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不是那天一时兴起去了潭溪山，如果不是恰巧去了那家山村饭庄，也许我永远也不知道大山里有那样一对兄弟——两个能当家的小男孩。 汽车顺着蜿蜒的山路七拐八拐，摇摇晃晃。沿途车多路窄、走走停停。太阳透过车窗明晃晃地耀着眼睛，我有些困倦，便眯上了眼睛小睡一会儿。正睡得迷迷糊糊，孩子摇着我的胳膊叫我:“妈妈，醒醒！快到了！”我睁开朦胧的眼，问：“几点了？”孩子爸说:“快12点了，不然先找个地方吃了饭再进山吧！”我说行。 我开始留意路边大大小小的饭店。一路差不多都是路边摊，大多是全羊炖鸡之类的。我闻不得羊肉的膻味，而且我有一点小小的洁癖，总觉得带着孩子吃路边摊不卫生，就命令老公往前走。远远看到一处饭庄，在这大山里还算是高档点的，最起码比那些路边摊干净点。就选这吧！ 把车停在门口。饭店老板娘闻声出来，热情地邀约我们。我打量着老板娘，看上去不算是干净利落的人，头发蓬乱地束在脑后，一件不太合身的上衣，一条老式的料子裤，肥肥的裤管，一条卷着，一条松着，而且上面有很明显的油渍和灰尘。老公看出了我的犹豫，便催促我:“进去吧，在外面不比家里，凑合吃吧！”我慢吞吞地进去。 刚才有些晕车，所以也没什么胃口。看了下菜谱，我点了三个简单的菜:酸辣土豆丝、麻油淋豆腐、油炸太河小鲜虾。在饭店吃饭，真怕他们的菜洗不干净，点这几个菜，一是为了快，而且也考虑了它们干不干净——因为土豆要削皮、豆腐不用洗、这里离太河近，至少虾是新鲜的。吃个饭考虑这么多，都是为了孩子！唉，习惯使然。 点好菜，我开始环顾四周。房间里已有三、四桌客人，大多是带孩子去游潭溪山的三口之家。老板娘接了菜单去后院忙活去了，吧台后面是一个和我孩子一般大的小男孩。男孩略黑略胖，挺壮实的样子，眼睛里透着真诚和善的目光。他不时地被客人招呼着提暖瓶、结算、拿纸巾、收拾桌子等。我问哪里可以洗一下手？他走出吧台，带我和孩子到后院。 后院是个不大的小院子。西边的房子好像是正屋，比南边的小房子略高，北面是个小厨房，水管子就在厨房窗户下面。从窗户里看到里面有个掌勺的男人，满脸的汗水，看年龄和长相应是男孩的爸爸。刚才的老板娘匆匆地从正屋拿出两个土豆跑向厨房。 我不断地叮嘱在洗手的孩子：好好洗，打点肥皂，多冲一会……看他不认真的样子，恨不得拿起孩子的手帮他洗。这时我听到一个童稚的声音，回头发现身后还有一个小男孩，两岁左右、穿着一件领子扯得很大的小汗衫，黝黑粗糙的脸蛋，楞头楞脑的样子。也不知他从哪间屋里跑出来的，赤着脚，蹦蹦跳跳地跑向厨房喊妈妈。厨房地下油腻腻的，我看了真的很担心他扎着脚或滑倒，善意提醒妈妈，可忙碌着的妈妈对他的赤脚并不奇怪，显然已经习以为常或是无暇顾及。 菜逐渐做好，都是吧台男孩端上来的。我顺便对他问询了一番:知道他今年十岁、再开学上五年级。那赤脚男孩是他弟弟，只有两岁多，因没人看护，只好每天跟着家人在饭店生活。爸爸是厨师，妈妈是服务员，饭店没有雇人，他平时节假日都在给爸爸妈妈打下手、帮着照看弟弟，一家人吃住都在这里。标准的家庭饭店！男孩说话时，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忧郁和无奈，我又看了看他端着盘子的手，指甲缝里有些深嵌的油污，手粗而大，比我孩子的手整整大了一圈。他的眼神和说话的神态以及那双手都显示着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成熟。按理说这么大的孩子暑假时大都在爸妈的陪伴下旅游、泡图书馆、看电视、吃肯德基、逛超市，而他却在干这些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活计！不禁对男孩有些怜惜，并趁机教育着自己的孩子:看那哥哥，人家只比你大一岁，看看人家每天在干什么，你每天又在干什么？ 菜上齐了，我要了馒头。一会儿老板娘从后院端来一个小竹篮子，里面放着四个软和和的热馒头。儿子嫌馒头黑，不肯吃。我说这才是没有任何添加剂的小麦本色，你不吃就要饿肚子，待会爬不了山！儿子才勉强吃起来，但一会儿我看出来他吃得还是蛮香的。老公更是对那盘河虾赞不绝口，我也被那盘酸辣土豆丝提起了胃口。一家人吃得正香时，赤脚男孩骑着一个小自行车从后院过来了，仍然赤着脚。他左手抚着车把，右手端着一个粗瓷小碗，里面盛着半碗白米饭，没有菜，一把瓷汤匙放在米饭里。这些餐具和我们顾客用的一次性餐具是一样的，妈妈并没有给他准备专用的儿童餐具。男孩的独立和泼辣让我吃惊！瞧瞧自己的孩子，出门吃饭都要给他带着自己的餐具和水杯，唯恐细菌沾染了他，还这不吃那不吃，五六岁时还要大人喂，想吃什么给他做什么，看长得还是跟个豆芽菜似的，弱弱的样子哪能跟这山里孩子比…… 正兀自想着，两个男孩吵起来了。原来弟弟想去哥哥刚收拾好的桌子上吃饭，哥哥不愿意，说正是吃饭的点，怕有顾客进来。弟弟执意要去，两兄弟推搡起来，弟弟来了脾气，举起手中的碗“哐”一下摔到地上，大声哭起来。米饭撒了一地，碗摔成了几瓣，一地狼藉。看上去哥哥也很生气，可他没有斥责弟弟，一把把弟弟抱起来，朝后院走去，一会儿又拿来扫帚簸箕，看着粘在地上的米饭叹了口气，弯腰打扫起来。都说长兄如父，这哥哥对弟弟也是没得说了！看着哥哥扫地的背影，真的像是一个缩小版的中年男人，那种忍辱负重、那种隐忍坚强，看着真叫人心疼！ 也许妈妈实在忙不过来了，叫来了孩子的老姑帮忙。赤脚男孩穿上了鞋，又重新盛了半碗米饭，还是那样的粗瓷碗，还是那样的白米饭，不过这次不同的是，他是被老姑抱着出去的，看上去男孩的脸上已没有了刚才的恼怒，开心地在老姑怀里笑着。看着他们出去，我不觉心里酸酸的，是啊！这么大的孩子，正是在妈妈怀里撒娇、一家人千宠万宠的时候，可妈妈为了生计，哪能顾着照顾他？我不禁对孩子妈妈那蓬乱的头发和裤管上透着油渍的灰尘另眼相看。一个二孩妈妈，大的大、小的小，饭店的生意还要张罗，可能还有需要照顾的老人，她的辛苦不言而喻，哪有时间顾及自己的穿着？这也是一个负重前行的妈妈！ 我们吃完饭，赤脚男孩也回来了。也许吃饱了饭的原因，小男孩一脸满足的样子。他看到我们站起来，竟拖着一个塑料箱子，过来收拾我们的残局。这么有眼色，太出乎我的意料了！我定定地看着他。他胖胖的小手将茶杯中剩余的水倒进桶里，再放到塑料箱里，碟子、杯子、筷子一样一样地被他收纳起。没有人支使他，也没有人教他干，可他干的那么熟练、那么自如，真不像一个两岁多的孩子。又一个当家的男孩！我感叹道。边往外走边对他的老姑赞叹着、羡慕着，同时也吐槽着自己的孩子。 出门刚要上车，吧台男孩出来了。他礼貌地说:“阿姨，您结账了吗？”我不禁一脸尴尬，慌乱地回去，嘴里喏喏地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光顾着欣赏你弟弟了，竟忘了付钱！”男孩很善解人意，说:“没关系，阿姨，我知道您不是故意的。”我掏出一百元，说“够吗？”男孩说:“用不了，一共53元。”说着在抽屉里找钱，我说我给你个五元的吧，男孩略一迟疑，接了过去，想了想找给我42元。显然他一下子还没算过账来，我刚要开口说找错了，心想算了吧，一是弥补刚才的过失，二是这孩子那么小我真不忍心说出口。这时孩子妈妈过来了，问清了以后 又递给我10元，我不要，孩子妈妈执意给我，男孩也非要我拿着，还向我道歉，我只好收下。 进山游玩，脑子里依然是那小哥俩的影子，他们和年龄不相称的吃苦与勤快真的触动了我。相比我们身边的孩子，从小在优越的环境里娇生惯养，父母事事包办，滋生的只是他们的自私、任性、懦弱、依赖性和虚荣心，吃不得苦、受不得罪，我的孩子就是个最典型的例子！这次来潭溪山，的确给我敲起了警钟，也实实在在的给我和孩子上了一堂课，让我明白：温室里长不出参天大树！过份的呵护，只能削弱孩子的意志力和独立性。巴尔扎克说:苦难是人生的老师，从小吃点苦未必是坏事。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想，经历过苦难的两兄弟长大后一定有所大成。 游完美丽的潭溪山，回来时我特意又看了一眼男孩家的饭庄，大大的招牌上写着:潭溪谭饭庄。莫非男孩姓谭？此刻，那男孩姓什么已不重要了，我记住的只是他的勤劳、诚实、善良和包容，记住的是那个从小就有责任、有担当、肯吃苦的小小男子汉。 哦，遥远的大山里那当家的男孩，我看好你！我的心中已经浮现出你未来的样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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