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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颍州文学·征文】颍上·罗强‖仰望大树

 颍州文学 2020-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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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52期      总第152期



仰望大树
------致我的老父亲
 文/罗强

父亲是一个木匠,一辈子与木材打交道,最懂各种木材的材质。在他眼里,什么样的木材,能做成什么样子的家具,一眼便看个通透。
我小时候,家里的斧子、刨子、锯子、凿子这些工具一应俱全,现在父亲年岁大,赋闲了,那些工具也全部不见,可能送给哪个年轻一些的木匠了吧。
那时候,我也能像模像样地运用这些工具,只是技术没有那么熟练,所以感觉没有父亲拿在手里那么顺手。父亲对他的这些工具充满感情,用完了,锯子锉一锉,斧子磨一磨,能挂起来的就挂起来,不容易悬挂的,统统放进一个大铁盒子里。各归各位,想用的时候,随用随取。
木匠的技艺不仅是手上的艺术,还考验眼力和经验。经常看到父亲眯着一只眼,单用另一只,对着一截斜竖在大板凳上的木料端详、调线,好像光滑与否,尺寸厚了还是恰好,他都能用视线和角度直接测量出来。也因为他这么深厚的手艺技能,我特别佩服。
父亲也贩卖木材,这边从远近村子里买了来,那边运到木材行里卖掉,从中赚取差价。有时候估价待卖,有时候直接卖给木材行老板。只要我情愿,父亲都会带着我去见识这些买卖。我那时候多数精力都在读书上,没加锻炼,便没有太充足的力气,帮不了父亲大的忙,只能一旁做些帮衬。现在我想,可能因为作为家里的第一个男娃,父亲宠我,所以愿意常常随身带着我吧。我佩服父亲和他的伙计们爬树、锯树杈、挖树根,特别是最后一道程序,几个人,甚至十几个,一起拽住一根又粗又长的绳子,把一棵苍天大树硬生生拽倒下来。随着一声呼啸而过的轰响,大树倒在地,一群身强力壮的大汉用锯子和斧头七七八八地一通砍削,只留下圆鼓溜溜的树身。
父亲绕着一棵树忙活的时候,我会对着父亲和大树专注地看。我觉得那棵树的确老了,该伐掉了,而父亲那么伟岸,可以一直年轻,一直做我的靠山。
如果买的树少,会用架子车人力运回来,多的话,就用拖拉机运。用架子车的时候,父亲会把我抱上车,一并拉着木材和我。用拖拉机运,他会把我抱在怀里,或者把他脱掉的衣服垫在树身子上,让我坐得舒服些。经常我被车身颠簸得生出了困意,迷糊迷糊地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是满天星光,而父亲和同伴谈笑风生,怀里紧紧搂着我。
父亲太累了,回家倒头便睡。父亲的鼾声巨大,那时候听不到他打鼾反而睡不着。天热起来,村里的劳力都会下河洗澡,我也跟着去。父亲擅长凫水,一猛子下到水底,半天从几十米开外的河中央冒出头,然后又一猛子扎回头,从我面前露出脑袋。父亲在深水区揽着我的腰,教会我他的这套本领。那时候我胆子小,带着哭腔,缩头缩尾,十分不情愿,父亲说:“是男子汉,就要勇敢!”
父亲是识了不少字的,不过没见过他看书,他最喜欢听大鼓书,他还把河南流浪过来的民间艺人请到家里唱了几天大鼓书。
在我小学四年级的时候,父亲去临近的集市赶会,回来给我捎了两套书,一套《水浒传》,一套《兴唐传》,这是我想不到的。那个时期,能读到那样两套书,确实深深培养了我读书的兴趣。我后来对写作的热爱与此也有关系吧。这要感谢我的父亲。
母亲去世以后,父亲衰老了,而且明显一天不如一天。我住城里,父亲自己住老宅,虽然二伯和其他族人都比邻而居,父亲还是显得孤独。有一天,父亲给我打电话,说老宅的厨屋坍塌了。我赶回去的时候,他正在一堆破瓦残垣中间踌躇,看到我,像无助中获得了希望,朝我抖了抖手说:“俺儿回来了……”我看到父亲目光里映着泪花,不禁嗓子发哽,把头扭过去。
城乡开发,我家老宅正在经济开发区的核心位置,不得不动迁。父亲搬去了村子的另一端。父亲搬家的时候,对我们兄妹说过,没事都常回来。我已经人过中年,父亲近八十,他话头的言外之意我当然了然,我也每周都回去一两次,尽量让他在失去母亲的日子里,不至于太孤单。而每次去,回头他都给我塞满一大包他亲手种的蔬菜。每每还反过来叮嘱我,多吃蔬菜,没打药,有营养,身子骨不好别熬夜写东西,少抽烟。
去年这个时候,父亲在中医院做白内障手术,别人很轻松,十分钟做完,出来像没事人一样,他做了四十多分钟,出来腿脚发抖,声音打颤地对我说:“医生说我这眼睛有旧疾,所以麻烦了些,你别担心。”父亲就是这样,什么时候都怕给儿女找麻烦,怕平添儿女的辛苦,父亲的话让我心酸,当时差点忍不住哭出来。
年前,父亲五十多年的老友来家里探望,说起父亲年轻时候的仗义为人,和他们老哥们间的交情,频频举杯敬父亲酒,医嘱不让父亲饮酒,我举杯代父亲饮下。我觉得,一顿酒是父亲一生另一面的写照,喝掉,是对父亲老友的尊重,也是对父亲生我育我的感恩。而且,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相聚喝酒的机会毕竟越来越少……
父亲的身体尚好,只是精力大不如以前。如果知道我要去,他必然在门口路旁等我。他的身影越发佝偻,也越来越瘦了。
见了面,老家和亲戚邻里的大事小事,父亲都会和我说,我也乐意听他反复絮叨,为人父,为人子,这都是难得的幸福。
我愈来愈明白一个浅显而明澈的道理:父亲今生也是一棵大树,也葳蕤茂盛过,也有过参天之姿,但终究要慢慢老去,必有伐倒的一天。我只希望这一天迟来些,再迟来些……

作者简介:罗强,笔名老镜,安徽人。近年来主要从事诗歌和评论写作,其作品散见《诗歌月刊》《十月》《诗选刊》《延河》《星星诗刊》《北京文学》《草原》《山东文学》等,入选各种年度选本,获得征文奖项数十次。系安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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