进田地里,采摘上一箩筐婆婆指甲菜背回去熬煮了给自家的猪“进补”,等猪儿卖上一个好价钱,或许能得到父母五毛一块的“打赏”,给自己添点小零嘴儿。

漫步行来,又发现一片桑树林子,被勤劳聪明的农人用枳树结成的篱笆严严实实的保护着。精精瘦瘦的枳树犹在生长着,心不甘情不愿的沦为别人的配角,却也努力开放出零星的几朵白色小花,吸引的几只乡间常见的白色小蝶悠悠飞舞,花儿蝶儿都很朴素,却也很有自己的乐趣。你细细端详着那几只不知名的白色小蝶,啊,你又发现了什么?你发现了扦插在枳树篱笆中间的几根细瘦的不起眼的木枝,那木枝顶头,却赫然生长着——一簇紫红,是香椿没错!你的心脏呯呯狂跳,这可是你极钟爱的妙物,开水氽烫,沥干水分,搛入碗中,放生抽、陈醋、盐,再淋上油泼辣椒和蒜泥,一拌就是无上的美味!可是,这算不算偷呢?你作贼般的四下环顾,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砍断作篱笆的枝子自个儿顽强生长出的野物,摘了也不算偷啊。你踮起脚尖,高高的举起胳膊,轻轻一掰,那簇紫红色香气扑鼻的嫩芽就握在了手心里。

真好啊,你把春天采进了手里。

走进溪边。

一条清亮的小溪像一条蜿蜒的丝带,唱着欢快的歌儿不知疲倦的向前奔跑,它的目标是大海吧,你相信它一定有这样远大的志向。溪上横跨着一座古旧古旧的石拱桥,桥的这边,是大片大片的稻田,稻田里漫着水,农人已经在犁田做栽种早稻的准备了——禾花飘香,蛙鸣阵阵的美妙季节很快就要来到了。桥的那边,是一片小小的村庄,房舍整齐,村道干净,散发出一种沉静而内敛的美。桥头立着一棵高大的苦楝树,正抽展出一树细细的嫩芽。小时候,这种树是非常多的,几乎家家户户的门口都能看到它的身影,到了夏天,它会结出饱满光滑的一种叫“苦楝子”的绿色小果子,苦的很,并不能入嘴,便被孩童们摘来当做弹弓的子弹,打在人身上生生地疼。到秋天的时候“苦楝子”就会慢慢的变黄,虽说表皮皱皱巴巴的,但悬挂在枝头,却给萧条的秋冬增加了一丝丝生机。

你过了桥,慢慢地在村庄的边缘上走。村庄的边缘还是开阔的田野,旁边流淌着那条快活的小溪。溪边蹲着一位约摸三十岁左右的村妇,正在石板上“啪啪”地大力捶洗着衣物——看到这早已消失久远的一幕,你微微有些恍神。却突然发现左边离你很近的农田里,一大一小两头水牛,正呆头呆脑的看着你,目光随着你的步伐缓慢移动,你有些胆怯,怕它们冲上来撕打,你一个人,怎么打的过两头牛?你索性站住,假装恶狠狠的回瞪它们,却发现那两双美丽的大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恶意,有的只是一脸无辜的好奇。你在心底嗤笑着自己的小人之心,继续往前走。

一片片菜地,又另有一种风韵。芥菜花沿着小溪两岸开得正密,远远近近,星星点点,细微的黄色小花,自有一种别样的春景和感受。碧油油的豌豆地里,豆苗已经长得足有半人多高,茎杆肥瘦嫩绿,中通外直,晶莹透亮,椭圆形的叶子嫩绿新鲜,尖上长着一丝细细的小蔓,枝叶间挂着一朵朵色彩淡雅的蝶形小花,似蝴蝶舞翩跹。在我童年的记忆里,除了油菜、水稻以外,豌豆是我印象最深的植物了。豌豆尖掐来可以当作青菜炒了下饭吃,熟透的豌豆怎么烹调都可以:煮、炒、炖,或晒干、加油、搁点儿白糖炒就是上好的餐间零嘴,还有一种较高级却颇为复杂的吃法,将干豌豆粒磨瓣去皮、用水泡发后磨成浆、再经过滤、熬煮成糊,冷却后制作成豌豆粉,加上香菜、蒜、醋、盐、酱油、味精、红辣子油调味,酸辣可口,鲜香味浓,是农人们不可多得的一道夏季消暑凉食。

蚕豆地里,黑白相间的蚕豆花却已谢尽,挂满了胖乎乎的、指头似的嫩豆荚。小时候,大人们总会从地里抱一捆结满豆荚的蚕豆秸秆回家,勒令着小孩们逐个逐个地摘豆荚、剥蚕豆,对坐不住的孩童们来说,这实在是一项枯燥无聊的活计。好在剥出豆子后大人们会变着法子让我们享享口福:嫩豆用来焖成软糯清香的蚕豆饭,老豆搁点盐用小火油炸,就是咸香可口的零嘴儿。看着那些娇滴滴绿莹莹的豆荚,蚕豆的缕缕清香似在鼻间萦绕,一份暖暖的温馨在心灵深处荡漾,清晰而隽永。

乡下是随处长花,也随处长菜的地方。一棵小樟树下,就孤零零长着一棵嫩绿的小芥菜,也不知道它是怎样独自跑到这里的,许是这边风景独好?

地上草如茵,两岸柳如眉。这么好的风景里,一个人走着走着,心底却蓦然生出一股怅然,这些儿时相亲相近的菜儿呀、豆儿呀、花儿呀,如今却相隔的遥远,像一个又一个悄然远去的身影。

还好这个春天,现在是属于你一个人的。

走过一段田埂,天边忽然雷声滚滚,零星的小雨随即漂漂洒洒地落了下来,落在脸上,凉沁沁的。四野空旷,并没有可供遮风躲雨的所在。可你仍然不想往回走,小溪里几只顺水浮游的麻鸭也给你一样。你们呆立着看着彼此,时间仿佛按下了暂停键。万物静默。

此刻,你想只闻花香,不谈喜悲。

少顷,雷声仍然时断时续,但雨显然已经不会再下了,暗蓝色的天空已微微透出太阳的亮。鸭子们已经把头深深地埋进身体里,做起了美梦。它们睡得太香甜了,你几乎怀疑自己听到了它们轻轻的鼾声。

你转头,眼前,一大片何首乌和蔷薇贴着地面互相交缠着生长,彼此簇拥成缠绵的深情。数株女贞在垄上以优美的姿态傲然生长,宛如平地腾起一团团绿色的蘑菇云,绵延起伏,朦胧婉约。她们深情款款地捧出无数米粒般的小花,亲亲密密簇拥在圆锥形的花序上,花花相依,花花相吻,似飞雪,似天际飘落的云朵,缱绻舒展,袅袅娜娜,散发出阵阵沁人心脾的浓郁香气,笼罩在这香气里,会让你感觉自己正被恋人的怀抱甜蜜相拥。垄脚,生长着一簇簇粗壮而茂密的野葱,叶子肥嫩,颀长碧绿。你又不觉想起小时候,妈妈总是带着你去野地里挖野葱时的情景:她用小锄头把一把把的野葱连根挖起,再麻利地抖落野葱根部的泥土,一颗颗白白净净的野葱头立刻呈现在眼前,像一粒粒莹白的珍珠。只待在溪水里洗净,回家切碎,嗑几颗嫩鸭蛋搅拌均匀,洒上几粒盐,热锅热油爆香,一碗喷香扑鼻的野葱炒鸭蛋即刻间就做好了。

你幻想着那碗金黄碧绿的野葱炒鸭蛋,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妈妈右手托举着一大把野葱,踏着脚下数不清的花儿呀草儿呀,正慢慢地向溪畔走去,你随着妈妈的脚步,在背篓里轻轻地晃呀晃,晃的快要睡着了,妈妈却在这时候柔声哼起了歌: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

小呀小山村

我那亲爱的妈妈已白发鬓鬓

过去的时光难忘怀

难忘怀

妈妈曾给我多少吻

多少吻

吻干我脸上的泪花

温暖我那幼小的心

妈妈的吻甜蜜的吻

叫我思念到如今

……

你恍惚了,你的眼睛渐渐雾气漫涣,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你在春的深处、故乡的深处啊!


作者简介:唐小棱,笔名木白,女,侗族,生于80年代,系怀化市作家协会会员,多篇小文见于《读者校园版》《知识窗》《当代散文》《沈阳铁道报》《吐鲁番》(季刊)《怀化文学》《北斗》《怀化日报》《边城晚报》《家庭百事通》《怀化广播电视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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