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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子杀人
好面子是附着在咱们中国人体内,最具顽强生命力的文化基因之一;所以,咱们中国人对“面子”文化很有研究。从理论上来讲,大家一般都认为面子是靠别人给的,但其实则不然。背地里,大家都在挣面子,讨面子,甚至是抢面子。
比方说当个小村官,不搞点面子工程你就很说不过去。走亲访友,不拿点像样的礼品你就说不过去。跟客户之间谈个生意买卖,不显示出财大气粗你就确实说不过去。大到政治,小到柴米油盐,凡此种种,无出其类。所以,吃个月饼,包装得是上万的;买个马桶盖,得是日本的;包个小三,得是读过大学的。就连穷人的梦想,都是有一天自己发达了,一定要买两碗豆腐脑,喝一碗,倒一碗。因为这样阔气,比较有面子。
因此,咱们好面子的中国人才会从精神层面,对生活意义做出最为言简意赅的论述——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
针对这句话,很容易让我想到两个典型的例子。
例子一。
西周时期,齐国有一位武士叫宾卑聚。他大约一生勇武,性情刚烈,受不得气。人家都说“人老自乖,姜老自辣”,而他则不然,都六十出头的人了依然棱角毕现。
有一天,宾卑聚做了一个梦。他梦见有一个戴着白帽,穿着熟绢衣服,腰佩黑鞘宝剑,强壮无比的人走到他面前,把口水吐到他的脸上。宾卑聚被梦吓醒了,整个晚上都坐在床上睡不着。第二天,他请来自己的几位好友帮忙,想要找到那个侮辱他的人。并且在朋友面前他发下毒誓,如果找到那个人,跟他理论清楚也就罢了;如果找不到那个人,自己就去死。
宾卑聚和他的朋友在街头守候了三天,想从现实中搜罗梦里的敌人,其结果可想而知。但宾卑聚回到家里,居然真的抽出宝剑自刎而死。
第一次听说这个故事的人,恐怕都会惊叫起来:“我的天呀!为什么?”
是呀!为什么?——还不是为了“面子”呗!
我们可想而知,像宾卑聚这样一个人,在日常生活中地位虽然不高,但勇猛有力,他或可让贵者利用,或可让贱者畏惧。所以,周遭人等,应该很给他“面子”。单凭从他死前这帮朋友的所作所为就可以看得出来,原本梦中的敌人是不可能从现实中找到的,然而他们却依然硬是陪着宾卑聚上街找了三天,这个面子确实给得很足了。所以,宾卑聚跟这样一群很给面子的朋友生活在一起,不死才怪。
无独有偶,在齐国曾经还发生过另外一件让人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
齐景公时期,曾有三位著名的豪强。第一位叫田开疆,他人如其名,曾为齐国开疆拓土立下赫赫战功。第二位名叫公孙捷,其人力举千钧。曾在景公狩猎时,赤手杀虎,救景公于虎口。第三位叫古冶子,武功高强。曾在景公渡河时,挥剑斩妖鼋,救景公于危难。此三人结为兄弟,自号“齐邦三杰”。因为深得景公信任,又与权臣勾结、声势相倚,三人其行日张,逐渐对齐国构成威胁。
当时,相国晏婴早已看出齐国将要面临一场危机,他一直想要借机除掉田开疆、公孙捷和古冶子这几个心腹之患。随后,一个绝妙的机会终于到来了。
一日,鲁昭公以与晋国不和为由,亲自来朝,欲与齐国结盟。齐景公盛情款待,为以示友好,景公让晏婴去后院摘得六枚桃子。其桃“大如碗,赤如炭,香气扑鼻”三十年一遇,可谓“珍异之果”。按照礼节,景公与昭公先各吃一枚。之后,晏婴与鲁相国也各食一枚。剩余两枚桃子就变成了诱饵。
晏子说:“大王可以让所有大臣自表功绩,谁对国家功劳最大,您就可以赏一个桃子给他。”景公认为这主意很好,便传令朝中大臣,各自表述自己的功绩。
公孙捷不知仙桃有“毒”,竟然挺身而出,大话其当年虎口救君之事,随之获得赏桃一枚。古冶子不明就里,也是不甘落后,自夸当年惊涛骇浪中勇救景公之事,自然也是获得赏桃一枚。轮到田开疆上场,盘中已是无桃可赐。
这下可就了不得了。要论功绩,田开疆可远在二人之上。正是因为他当年远征千里,浴血奋战,而赢得徐、郯、莒等周边小国的尊奉,使齐国成为秦、晋、楚之后的又一霸主。现如今,一代取人城池如探囊取物的骁将,居然求一桃而不得,这让他在齐、鲁两国的君臣面前丢了多大的面子。在一番慷慨陈词之后,田开疆竟然拔出宝剑,自刎而死。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立于朝堂之上大嚼其桃的公孙捷羞愧难当。他认为自己功不如人,反而巧取其赏,这是很不廉洁的行为。自己的兄弟死在面前,而自己不敢跟从他,这应该是很不勇敢的行为。于是,他也拔出宝剑,自刎而死。
剩下三杰之一的古冶子更是站不住了。他面对倒地而毙的兄弟,以及两国的君臣,奋力高呼说:“我们兄弟三人,形同骨肉、誓同生死。现在,他们二人已死,我岂能独自苟活。”说完,也是拔出宝剑,自刎而死。
区区的两枚桃子,短短的几分钟,由此而改写齐国以至于整个战国时期的历史。
宾卑聚、田开疆、公孙捷和古冶子用自己的行为,给后来的中国人诠释了一个“伪真理”。
那就是:没面子,毋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