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诗选粹】张婕 ▎滇西南的姑娘（外三首）

滇西南的姑娘

佤族姑娘小五喜欢唱歌

忧伤的《梳头调》总能引起听者的忧思

寨子里的广场上

每次节庆都有她的靓丽身姿

岩砍喜欢听小五唱歌

他想要听一辈子

傣族女孩玉恩喜欢跳舞

人群中不起眼的岩相

夜夜梦见翩翩起舞的孔雀

大概是儿时出家修行不够

还俗之后才会夜有所梦

刚结婚的爱伲族姑娘黄布妞

手中搓着飞快旋转的线轱辘

她很小就学会手工编织线包

她的男人从地里回来

她盛一碗简单的饭菜就坐到一边

从不上桌

我认识的拉祜族娜米是个好姑娘

独自经受亲人去世的那些时间

遇事总能乐观坚强

她说活着开心就好

快乐是谁也偷不走的

滇西南的姑娘们或许只知道

二十几岁的爱情

极像刚舂打好的糍粑

新鲜而软糯

可不造作地活着

总比永远无法填满的虚荣心

来得真实

归

一只灵魂记住了乡愁的气味

如嗅觉灵敏的狗

穿行在人类的世界以寻找

相同的麝香

它与我在梦中交谈：

走过很多地方

早已疲惫不堪

只想尽快带你回去

我从未想过要为自己寻找回去的路

眼前的人间已收容我这个异乡人多年

除了死亡，谁也不能

把我和现世的亲人分开

即使一生都在流亡

即使再也回不到故乡

即使我也无法找到

归去的地方

妈妈 不要放开我的手

很多年了

我站过的街角不计其数

今天对面的人群很热闹

锣鼓喧天

一定是机灵的小猴在骑单车

可爱的小狗在钻火圈

一切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下午

那个下午，妈妈放开我的手

孩子，你在这里等一下，妈妈去给你买糖

嗯，妈妈，您早点回来

街边好热闹呀

我只想过去看一会，一会就好

钻进拥挤的人群

我看到了，看到了

锣鼓喧天

小猴在骑单车

小狗在钻火圈

我拍手都拍累了

咦，妈妈怎么还不来找我

拨开左边的人

没有

看看右边的人

不是

妈妈您在哪里呀

您从没说过不要我呀

我慌张了，恐惧了

喉咙里的哭声拼命往外涌

锣鼓在敲

小猴在闹

人们在笑

我的哭声被淹没在喧闹中

您才听不到的，对吗？

于是我扯着嗓子走过了几条街，穿过几千人

我以为

您会像往常一样，拨开重重人群

俯下身子，帮我擦干净哭花的脸

可是，您没有

孩子，你饿了吧？

一个陌生的叔叔突然出现在我眼前

手里捧着一盒热气腾腾的蛋炒饭

我停止了哭泣

不争气地点点头

我真饿呀

热乎乎的炒饭里

跌落了我的泪滴

掺进了我的狼吞虎咽

来，我帮你找妈妈，跟我走

那一刻

我的眼里一定放着光

所以拉住他伸出的大手

这个房间我已经待了很多天

我想您了，妈妈

陌生的叔叔给我饭吃

却再没对我笑过

也没让我走出过房门一步

天黑了

叔叔给我倒了一杯甜甜的饮料

露出久违的笑容

乖，把这喝下去

然后我的眼皮在打架

头昏昏沉沉的

我想睡觉了

眼里的最后一幕

是陌生的叔叔温暖的笑脸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的

世界的模样

天亮了吗？

我，我怎么了

眼睛火辣辣地疼，前所未有的撕裂感

比小时候摔断的胳膊还疼

一千倍，一万倍！

我努力努力，终于睁开眼

可是为什么

天还是黑的

我看不见一丝光亮

眼泪混着带着腥味的液体

从空洞的眼窝里哗哗流出来

我伸手摸到一只

缺了边的碗

从今天开始，你得出去工作了

叔叔的声音透着无比的冷酷

仿佛宣告了我的成人礼，已经结束

只是，我真的好疼

妈妈，您为什么要放开我的手

很久了，我已经记不清自己站过多少个街角

我听得到人群的熙攘和匆匆

听得出，身边走过的人

谁会给我一块钱

却始终听不到

梦里的脚步声

妈妈，您在哪里啊？

当您走过拥挤的街道

是否会留意一个蓬头垢面的，乞讨的

瞎眼孩子？

是否会听见他心里藏着，对您

震耳欲聋的思念？

母亲与她的首饰

母亲有生以来的第一件首饰

是从未去过首饰店的父亲

从奶奶手里接过的戒指

交给母亲时

也把一辈子的辛劳都交给了她

母亲三十五岁那年金价曾下跌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为自己买了一件首饰

——一条细小的金珠项链

不小心扯断扣环的那次

从送修的师傅那里取回之后

满腹狐疑的她一直在嘀咕：

怎么好像少了两颗

家里最困难的那年她刚满四十

每次路过首饰店总要驻足

张望门口回收的金价

典当可能是她有过最多的念头之一

可仅有的两件首饰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母亲几乎不戴她的首饰

直到五十五岁开始学跳广场舞

没多久便骄傲地宣布

领队阿姨想邀请她参加各种演出

戴上项链和戒指

忽然发现自己还可以光彩照人

五十九岁跌了一跤

摔断左臂遗憾退出舞队

她不再佩戴首饰

只是偶尔翻出来看看

竟也感觉心满意足

六十一岁的母亲

膝下有小人儿喊她奶奶

父亲第一次走进首饰店

送她另一枚铂金戒指

银白的色泽像极了她满头的华发

现在，她说她所有的首饰

要留给她最爱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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