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杜甫排律《上韦左相二十韵》读记

杜甫五言排律《上韦左相二十韵》读记

（小河西）

上韦左相二十韵

凤历轩辕纪，龙飞四十春。八荒开寿域，一气转洪钧。

霖雨思贤佐，丹青忆老臣。应图求骏马，惊代得麒麟。

沙汰江河浊，调和鼎鼐新。韦贤初相汉，范叔已归秦。

盛业今如此，传经固绝伦。豫章深出地，沧海阔无津。

北斗司喉舌，东方领搢绅。持衡留藻鉴，听履上星辰。

独步才超古，余波德照邻。聪明过管辂，尺牍倒陈遵。

岂是池中物，由来席上珍。庙堂知至理，风俗尽还淳。

才杰俱登用，愚蒙但隐沦。长卿多病久，子夏索居频。

回首驱流俗，生涯似众人。巫咸不可问，邹鲁莫容身。

感激时将晚，苍茫兴有神。为公歌此曲，涕泪在衣巾。

原注：见素。相公之先人遗风余烈，至今称之。故云“丹青忆老臣”。公时兼兵部尚书，故曰“听履上星辰”

天宝十三载（754）秋，长安雨灾，玄宗以为是宰相失职，天降凶兆，便罢免左相陈希烈，任命韦见素为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并“知门下省事”。自此，韦见素为代理左相，人们也以“左相”称之。此诗作于天宝十三载冬或次年初，时韦见素代理左相不久，时杜甫已通过献赋获得出身尚未授官。【《旧唐书-职官志》：“开元元年十二月，改尚书左右仆射为左右丞相。…天宝元年二月，侍中改为左相，中书令改为右相，左、右丞相依旧为仆射。…十一载正月，改吏部为文部，兵部为武部，刑部为宪部。”《旧唐书-玄宗纪》天宝十三载：“秋八月丁亥，以久雨，左相、许国公陈希烈为太子太师，罢知政事。文部侍郎韦见素为武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天宝十五载七月）庚午，…以韦见素为左相。”《旧唐书-韦见素传》：“韦见素，字会微，京兆万年人。…天宝十三年秋，霖雨六十余日，京师庐舍垣墉颓毁殆尽，凡一十九坊污潦。天子以宰辅或未称职，见此咎征。…其年八月，（韦）拜武部尚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充集贤院学士，知门下省事，代陈希烈。…（天宝十五载）七月，至巴西郡，以见素兼左相、武部尚书。”】

凤历轩辕纪，龙飞四十春。八荒开寿域，一气转洪钧。

霖雨思贤佐，丹青忆老臣。应图求骏马，惊代得麒麟。

凤历：岁历。《左传》昭公十七年：“昔者黄帝氏以云纪。…我高祖少皞（hào）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师而鸟名，凤鸟氏，历正也。”杜预注：“黄帝轩辕氏，姬姓之祖也。”《劝政楼下观百官献寿》（唐-沈亚之）：“菊尊开九日，凤历启千秋。”

龙飞：《易-乾》：“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孔颖达疏：“若圣人有龙德，飞腾而居天位。”遂以指帝王的兴起或即位。《史通-叙事》（唐-刘知几）：“邦国初基，皆云草昧；帝王兆迹，必号龙飞。”《上云乐》（李白）：“陛下应运起，龙飞入咸阳。”

八荒：四面八方。《调张籍》（唐-韩愈）：“我愿生两翅，捕逐出八荒。”

寿域：尽享天年之盛世。《汉书-礼乐志》：“愿与大臣延及儒生，述旧礼，明王制，驱一世之民，济之仁寿之域，则俗何以不若成康？寿何以不若高宗？”《宪宗皇帝挽歌词》（唐-张祜）：“寿域无千载，泉门是九重。”

洪钧：天；喻国家政权。《答何劭》（晋-张华）：“洪钧陶万类，大块禀群生。”李善注:“洪钧，大钧，谓天也；大块，谓地也。言天地陶化万类，而群化禀受其形也。”《离平泉马上作》（唐-李德裕）：“十年紫殿掌洪钧，出入三朝一品身。”

霖雨：连绵大雨。《晏子春秋-谏上五》：“景公之时，霖雨十有七日。”《赠白马王彪》（魏-曹植）：“霖雨泥我涂，流潦浩纵横。”

老臣：指韦见素父韦凑。详见《旧唐书-韦凑传》。

应图：《典引》（汉-班固）：“若乃嘉谷灵草，奇兽神禽，应图合谍。”《洛神赋》（魏-曹植）：“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李善注：“应图，应画图也。”

惊代：动荡年代。《刘季澄投赠新诗次韵为谢》（宋-杨万里）：“是家人物孙如祖，惊代诗文我爱渠。”

麒麟：瑞兽；喻英才。《管子-封禅》：“今凤凰麒麟不来，嘉谷不生。”《获麟歌》（先秦）：“唐虞世兮麟凤游。今非其时来何求。麟兮麟兮我心忧。”《淮西席上醉歌》（唐-卢群）：“祥瑞不在凤凰麒麟，太平须得边将忠臣。”

大意：依照轩辕皇帝之纪年，玄宗继位已四十余春。四面八方开成太平盛世，四十多年连续转动乾坤。霖雨害稼，圣上渴望贤明宰相。回忆往事，皇上忆起您的父亲，一位永垂青史的老臣。像拿着马图寻找骏马，动荡年月皇上得到麒麟。

沙汰江河浊，调和鼎鼐新。韦贤初相汉，范叔已归秦。

盛业今如此，传经固绝伦。豫章深出地，沧海阔无津。

沙汰：淘汰；拣选。《三国志-蜀志-徐靖传》：“周毖为吏部尚书，与靖共谋议，进退天下之士，沙汰秽浊，显拔幽滞。”【《旧唐书-韦见素传》：“九载迁吏部侍郎，加银青光禄大夫。见素仁恕长者，意不忤物，及典选累年，铨叙平允，人士称之。”】

鼎：炊具。鼐（nài）：大鼎。调和鼎鼐：喻处理国政。相传商武丁问傅说治国之方，傅以调和鼎中之味为喻，遂辅武丁治国。《道德经》（第60章）：“治大国若烹小鲜”。《战国策-庄辛论幸臣》：“故昼游乎江湖，夕调乎鼎鼐。”

韦贤：《汉书-韦贤传》：“韦贤字长孺。…号称邹鲁大儒。征为博士。…本始三年，代蔡义为丞相，…为相五岁，…。丞相致仕自贤始。…少子玄成，复以明经历位至丞相。故邹鲁谚曰：'遗子黄金满籝，不如一经。’”

范叔：范睢。《史记-范雎蔡泽列传》：“范雎者，魏人也，字叔。…王稽辞魏去，超载范雎入秦。…于是秦昭王大说，乃谢王稽，使以传车召范雎。”

传经：传授经学。（韦贤为“邹鲁大儒”，其子韦玄成“复以明经历位至丞相”。）《秋兴》（杜甫）：“匡衡抗疏功名薄，刘向传经心事违。”

豫章：枕木与樟木；喻栋梁材。《高士传》（晋-皇甫谧）：“豫章之木，生于高山。”《秋日游昆明池》（隋-薛道衡）：“新船木兰楫，旧宇豫章材。”

无津：没渡口；喻无进身之路。《当墙欲高行》（魏-曹植）：“君门以九重，道远河无津。”《蜻蜓歌》（唐-卢仝）：“黄河中流日影斜，水天一色无津涯。”

大意：在吏部拣选人才淘汰污浊，任宰相治国理政刚刚履新。您像韦贤初任相位，又如范雎已归秦。家族事业如此兴盛，儒学传播一定像韦贤父子无与伦比。如豫章之木根深基固，像沧海一样宽阔无津。

北斗司喉舌，东方领搢绅。持衡留藻鉴，听履上星辰。

北斗喉舌：《后汉书-李固传》：“今陛下之有尚书，犹天之有北斗也。斗为天喉舌，尚书亦为陛下喉舌。斗斟酌元气，运平四时。尚书出纳王命，赋政四海，权尊势重，责之所归。”后用为咏尚书之典。

东方：毕公是周文王之子、周武王之弟，曾辅佐武王建立周朝。后又辅佐成王、康王。《书-康王之诰》：“王出在应门之内。太保率西方诸侯，入应门左；毕公率东方诸侯，入应门右。”此处指韦担任宰相之职。

搢（jìn）：《广雅》：“搢，插也。”绅：《说文》：“绅，大带也。”指古代仕宦者和儒者围于腰际的大带。搢绅：插笏板于绅。借指官宦。《偶然书怀》（唐-姚合）：“十年通籍入金门，自愧名微枉搢绅。”

持衡：持秤称物；喻公允地品评人才。《礼记-深衣》：“规矩取其无私，绳取其直，权衡取其平。”《送崔员外黔中监选》（唐-綦毋潜）：“持衡出帝畿，星指夜郎飞。”

藻（zǎo）鉴：品评和鉴别；担任品评鉴别人才的职务。《让尚书仆射表》（陈-江总）：“藻镜官方，品裁人物。”《上门下武相公启》（唐-刘禹锡）：“藻鉴之下，难逃陋容。”

听履：典“尚书履”。《汉书-郑崇传》：“崇少为郡文学史，…哀帝擢为尚书仆射。数求见谏争，上初纳用之。每见曳革履，上笑曰：'我识郑尚书履声。’”后遂以指帝王亲近重臣。

大意：您身为掌管机要的北斗喉舌（尚书），又是统领“东方诸侯”的“毕公”（宰相）。以前您在吏部评鉴人才留下公允名声，现在您直面皇上，成为皇上身边“星辰”。

独步才超古，余波德照邻。聪明过管辂，尺牍倒陈遵。

岂是池中物？由来席上珍。庙堂知至理，风俗尽还淳。

余波：《送赵十七明府之县》（杜甫）：“惠爱南翁悦，余波及老身。”《海水》（唐-韩愈）：“一木有余阴，一泉有余泽。”

德邻：《论语-里仁》：“子曰：'德不孤，必有邻。’”

管辂（lù）：三国术士。幼年好天文，及长精通《易》与占卜。详见《三国志-魏书-管辂传》。《辩命论》（梁-刘孝标）：“臣观管辂天才英伟，珪璋特秀”。【《新唐书-韦见素传》：“是岁十月丙申，有星犯昴，见素言于帝曰：'昴者，胡也。天道谪见，所应在人，禄山将死矣。’帝曰：'日月可知乎？’见素曰：'福应在德，祸应在刑。昴金忌火，行当火位，昴之昏中，乃其时也。既死其月，亦死其日。明年正月申寅，禄山其殪乎！’帝曰：'贼何等死？’答曰：'五行之说，子者视妻所生。昴犯以丙申。金，木之妃也；木，火之母也。丙火为金，子申亦金也。二金本同末异，还以相克，贼殆为子与首乱者更相屠戮乎！’及禄山死，日月皆验。”】

尺牍：一尺长的木简；信札；文辞。《南史-蔡景历传》：“景历少俊爽，有孝行，家贫好学，善尺牍，工草隶。”《王抚军庾西阳集别…》（南朝宋-谢瞻）：“谁谓情可书，尽言非尺牍。”

陈遵：字孟公，杜陵人。《前汉-陈遵传》“善书，与人尺牍，主皆藏弆（jǔ）以为荣。”（藏弆，也作藏去，收藏之意。）《献荥阳公》（唐-元稹）：“陈遵修尺牍，阮瑀让飞笺。”

池中物：喻蛰居无为者。《三国志-周瑜传》：“刘备以枭雄之姿，而有关羽、张飞熊虎之将……恐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也。”《晋-刘元海传》：“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物。”

席上珍：坐席上的珍宝；喻儒者才学。《礼记-儒行》：“孔子侍曰：'儒有席上之珍以待聘，夙夜强学以待问，怀忠信以待举，力行以待取，其自立有如此者。’”《赠贺左丞萧舍人》（陈-江总）：“共有笔端誉，皆为席上珍。”

至理：正确的道理。《反招隐》（魏-王康琚）：“推分得天和，矫性失至理。”（推分：守分自安。矫性：违反天性。）《陇西行》（南朝宋-谢灵运）：“昔在《老子》，至理成篇。”

大意：您无与伦比的才能超过古人，无尽的德泽照耀四邻。聪明超过三国的管辂，书法文翰超过汉代陈遵。哪是没有抱负的人呢？您从来都是儒者席上之珍。懂得治国理政道理，您能使世俗民风还淳。

才杰俱登用，愚蒙但隐沦。长卿多病久，子夏索居频。

回首驱流俗，生涯似众人。巫咸不可问，邹鲁莫容身。

登用：任用。《史记-夏本纪》：“舜登用，摄行天子之政。”《述怀…》（唐-李洞）：“忠谠期登用，回邪自震惊。”（忠谠：忠诚正直。回邪：邪佞之人。）。

愚蒙：愚昧。《答畅校书当》（唐-韦应物）：“日出照茅屋，园林养愚蒙。”

隐沦：隐居；隐者；沉沦。《游黄蘖山》（梁-江淹）：“秦皇慕隐沦，汉武愿长年。”《赠韦左丞丈》（杜甫）：“此意竟萧条，行歌非隐沦。”

子夏（前507-）：孔子弟子。孔子死后，讲学于西河，魏文侯曾师事之。《县斋有怀》（唐-韩愈）：“犹嫌子夏儒，肯学樊迟稼。”

索居：离群索居。《礼记-檀弓上》：子夏曰：“吾离群而索居，久矣。”（索：独自、孤独。）《夜过盘石隔河望永乐》（唐-岑参）：“春物知人意，桃花笑索居。”

巫咸：古神巫。擅长卜星术，用筮（shì）占卜的创始者。《琴操-残形操》（唐-韩愈）：“巫咸上天兮，识者其谁。”《哭刘蕡》（唐-李商隐）：“上帝深宫闭九阍，巫咸不下问衔冤。”

邹鲁：邹，孟子故乡；鲁，孔子故乡。后因以指文化昌盛之地，礼义之邦。《送孙二》（唐-王维）：“书生邹鲁客，才子洛阳人。”

容身：《庄子》：“（孔子）再逐于鲁，削迹于卫，穷于齐，围于陈、蔡，不容身于天下。”

大意：如今世间杰出的人都被任用，只有愚昧的俺还在隐沦。俺像司马长卿那样长期多病，又像子夏那样经常独居离群。回头俺只好奔趋在世俗之中，生涯像普通的俗人。不用向巫咸询问占卜天意，在这礼仪之邦俺像孔子无处容身。

感激时将晚，苍茫兴有神。为公歌此曲，涕泪在衣巾。

感激：感奋激发。《情诗》（晋-张华）：“心悲易感激，俯仰泪流衿。”

苍茫：广阔无边；模糊不清。《登秘书省阁》（唐-杨炯）：“林野苍茫，青天高而九州迥。”《夕行闻夜鹤》（梁-沈约）：“海上多云雾，苍茫失洲屿。”

大意：俺感奋激发时间已晚，但一片迷茫中好像似有神助。俺为左相赋此诗，泪水已洒湿衣巾。

诗意串述：本诗分三段。首段4联从玄宗写起。玄宗“龙飞”已四十多年，治理国家实现国泰民安；如今遇到霖雨害稼，想到要选贤明宰相；好像是按图索骥一样，在“惊代”选择了您这位“麒麟”。（四联承上启下。）中段10联赞韦相。任吏部侍郎时沙汰污浊，任宰相调和鼎鼐。像韦贤初任宰相，像范睢已经到秦。家世昌盛事业兴旺，像汉代韦氏传经“绝伦”。您根基深厚胸怀宽广。作为兵部尚书如北斗喉舌，作为宰相领“东方搢绅”。（把韦吹成毕公！）您在吏部评品人才公允（想说啥？），您现在是皇帝近臣。您“才超古”，您“德照邻”。您聪明绝顶像管辂，您文笔书法超陈遵。您本来就非“池中物”，本来就是“席上珍”。您深明治国“至理”，您一定能使“风俗淳”。韦见素读完这十联应知足了吧。（不能指望在干谒诗中对干谒对象有客观的经得起历史检验的评价。）末段6联写自己。“才杰”二句承上启下。在玄宗皇帝及国忠宰相领导下，特别是您在吏部的公正的“藻鉴”，应该说“才杰”已“俱登用”，只剩下俺一个还“隐沦”。俺虽多病，但俺可以与司马相如比文采；虽然独居，可以与子夏比学术。俺只能在芸芸众生中混日子。俺不是要向巫咸喊冤，俺作为一个儒生只希望有容身之地。最后2联是重点。俺知道现在起步有点晚，但在迷茫中俺仿佛看到了希望，您担任宰相让俺感觉兴许有神助。俺为您写这首诗就是这个意思，诗未写完就已涕泪衣巾。（又过了几个月，杜甫总算有了工作。或真是韦相帮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