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诗选粹】崔岩 ▎余杭塘河边的垂柳（外四首）

余杭塘河边的垂柳

于见识浅薄的我而言

这是我所知道

将头垂得最低的柳树了

镇日里，河水泛黄，柳树泛青

河水把身段一再压低

柳树则以水面为参照

我曾见年轻的柳树挣扎着，挺直腰背

却没有看到过，上了年岁

依然挺拔的柳树

他们见多了弯曲的涟漪

于是也像母亲的河道那样

屈起身子

这样，既有低调之美，又能

将头颅尽可能靠近

以便亲吻母亲

擦拭

妹妹走的第二年，爷爷走了

又十三年，奶奶西游

到今年，三叔也找他们去了

亲人们相继离去

他们活着的一切证据，被一双

叫命运的大手，凭空抹去

我时常，恍惚在深夜

擦一擦我四十多年的记忆，臆想抹去

与现下无关的东西。只是

每擦一次，那边亲人的音容和笑貌

都会更加清晰

馈赠

无需选择，上苍赐予我两种感情：

父母。苍老却温暖的手将我挈扶。

孩子。不能倒下，须倾尽全力

庇护他的前行。

无需劳作，时间赋予我两种物品：

年龄。使我对年轻渐生轻慢之心。

胡须。花白的要与黑色的一并刨除

——面部光洁，可以显得年轻。

无需棱镜，太阳行走成两种色彩：

白天。汗水从体内析出苦楚。

黑夜。所处时空的无奈，旷远无知的未来

交错成喑哑的诗歌、颠倒的梦境。

附身

晨昏散步，对途中的一块石头鞠躬

对这块，上半身

落了斑驳鸟屎和枯叶

下半身附着青苔，根部

几丛嫩绿的草，后面有一眼蛇洞的

石头，鞠躬。

深深为鸟屎、树叶、青苔、草、蛇

感到庆幸。允许你附身、保护你

从不剥夺你伤害你的事物

于万物而言，不啻父母之恩

而我们这些人，除了父母

就没有别的什么了

倾斜

蹉跎半生。在一次自斟自饮后

他发现一个秘密：

醉酒人的头晕，以及他们

行走时，常常趔趄的原因

他的研究显示：

醉酒的人才是真正直立的人

此时说的胡话，均为真言

趔趄，是由于大地亘古的倾斜

清醒时的人们，为适应偏颇的大地

只能倾斜着站立和行走

而醉后的状态，则像极了

纯真的、蹒跚学步的孩子

像极了那些，世事洞明

并从倾斜中恢复了直立的老人

特邀编辑：陈荣来

崔岩，浙江衢州人，教过书，媒体人，业余写诗。作品有见于《诗刊》《星星》《诗歌月刊》《品位·浙江诗人》《湖南诗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