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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情世界里那一片离童年最近的菜园

 昵称71229748 2020-08-21

我从老家图克木回到新家的时候,真正领教了家里的贫穷,就是那种贫穷到疼的感觉。我们姊妹六个个个都是吃货小能手,别人家一年的口粮,在我们家,三个月就到了四处抓借的地步。

我们家姊妹六个,除了我大姐大哥是在父母的有预期养育指标的人,其他的都是父母习惯性怀孕迫不得已生下来的包袱。在我二姐之后,养活四个孩子已经是这个家庭的极限。所以之后生下来的孩子就像深秋的西瓜,能扔则扔,能送则送。可惜那时候,别人家的孩子也都极其丰盛,谁还有闲工夫捡别人家的孩子。据说我三姐和我二姐之间扔了两个,当然这种扔孩子的重任,我那惜命如金的父亲才不会出面的,我二哥现在还耿耿于怀,他后来的胆小就与扔孩子有关。所以从我三姐开始就没有人承担扔孩子的重任,我和我三姐才幸存下来。不过我们俩最终也是得到了退货和返厂的结局(这是后话,其实看到家里的穷,就彻底理解了扔孩子的行为了)。

我回来的时候,我大姐大哥已经成人,他们俩已经挑起了养家的重任。我大姐除了代表家里大劳力风雨无阻地出工,每天晚上还要负责为家庭里的男性成员做鞋任务。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们家除我之外的所有的男性成员脚都在43码以上。记忆里我大姐总是沉默着,任劳任怨的听从父母的安排,无论我什么时候半夜醒来,她一定在油灯下纳鞋底。

就是这个全家最老实的人,居然和我姐夫是自由恋爱的。我父亲当时是坚决反对的,但在关键时刻我姐的态度非常坚决,连我父亲都拿她没有办法,就同意了这门婚事。事实证明,我姐的眼光是对的,我姐夫心疼了我姐一辈子,用我父亲的评价说:你姐在咱们家受过得苦,都让你姐夫补偿回去了。的确我姐和我姐夫一辈子没红过一次脸。是从我姐身上我亲眼看到爱情真实的样子。可惜,我姐夫突然查出癌症,猝不及防的散手而去,姐夫的走,对我姐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从我姐身上,才懂得思念一个人的样子。那种绝望的思念就是遍地都是我姐夫的影子。姐夫走过的路,穿过的衣服的颜色,用过的农具,认识过的人,甚至是他们一起看过的花朵,淋过的雨天,听过的狗叫,都能瞬间让我姐联想起姐夫在的样子,这些都是我姐崩溃的起因。从我姐身上,让我深深明白一个道理,没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如果非要说有的话,大概就是“失去”本身吧。

生命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尽管我们家穷到疼痛,我大哥和二哥都是黑塔一样的壮汉,而且力大无比,是每年那达慕上多项冠军的获得者。大哥憨厚话少,那时候正值青春懵懂的时候,每天无论干多重的活儿,还有用不完的精力,和他们年龄相仿的小伙伴们较量摔跤、掰腕子是常有的事情。

我二哥和我二姐是一对天敌,只要在一起的时间超过三分钟,就指定会有一场战争。奇怪的是我妈和我父亲无论他们打成什么程度,都无人出面调停。我妈最多从容的翻一下白眼,厉声喊一句:好好打,打死一个好一个,顿顿吃饭少一个!

我二哥和我二姐也经打,某一个人占了上风,就像闪电一样占了便宜的那种兴奋。败下阵来的那一个,嚎上一会,发誓不治于对方死地誓不罢休,结果没几分钟有一个关于对方的好消息,又没心没肺的无节制的讨好。用我妈的话说:离不开见不得,驴圈里踢不死驴!

我二哥和我二姐真是大相不和,现在都各自当了爷爷奶奶的岁数,也不能见面时间超过一天,三句话就能翻脸的地步。后来我发现,他们俩就是彼此的影子和坐标,是另一个独立存在的自己。我现在明白,性格完全相同的人是很难调和的,我们的一生何尝不是自己和另一个自己不停冲突和较真的过程吗?

我三姐天生是个温和的人,他有点像我姐和我哥的综合体,永远不争不抢,永远不急不躁,严丝合缝的遗传了我妈的胸襟和做梦的天赋。没有什么难事是一场梦不能解决了得。

我和我三姐年龄相差四岁,我们俩走得最近。小时候,他们都说,我是我三姐的肉尾巴,我三姐上学的课程,尽管我不懂什么意思,但能一字不差的背诵下来。我三姐的玩伴和活动的线路,我闭着眼睛都能找的见。有好几次,和我三姐玩的小伙伴嫌弃我是男生妨碍他们说悄悄话,我三姐假装以出去找东西的借口,猫着腰消失在沙梁那边。我知道后,嚎啕着就冲了过去,没有几分钟,就胜利会师。我三姐也就没什么办法,只好领着我,和一群小女生玩抓骨牛牛、跳绳、耍过家家等游戏。有段时间,我都差点学着她们蹲下尿尿、抿着嘴笑。我三姐说,你是男人,不能学女人。恰好很快我就去了体校,那种环境根本无法婉约,尤其是进校一个月后就打了一架之后,身体里的野性迅速弥漫了全身,那是我人生的第一身铠甲。

记忆中,我妈对我们之间的纷争采取的原则是不干涉、不过问、自己解决,等时间淡化。我们也习惯了自己解决,无论在家里或者外面受了委屈,从来不告父母,要么自己解决打回去,要么一肚子咽了伺机报复。我小时候也不是省油灯,一般情况都是弄下烂摊子就会找我二姐求助,我二姐最辉煌的战绩是一个人帮我打退了六个人,成为我们那一代人嘎查里的一个经典段子。

老实说,我们家兄弟姊妹六个经常内讧,基本是隔一段时间就会发生一次政变,我们采取的原则完全是铁打营盘,流水的兵。一把瓜籽、半个油烙饼就可以买通一两个同盟。当然这种阵营是极不稳定的,我们因为看露天电影分瓜子大豆不公平,打成一锅粥,成功的错过一场电影。我偷吃了留作籽种的葵花,被我妈发现,在他们幸灾乐祸的围观中,成功地被我妈骂成狗血喷头:人家是饿死爷爷娘娘也不吃籽籽桑桑,我家这群个泡,老逼也逮住啃两口!

说也奇怪,那时候真没有挫败感,没有受伤害,每个人的内心都那么强大,强大到刀枪不入,理直气壮。那天和我哥聊起过去,突然我哥说,小时候真傻,妈妈说她就喜欢吃烂苹果,我们居然相信。他突然举起眼前一个苹果哽咽道:妈妈就喜欢吃这种沙苹果......那天窗外阳光明艳,春天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我们本来在讲眼下的幸福和满足,怎么会跳崖式的想起妈妈,想起那些吵吵闹闹的过去,一家子虽然那么艰难,却那么活色生香,充满了暖意。

我的记忆里,我是家里仅次于我三姐最省心懂事的人。但是那年见我父亲牧区的一个老朋友,听说我是谁谁家三小子之后,吸着气感叹了好一阵,他不停地追问我:你真不记得我啦?我可是对你记忆深刻啊!

后来在那位长者的描述中,我们家除了我姐我哥已经成年懂事之外,剩下的都像花果山的毛猴子,说我们姊妹几个从来不走寻常路,我二哥二姐攀着屋顶的椽棱看见有陌生人来,划过一道闪电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最印象深刻的是我偷了他藏在棉袍里的水烟,蹿到屋子中间的木柱上,向他扮着鬼脸的情景。他说他要是能逮住我,有打我的冲动,可惜我太灵敏了,是他一生中见过最熊的孩子。用那位长者的话说,他有生之年再没见过如此调皮顽劣的人了。他还一直担心,这么调皮的孩子怎么长大成人啊。

我回去和老父亲聊起这事,他十分肯定的说,不是你,应该是你二哥!我二哥当然非常委屈的辩解道,肯定不是他,他那时候已经很大了。接着他开始检举我很多调皮的往事,他一口咬定,我是属于闷骚型的跳,悄无声息就把坏事做下了。吉雅家的羊群是不是你用炮仗炸飞的,害得人家找了三天?阿茹娜姨家的干羊肉是不是你偷吃的?还有你和二姐三姐相跟上偷刘老汉家的西瓜被活捉,你还骂人家老不死.......我赶紧岔开话题才留些脸面。原来我二哥锁着我一抽屉的童年档案。好悬啊!现在想来,每一个闷骚的人都是对自己最大的放荡!

现在我儿子女儿一言不合就干仗,有时候,我会想起我们小时候的纷争,原来亲情里有一个不曾察觉的疗愈方式,那就是通过兄弟姊妹之间的摩擦自行达到的和解。潜移默化地告诉他们,这世界不是你一个人的,更不是你的爹娘。没有理由原谅你的公主病和王子心,只有通过这些实践和自我解决,才懂得亲情的珍贵和社会的复杂。面对现实才是长大的必经之路。家里的超人,他无法摆平世上所有的百战天龙。只有明白了累人的世界,才会懂得所有的超级英雄,都是以亲情的名义才显得那么理所当然和得寸进尺。

讲真,亲情的世界里,是有期限和边界的。那个世界上最疼你的人不在了,手心和手背就到了渐行渐远的客气和道别的时候了。说到底,人与人之间,都是各有渡口,各有归舟。我们能做到的未必是光芒万丈,陪伴一生,但愿我们始终能温暖有光,回望有地,思念有因,归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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