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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时候一定是肚子里住进了一群饿狼，吃上钢铁也最多半小时就消化完了。我分别用一个秋天，吃完了退役补发的补助，平日里积攒的零钱，能变卖的家产（就是当运动员获得的各种奖牌和纪念品），直到老家亲人寄来炒米和奶酪后，并告知我，这是弹尽粮绝的最后一次补给。 接下来，你自己要不想饿死，就滚出去找个能填饱肚子的工作！我深深的明白一个道理：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我不仅有吃死老子的趋势，还有可能殃及到左邻右舍，亲戚朋友，以至于到后来我向所有认识的熟人都开了口，直到片甲不留的全部被拒绝之后，吃饱饭成为我找工作最低的底线，有个开餐馆的上海人围着我审核了一会决定把我留下来。 上海人姓牛，吹牛逼也是他家祖传的长项。 他从进门就对我气宇轩昂的讲，他十六岁就是上海饭店的主厨，陈毅市长都吃过他亲手端上去的面！他先后在八个五星级大酒店当过主厨，随贵宾出访过十七个国家。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不管别人说什么事情，只要他在，保准一舌头就勾过去了，接下来指定三句话就绕到他十六岁就是上海饭店的主厨，陈毅市长都吃过他亲手端上去的面！ 他的口头禅就两句话：一句是“你听我说”；第二句是“这个我知道”！ 后来他指着自己的餐馆一幅江山社稷的气度，大手一挥，指着眼前的这个小餐馆，大言不惭的说：以我的财力，现在游山玩水都够够的，只是不想让一身的技艺后继无人。。。。。 我听到这里，差点把前一天的面条喷出来，我心想，在八线城市的城郊开了一个小面馆，还以他的财力。。。。。。 大概牛老板看出我们几个伙计脸上没有他预期想看到的崇拜和向往的神色，很是不悦。很夸张的吸溜一口茶水，由于用力过猛吸进一些茶梗，像草原上春天撵圈的公羊，上下嘴不停的吧唧出特别色情的声音，然后恶狠狠地吐到远远的空地上，接着用眼睛的余光瞟了我们一眼，从胸腔里发出一个厚积薄发得字：切！ 和我一起打杂的大刘比我早来半年，大概太熟悉牛老板的套路了，接下来，就是上海饭店，陈毅市长那些话，然后以过来人的老资格，教训我们好吃懒做，要不是遇到他这个菩萨一样的好人，你们这些乞讨都保证不会有人看你一眼！ 大刘知道，牛老板教训人是以点带面，总结归类，殃及池鱼，保证最后的落脚点铁定是：你们这群人，都是我前世的仇人，派来就是吃闲饭的！ 所以大刘急急忙忙给我使眼色，让我提着刚杀死的鸡，去舀一瓢沸水赶快拔鸡毛去，楞在那里等着教训你吗？ 说时迟那时快，等我傻傻的反应过来的时候，牛老板已经弹到我的面前，指着我说：可惜长了那么大的个子，脑子丢家了？可劲造吧，那鸡血不是钱吗？至少损失20块钱啊。你们就没有节俭的意识，我在上海饭店的时候。。。。。。 我吐吐舌头，慌慌忙忙的舀了一瓢热水浇在鸡身上，空气中迅速腾起一股热浪，才挡住牛老板那张零碎的嘴！ 后来我发现，牛老板特别喜欢好为人师，不管大家说什么话题，他都能无缝切入，句式永远是：从“这个我知道”开始，然后从“你听我说！”转移话题，然后就是他自以为是的精明和他认为的世面给我讲他八百年前辉煌！ 我进来餐馆打工听了半个月就能倒背如流，直到觉得再听脚后跟上都会长出老茧，他自己却浑然不觉。每次都说得激情澎湃，热情洋溢。其他几个和我一样打工的伙计，看见他一个人在就会绕着走，生怕被逮住教训一番。牛老板教训人关键是要求你每天的态度和奉承的话语不能重复，如果那样就是态度不对，没有领会他的精神实质，是自满和不思上进的表现，接下来，会上纲上线，见缝插针要度化你，尤其在你吃饭的时候，板着一副阳痿似的逼脸，像取经路上的唐僧碎碎念开始：活儿干的不多，吃饭倒是很踊跃啊；还比如这么好的年龄不奋斗争先，估计一辈子都去不了上海饭店啊。。。。。 那个谁谁，嘴漏了，瞧你桌子上洒了多少饭。。。。。。。 咱们哪是开的饭店，就是福利院，养着你们这群饭桶。。。。。。。 我这是哪根神经搭错了，放下好好的日子不过，跑到这八线的小城遭这罪，还不是为了你们。。。。。 那谁，不是我说你，少吃点肉，肉吃多了会三高的！ 我哪见过这种阵势，穷的屁都没有一个，自尊心却富得流油，动不动就觉得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刚刚举起来的一块肥肉，居然配合他的话语，不偏不倚的掉在桌子下，这下牛老板可算狗窝里杵了一棍，直接点名道姓的说我：你说你都来了一个月了吧，你看让你杀一只鸡，你差不多把半碗鸡血洒完了吧？钱省下的不算？！！ 即使他这种碎碎念的情况下，我的胃口毫不受影响，居然就在他眼皮底下干进三碗米饭和已经看不见油花花的鸡汤。不知道是不是人食欲好的时候，就容易抑制悲伤，我竟然脸上还呈现出温暖的笑容，又伸到了盛饭的锅里。 大概就是我的这种态度对他是一种侮辱吧，他几乎气急败坏的跳起来宣布：从明天开始，饭要定量啊，多做多吃！ 大刘是个善良的人，估计怕我伤心，拉我到暗处，悄悄告诉我：不要难过，牛魔王自己吃都嫌弃肚大，我们刚来的时候，洗米不小心掉了三颗米，骂了我一上午，别管他，骂上又不疼，自己为了自己光景！ 大刘的话很暖心，我也学着大刘他们尽量躲着牛老板干活，不给他单独教训的机会，有那么半个月时间，牛老板好像也有所收敛，每天和新来的打扫卫生的李姐走得很近，惊人的发现，牛老板是会笑的，他笑起来的样子仿佛暖了整个餐厅！有好几次那个膀大腰圆的李姐居然柔弱的拧不开醋瓶，都是牛老板手把手亲自示范的！ 我看到这么和谐的气氛，就有点疏忽大意，居然从他们眼前穿过，大摇大摆上了一个厕所。有时候怕处就有鬼，他居然箭一样的追到厕所，隔着门板给我上课，非常有心的掏出一个小本子念道：某年某月某日，杀鸡浪费了半碗血，某年某月某日，给客人上菜量太大，某年某月某日，谁给你的权利让你同学吃我们的工作餐啊。。。。。。 我那时候怂得就像一条死狗，除了他说的事离谱的不着边际，我会诺诺的反驳说，不是那样的。。。。。。也被他强势的一句：你听我说咽进了肚里，任由他说的我直到干肠，毫无尿意！ 奇怪，他也不嫌臭！ 我在不准备干前半个月，牛老板居然请我们全体职工会餐。那时候的李姐嫣然是老板娘得到样子，坐在吧台里对我们吆三喝四，真是不进一家门 ，不是一家人，这个李姐的身上就像牛老板附体一样，连我们的影子都不放过，就像我初中的教导主任一样，不停的提醒我们：站有站相，吃有吃相。 我那时候不准备干了，说话的底气就足了一些，翅膀硬了，偶尔也会反抗几句：这个没吃相是影响你的食欲，还是耽误你的工作了？你又不是我的家长，少管，其实我的画外音是，老子就一个打杂的，你花的驴价钱，还当马来使唤不成。 那天牛老板宣布请我们吃饭，我都掐了自己的大腿，以为太阳从西边上来了，这牛老板哪跟神经错乱了，不过很快我们就知晓答案了，原来是李姐的生日，牛老板亲自下厨，炒了八个菜，仪式感还挺隆重的，等菜都上齐了，才把化了妆的李姐请出来，讲真那天李姐有点夸张，脸画的像个鸡毛掸子，红一道绿一道，我生怕她那眼睫毛不小心掉在菜盘里让牛老板不小心吃了，一定怪我鸡毛没有拔干净！ 不过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牛老板那天是史上最开心的一次，除了给我们讲了几个我听都觉得老掉牙的笑话之外，还无限深情的祝福了每一个人，包括我，他说，小乌，不错，继续努力！ 接下来，他无比自豪的开始给我们炫耀他的厨艺（当然是我有点自作多情，他主要是给李姐炫耀），牛老板叉着腰，对每个菜一一点评，每道菜的结尾总少不了一次总结性的评估：这道菜很贵的啦，要在上海大饭店，没有三百元你吃不着的。 这个菜，最少也得四十五块钱吧， 这个菜，没有五百元，我手都不会粘的啦。。。。。。 按照他的计算，我看见他亲自给李姐举了一个五十五元的一块肉，把李姐吃得幸福得油都流过了唇线！ 那天我偷偷算了算，我吃了一百一十元的饭，本来还想吃十元的，怕牛老板对我有意见，就违心的打着饱嗝饱满的告诉他们：我吃饱了。 我们走的时候，李姐还在小口饮着红酒，半酿在牛老板的怀里，两个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只听见吃吃的笑声和踢凳子的声音。 我心想，这是吃上乌龟了吧！ 我走的时候，牛老板不在，已经升为吧台总监的李姐给我结了工资，无比怜悯的目送我出了餐厅，口里念念有词的摇着头感慨道：这后生，啧啧，这后生。。。。。。 后来听大刘说，李姐那怜悯的眼神里有两层意思：一层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二层是穷人是天生的！ 当然这两层意思，在几年后街头偶遇李姐的时候，她亲自告诉我的版本是：兄弟你可是长后眼的，老牛那种自己吃饭都嫌肚大的畜生，跟他干有什么好结果。他这一生算白活了，钱的奴隶。。。。。 听那话音，李姐和牛老板也已经闹辦了呗还是打了白炮没给钱？ 咱们也不敢问啊。 好在年轻的时候，青春像一匹野马，很快就穿破了浓稠的忧伤，让憧憬覆盖迷茫，让遗忘抚平暗伤， 一直到怀旧和过往占领明天和憧憬的领地，一直老到了任何一件事情，没有“算了”两个字解决不了的时候。只是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越发清亮起来，像极了青春时候那些风花雪月的悲伤，悲伤到毫无理由的绝望和幻想！ 无巧不成书，很多年后，我接到一个牛老板的电话，在确定我就是当年的打杂的小乌后，然后突兀的告诉我，他此刻尚在上海大饭店吃饭，已经喝了两瓶拉菲。。。。。。。 我毫不犹豫的，及其真挚的夸赞他：真牛！ 为什么不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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