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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老幺姓周，大名周春亮。他在三姊妹中是老幺，一般人就叫他周老幺，也有些人叫他花老幺，记得他大名叫他大名的反而少了。他的家在双桥镇的一条大冲里。几年前，才在老院子旁边修了房子，搬出了老院子里的危房。 花老幺这个外号，是他院子里一个老汉给他起的。这个老汉已经死了好几年了，但这个外号，却深深地印在当地一些村民心中。老汉几弟兄当年一直欺负花老幺一家，但到了花老幺的时候，因为他不争气，人家也懒得欺负他了，而改成了嘲笑，就给他起了这么个外号，没想到就传开了。 不过，这个外号倒起得非常确切，形象生动，有点戏谑，好像并无多少恶意，反倒有那么一点点替人"着急"的意味。毕竟，起这外号的，是他本家的一个长辈，看着花老幺家日子一天天地烂下去，一拳打在棉花上软不拉叽的，还能有当年"斗"的那股子心气儿么？ 花老幺的花，最初是他的脸，常常看起来是花的。后来，变成了流里流气，他喜欢穿女人衣服，戴耳环、项链、手镯，把自己整得像个女人样，他以为自己很新潮，很时尚，很美。 花老幺这些，在村里人看来，就是"叛逆"。只不过这"叛逆"，不是小孩子那种青春期的，而是对父母的那种"叛逆"，跟父母大相径庭，青春期过了还没完没了。 花老幺的父母都是老实正二八经的庄稼人，在当地口碑很好，给他积攒下不少资源，供他消耗，也因此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力量，让他不至于偏离正道太远。父母勤巴苦做，包产到户刚开始那几年，披星戴月整土，翻拣出修水渠形成的薄土里面的乱石，在土边码成了一道石墙。花老幺家的粮仓一年年丰满，到他娶媳妇时，达到顶峰，有稻谷上万斤。 花老幺父母亲已为他安排好了以后的生活框架。他娶的媳妇，就是媒人因他父母为人实在而介绍的。两家离得不远，是在一个大清早对方抱着小儿子在屋背后赶场大路上"撞路明"后，两家通的恒走，从此后两对夫妻一直亲如兄弟姐妹。 花老幺读书成绩不好，混了个小学毕业。他老婆也是小学毕业。 花老幺结婚后，长大了，臭毛病就开始出来了，父母拿他也没辙，只好暗自伤心，替他着急。他偷自家粮食去卖，把个家渐渐掏空。本来家就是他的，哥哥在外面工作，姐姐嫁出去了，两人都不会与他争那点家产。 花老幺先是两口子一起去了新疆，进砖厂打工，在那里先后生下了大的两个孩子。后来，他又打了两次工，都是在建筑工地上，一次是跟姐夫一起，一次是跟生产队的一个堂哥，在他包的工程上干。 但两次都没干长久，最后回到家里，呆在农村。跟姐夫一起时，他大闹厨房，把人家的锅砸烂，赔钱之后走人。在堂哥工地上干倒没闹出事来，但干得不行，人家就不给那么多钱，他就说是人家欠着钱不给他，而不说是干活质量不过关，钱被扣了。 花老幺不是打工的料，他回到了农村，两口子都在农村家里。这个时候，他最小的孩子出世，一共就有了三个孩子，家里的情况可想而知。 很多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急吧？可他一点儿不急！他家的房子是串架结构立材房子，还有一个很宽敞的楼。后面猪圈屋北面墙壁上有洞明晃晃的，前面修的土墙房子北面墙上也有一条很大的缝，他哥过年回家时，每年都跟他说，"要修补好！"可是一直还是原样。后来，他家屋顶漏雨，把好好的桷子、楼板淋脆了、朽了，老屋子提前成了危房。 花老幺真能沉住气。父母去世后，他家田里的稻谷黄了，他该急着收割回家吧？可他不急，躲在外面，他媳妇无奈，又管不住他，只好带着大女儿，两人下田收割。最近几年，他干脆水稻不种了，他哥哥姐姐问他吃啥？他回答说："家里还有粮，今年够吃！"他又对哥哥姐姐说："种粮划不来，亏本！" 屋漏偏逢连夜雨，花老幺出事了，令他家雪上加霜。他买了个摩托，载客挣点钱。一个车总是脏兮兮的，也不收拾擦干净，衣服也经常是脏的。他不正经做事，倒喜欢折腾，在车上装了音响，没事时骑着车，音量开得很大，戴着耳机，一副自我陶醉的样子。终于有一天出事了，在过年的时候，与一个货车撞上了，直接把他撞进了医院。 出院后，有好心人见他家的日子实在艰难，便帮他忙去处理他发生的事故。在车祸发生两年后，帮他要到了对方的赔偿金十来万，他才拿这个钱来盖了新房。 花老幺出院后，就一直在农村。他的腿出车祸后就有了残疾，但仍能开两轮。在农村，这也是比较现实的一条挣钱比较快的路子了。他于是又重操旧业，再次跑起了两轮生意。他开两轮，拉的多为熟人。有时夜深了，他却还在高速公路出入口拉客，跑长途。他有时拉客，简直就是在耍杂技，一车坐五六个人，也不管是老人还是小孩，看得人心惊肉跳。他的车也被交警没收过两三次。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他便又一头扎进了茶馆里去打牌了，将两轮生意抛在脑后。 日子并不总是平静的。花老幺修房子也还欠了些钱，大女儿读职高毕业了，又嚷着要去读大专，跟职高同样的专业。二儿子也要读职高，最小的儿子也读小学了。三个孩子都在读书，最要命的是，去读大专，一要学费，二要生活费，每月至少要一千块。 当他大女儿为大专有可能读不成而流下伤心的眼泪时，花老幺很淡定地对她说："我支持你！"他对人说，"只要娃儿想读，我就盘（供）他（她）读（书）。"可他没想想自己的家底，也没想怎么去挣钱供孩子念书，实现自己的承诺。 花老幺的大女儿很争气，放学后，就在老师介绍的一家店里打小时工挣生活费，她的事迹很感人。因此，当她想上大专遇到困难时，就有热心人来帮她圆梦，她读书的问题，不久就得到了解决。大女儿读书的钱不用花老幺操心，他就少了很大一个负担，只管二儿子在县城读书的生活费。他老二一个星期回家取一次生活费，花老幺一次给十多块，钱倒不多，但好些时候，也不能按时拿到钱。他已完全沉浸到打牌中去了，两轮生意不好，就索性不开了，停在茶馆门口，有熟人要坐他的两轮，打电话找他，他就撒谎说车在修理。 花老幺不急，是因为有人替他着急。去年，他老婆生病住院后出来，休息了一段时间，还未完全恢复，便下定决心出去打工，再也不能一直呆在家里了。这些年，她在家里，为了挣点钱，便去田边撬侧耳根卖，两三天能凑满一背篼，一次背一大背，从家里到场镇走十好几里路，能卖几十块钱，有时要卖到下午四五点钟也还卖不完。辛苦，也挣不了多少钱。 她进了西安的一家工厂。开始的时候，还有人担心她适应不了，没想到她很快就适应了，能吃苦，能坚持。这也为两个孩子读书增添了信心。她曾为花老幺在厂里找好了工作，可他说什么也不去。估计是他很享受小镇生活的自由散漫。一个人，没人管，她打电话给他，他一看来电显示，就直接挂了，继续打他的牌。哥哥说他，刚开始还接电话，后来连电话也不接了。小儿子放学后，就直接去茶馆里等他，他也不管家庭作业做没做。时间久了，小儿子就趴在桌上睡着了，等他打完牌，再带着小儿子和买的菜回家。 今年上半年，花老幺大的两个孩子将毕业，去找工作。这也意味着，他家的"三年计划"图景即将变成现实。他家最困难的日子，即将变成过去。 可有些东西即使变成过去，也会在人心底留下了深深的痕迹，有的甚至如刀凿一般。 花老幺的老婆的几个姐姐，在他遭遇车祸时，就劝她离开他，这些年一直没变："幺妹，离开他吧！另外过日子吧！"不能怪她的姐姐们！这是让人看不到希望和苦难尽头的日子。他本应努力，担起责任，让一个家脱离苦海，可是他没有！是他老婆有眼光，有志气，苦撑苦熬，才有一个完整的家，才有了转机，才有了眼前的一切！ 花老幺的家，当地一个长期打牌的老头的死，也给他敲响了警钟！老头死时，自家房子被雨水淋垮了，他死前被儿子送回老家，在邻居闲置的屋子里咽了气。这样凄惨的人生结局，保不准也会落在别的不努力的人身上！ 而花老幺在玩手机与人天南地北地鬼扯累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是否想到过他的一个要好的小学同学，两家离得很近，家庭极为相似，父母又很要好。而他这位同学却很争气，现在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新冠肺炎疫情暴发，花老幺的老婆一时也去不了工厂。她在家里，就在想她走了后，小儿子怎么办？明年就要小学毕业了。她要花老幺在家带孩子，可出人意料，他竟然要出去打工，到新疆进砖厂。二十年前，他们就是到的新疆，进的砖厂，在那里，生下了大的两个孩子。他老婆说服不了他，只好跟她一个姐姐联系，让她这个姐姐帮她带孩子，每个月把生活费给人家。 花老幺老婆在疫情好转后，就去厂里上了班。他大女儿也拿到了毕业证，在她妈妈厂里当了文员。老二也毕业了，找到了工作，两姊妹在外租了房子。暑假里，老幺也到了西安，与妈妈、姐姐哥哥团聚。 一向不急，稳得起的花老幺，看来这次真的有点急了。到新疆进砖厂后，最初一段时间没上班。老板给他发了八百元生活费，他都打了六百块回家，作小儿子的生活费。他哥哥姐姐听说后，都既惊讶又感动！认为他今年是变了！也感慨，这变化是不是来得迟了点？老板安排他在砖机上上班，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而他还早去，晚下班，一天工作时间超过了十二小时，让人有些为他担心。 花老幺的一个堂嫂也去过新疆，生活了多年。平时，相互之间也在电话里聊聊。他堂嫂说："老板让他搞管理，有一次还差点被电倒了！"花老幺自己也说，他还跟着维修人员修机器，打打下手。他的工资老板也没说个准数，只说："亏不了你！肯定比别人要高！"而他则说："拿不到一万，就不干了！" 也许，花老幺进了砖厂后，脸还是花的吧？不知他今年怎么急了？他哥哥曾对他说过："你大女儿也长成大姑娘了，谈对象，结婚也就是近几年的事！当老丈人就要有老丈人的样子哦！老二也快谈对象了不是？"不知是不是这番话让他急了？ 王良炬 2020年8月21日 北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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