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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03月08日 总第184期 新月的清辉洒下 大地喧嚣沉入静谧 苍凉的声音从遥远星空传来 惊醒荒原野草绻缩的残梦 春雨跌落的桃红 蝶化缕缕芬芳 夜鸟裹紧翅膀 冥想穿越光影的美好 ——题记 好像是在春天，哑叔身着一身蓝深深的卡基布中山装，从幽深时空的隧道飘浮地向我走来。他脸上的横肉一丝丝地，顿时被春风化开，圆圆的酒糟鼻红得透亮，厚厚的嘴唇仍然朝上翻着露出焦黄的大门牙，其中一颗朝外包露着，头发还是那样浓厚，留着老式的“马哥头”，脸上的麻子窝窝里的油汗亮晶晶的。他冲着我咧开大嘴傻乎乎地大笑，弯着腰，驼着的背更加弓着。最奇怪地是他竟然走近挨着我，用他那双经常做泥水工，十分粗糙的手掌抚摸我的脸，我感到脸上刺痒痒的。他口头似乎喃喃地说道：“小建新，走啊！我带你去摘无花果给你们吃”我感到好生奇怪，哑叔不哑了？怎么还会开口说起话来呢？迷迷糊糊中，哑叔瞬间像风一样，从我眼前飘去，不见了。我大声喊着“哑叔！哑叔！” 一阵冷风吹来，我从梦中惊醒。一看窗外还是黑黝黝的，远处传来公鸡叫鸣声，随手拿着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才是早晨5：36分。这么几十年才第一次梦见哑叔。这可能与昨天我到古道路祖宅遇见儿时的朋友小林、小建荣他们，摆谈少年时代在古道路的往事摆谈到哑叔的事相关吧。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想反正睡不着觉，既然醒了就索性起床。去爬爬虎踞山晨练，如果遇上朋友“小山猫”他们打太极拳，我可以跟着学习比划，煅拣下身体，呼吸新鲜空气，俯视毕节山城新貌，在新年吐故纳新，也是很美的事哦。 沿着虎踞山的石阶，走着，走着，我脑海里哑叔的身影老是在晃悠，越想摆脱，越摆不脱。往事泛波，哑叔在我心里就升腾起来了。四十多年恍如白驹过隙，哑叔在古道路的往事，电影般地一幕幕回放出来。 记得，那时我刚好十四、五岁，对许多事都还不太懂。有一天放学回家，在古道路“公寄宿”的大洋槐树树下，围着一大帮人，听见吵闹声，好奇心促使我上去一看，人们围着看热闹的，原来是街上被下放到农村去劳动改造的周伯伯站在中间，一边向两个身穿旧军装胳膊上戴着红袖套的人点头哈腰地说：“这人是我们隔壁住的是哑巴，你们放开他，他只是要帮我提箱子，没得其他意思的。”再一看哑叔被这两个人扭住手往下按着，气得口里呼呼喘着粗气，头发朝上立着。 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哑叔忽然大吼，喉咙里发出“哦哦”的声音，把两膀从两个戴红袖套的人手里挣脱出来，反手用力一拽，把两人推出去几步，差点跌倒。围观的人们急忙劝阻两人说：“这人真是哑的不要和他什较。”见那两人松软下来，哑叔拍着胸膛，索性一屁股硬生生地坐在周伯伯的木箱上，把狼一样的眼晴瞪得浑圆，冷森森的眼光闪烁出绿幽幽的凶光。那负责押送周伯伯回家的两个民兵，束手无策，用乞求的眼神对周伯伯说：“老周你还是要劝劝他，不要胡来把事情搞大，不好收场。我们只是按上级要求送你来，否则你也难脱干系！”话未说完，哑叔立即跳起来，用手将这两个民兵推开，率性提着箱子，紧紧抓住周大伯的手，朝周大伯那泥木土瓦房走去。周大伯哪里敢走？一边额抖着，一边想甩脱哑叔拽着他的手，并向围观的人群乞求喊道：“你们帮个忙去把他家人赶快喊来，得罪了他们，出事了，我也担当不起的！”这时街政府的人来了。哑叔家的妹妹也赶到了，就急忙向押送周伯伯回来的两个民兵解释说，哑叔什么都不懂，不要计较。街代表也附合地讲一些哑叔心如何如何好的话。两个民兵听了后，才知道哑叔的确是哑的。其中一个瘦小的民兵说：“儿喽！原来是哑巴，怪不得劲这么大！我们也不想惹他，不和他认真，走回去交差算了。”那知哑叔听见那人说他哑巴，便不依教了，要扑向上去揪瘦民兵衣领。大家劝阻叫那两人赶快走。看着两人离去，哑叔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两手劈劈叭叭相拍，再打打自己屁股，满口发出呀呀声音，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街政府来的谭支书对围观的人讲：“周大昌(周伯伯名字)是从朱昌戈落下放回来的，属于四类分子，街上管制对象。大家都可以监督，有什么事大家都要及时向街政府报告！好，散了！”谭支书讲这话时，周伯伯只是耷拉起脑袋一言不发，而哑叔满不在乎像没有听见谭支书讲话似的，仍然紧紧攥着周伯伯的手，帮他提着箱子送周伯伯回屋。围观的人散去时议论道：“真没想到，这哑巴挺讲义气，记情份。还不是周大昌原来开面条店时，经常煮面条给他吃，对他好，他才回报他的！”还有的说：“这也难怪，落毛的凤凰不如鸡，周大昌不知这运动一整下来，不但馆子开不了，还被列四类分子整下乡去劳动改造，反过来是哑巴可怜他，真他妈的荒唐呀！” 周大昌在我们这条街上开燃面馆子。他祖上从四川来到毕节以开燃面馆为生意，在城内置买了几处房屋。解放初期划为小商小贩，属于对私改造对象。周伯伯五十多岁时妻子病故，两年不到，其独子上班时又不幸摔到山下死亡。家里只剩下八十多岁老母系和年仅十二三岁的孙子。正值他中年丧妻，老来丧子，又上有老下有小，想法拖木板车求生活时，偏巧又被下乡改造。所以，人们说哑巴同情和怜悯并帮助周伯伯是很有道理的。从帮周伯伯一事里，整个古道路的人们都知道哑叔心里不哑。 其实，哑叔就住在我家隔壁的惠家龙门原来作马槽的房子里。哑叔和他妈还有妹妹住在一起，一家人靠已故父亲的抚恤补贴勉强生活，二十五六岁的哑叔和惠伯伯做水泥工挣钱过日子，还供其妹上中学。哑叔生来背驼，满脸麻子，两腮横肉，嘴唇粗唇总是往上翻着，门牙外包，只不过头发粗壮浓黑笠着，稀疏的八字眉下鼠眼聚光有神。看上去凶巴巴的。人虽哑，但耳不聋。当我们遇见他喊一声“哑叔”时，他会开心地笑起来。那时，街上的左邻右舍每逢过春节时，在惠家龙门磕糯米粉，舂磁粑，推包谷米面，熏腊肉香肠时，哑叔只要不上班都会很热心主动地帮忙。帮着顺上顺下东西，或帮你搬送做的食物。特别是熏腊肉这样的重活，他会不顾烟火熏眼坐在火旁一边烧着松技，一边翻烤着肉，当全黄熟透凉后就用背篓帮忙背到家里。但我们最高兴的是，我们去偷摘惠家龙门城墙脚下无花果时，哑叔不但不会去告惠奶，反而悄悄帮我们摘下后，指点我们如何逃跑。小伙伴们说：“哑叔这人表面凶，对娃儿些还是很好的。”在古道路，哑叔最听惠姨奶的话，不因为惠姨奶是街代表，因为住在惠姨奶家隔壁，惠姨奶对哑叔经常拿点耙耙脑脑给他吃，倒点包谷酒给他喝，更主要的是惠伯伯带着教他做水泥工，按理惠伯伯是哑叔的师傅，惠姨奶就是师祖母。所以哑叔与谁过意不去吵架最凶时，惠姨奶出面鼻子一吭声，哑叔就不再讲了。有时，惠姨奶去看街上五保户孤寡老人时，叫哑叔挑上水去把老人家水缸掺满时，哑叔从不多吭声。老老实实从落水洞自来水公司放水室去接好水挑满缸。但是，惠姨奶是街代表，最寒心哑叔的事是有一次在街上老公社旧址里，召开批斗从省城下放来的“老右派”柳大伯时，哑叔从中“捣乱”的事。那天晚上，我们才参加“红大院”的几个红小兵感到太光荣了，手里紧握红樱枪，手膀上戴着红袖套，街政府安排我们在老公社门口一边两个人威风地站岗。公社里面点着白晃晃印汽灯，街政府的人向台下生着小木板凳来开会的人们念报纸后，叫把“老右派”柳大伯带上来时作检查，坐在下面的哑叔突然疯狂起来，口头大呼大叫不说，还跳起来手舞足蹈，不注意就把桌子上的汽灯绊倒打烂地上，人们大喊着“黑猫猫的，开不成了，走喽！”一哄而散。对“老右派”的批斗会就这样没开成。事后街政府把惠姨奶叫去狠狠地批评一台，说：“你惠代表也是老积极分子了，为什么这么严肃的会，你会连哑巴都通知来，而且整个会开不下去，就是哑巴破坏的，要严肃处理”等等。惠姨奶有苦说不出，难咽这口气，回家说惠伯伯讲，叫惠伯伯说说哑叔。事后惠伯伯摆到这事时对我父亲讲：“神经病才会去给哑巴讲道理，妈的，街政府的人叫处理哑巴！真是东儿B！” 哑叔是很勤快的，在街上不管邻里之间搬煤炭，搬家修房子捡房等粗重活，哑叔只要遇到都会主动帮忙。特别是遇到办丧事的，哑叔帮忙搭棚、烧水，默默无闻，街上的人们喜欢还真觉得缺不了他。哑叔最不好的，就是有时看到长得漂亮的女人会紧紧盯着死看。为此，哑叔的母亲托人在长春堡介绍一个农村女子给哑叔，第一次见面，对方嫌哑叔又哑又驼，当场拒绝。一九八二年我当兵退伍回到古道路时。惠家龙门里的人些都陆续搬走，我问父亲“哑叔呢？”父亲说，哑叔妹妹后嫁到水城去了，哑叔和他母亲已搬家去水城。后来听说，还是原来下放被批斗的柳大伯被落实政策，从省里调到水城当了领导，帮哑叔在木冲沟矿上搞了个工人指标为哑叔解决工作。街上人们都说，哑巴真是善有善报。从此，我再也没有听见谁讲过哑叔了。 春节大年初三，我从即将拆迁的古道路走过时，有意识跑到惠家龙门，去看城墙脚下的那两棵无花果树是否还是当初的模样。但大失所望，四十多年的光阴流逝里，那无花果树已渺无踪影，不知何时消失；哑叔住的那间房不复存在，空剩下改建的楼房空荡着，孤独地伫立风中。哑叔作为那个悠悠年代的“小人物”，早已风化在街上人们的记忆深处，跌落在岁月的尘埃里。四十多年前哑叔在我心间停泊，四十多年后的今天，多少沧海桑田已成过去，多少人生跌岩起伏，风云变幻，酸甜苦辣……仔细回想，方才恍然大悟——哑叔其实一直长驻我的心里，根本就没有离弃！只是那未梢的神经没有被触动，尘封得太久了。其实在我的生命里，哑叔已与那城墙脚的无花果树融为一体。没有高大雄壮的树干，没有妖艳娇丽的花容月貌，没有花儿绽放时散发出芬芳的幽香，但结出来的果子里面，却是满满润入心田的醇厚和香甜，滋养着我平实的人生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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